那小公主气极,想要揪住一两个逼他们回来打架。不料他们却都躲得比灵活无比,不但没抓住他们,反而将自己还给带得摔倒了。正自气极,忽见前面人影一晃,那个该死的“叔叔”已是站在了自己面前。只见他又得意洋洋地挥舞着一条大蛇,笑吟吟地对自己道:“请不来爸爸妈妈,就找这些人来帮忙?我很欢迎啊!你每来一次,就叫一次叔叔。好不好?”
那小公主气得小脸煞白,跳起来就要跑。昭元微出意料之外,望着那小公主的背影,哈哈大笑声中,转身回房看书做饭。而且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做饭乃是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做,居然极是欢快,简直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莫非整人得逞,就是特别高兴?”他一想到这里,顿时满心羞愧,急忙努力不去回想那“高兴”的事,甚至直到琴儿回来的时候,也都没敢提。
当晚和次日都是一如既往,没什么异常。到得第三日下午,因为极是酷热,他正想再回去小洞避暑,却忽见有几个村勇般的人跑到门内分列两排,齐声道:“天昭公主到!”昭元心中一动,暗想:莫非是那小女孩来了?
琴儿一听之下,就欢欢喜喜跑了出去。昭元自也跟着来到院中。只见一大群人拥簇之下,果然是那小公主在坐在院中石桌边,而且还和琴儿言语甚欢。
那天昭公主一见昭元出来,瞪着眼望了昭元半响,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口来。昭元见她这次衣着要朴素得多,神态也不象上次那么骄傲,想起八成是自己的教导有了效果,心下不免得意起来,笑道:“原来是你呀,这次就知道多带些人来了?不过似乎也乖了不少嘛……上次你要是这样,又怎么会被大蛇缠住?嘻嘻,既然见了面,那还不快叫我……叫我……”忽然想到这乃是小孩子间的胡闹事,怎么好在这么多大人面前说将出来?
天昭公主脸上一红,却居然坦然道:“叔叔,我来给你陪罪了。”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琴儿也目瞪口呆。但小公主回头狠狠瞪了那些从人一眼,他们便立刻低下头去。一时间,满院中都是鸦雀无声。
昭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知道这确实是事实,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那天昭公主竟然象个大人似的,走到昭元面前,向昭元微一躬身,道:“上次……上次是我不对,请叔叔不要生气。……我这次来是专门向叔叔陪罪的,希望叔叔你不要介意。”
她一口一个叔叔,不知是真叫还是假调侃。昭元被叫得甚是不好意思,呐呐答道:“这个……当然不生气了,其实这叔叔……不不不,我……也只是开玩笑的。”那天昭公主笑道:“叔叔不用客气了。我这次来带了些礼物,想送给大祭师爷爷和你们。”说这一挥手,身后几个捧盒挑担者鱼贯而入,将礼物送了进来。琴儿笑道:“妹妹太客气了。今天又不是什么重大节日,这礼物哪用你亲自送来啊。不过既然来了,那就留在这里吃顿饭吧。”
她说着说着,忽然轻轻一笑,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叔叔’手艺很高的,比姐姐我高得多了。你叫他这么多声‘叔叔’,他怎么也得卖卖精神,给我们好好来上一顿吧。若是他不肯卖力,姐姐帮你,可饶不了他。”说着便转过头来望着昭元,就象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昭元大是尴尬。天昭公主果然转身对下属道:“你们都回去吧,晚上再来接我回去。另外,告诉嬷嬷们,就说我今天不回家吃饭了。”那些下属应了一声,几下便走得干干净净。
那些人一走,琴儿和天昭公主便都盯着昭元看,不说话,把昭元盯得大是后悔:“倒霉倒霉,一时间口舌上讨了便宜,不料别人干脆大方来这么一下,却反而是自己被人笑话。那帮家伙回去,八成都要大说特说这小子白白长了这么大,居然还不如一个女孩子的气量胸襟。”想着想着,已是脸都红了。
琴儿和小公主见他如此窘迫,更是毫不放松,都盯紧昭元使劲看。尽管她们脸上都已是笑意盈然,却还是如默契般地不说话,只是专门如商量好了般地羞昭元。昭元简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将进去,只得勉强打个哈哈,强道:“你们……你们……我去厨房烧菜去了。”说罢飞也似地逃到了厨房,待耳际听得那两个小姑娘笑得前俯后仰,心下更是抬不起头来。
可是不管怎么窘迫,这饭却是不得不做好。他正在想要鼓起勇气把饭菜端出去的时候,天昭小公主反而进来了,笑盈盈地对他道:“怎么能让叔叔亲自端菜呢?我们不做饭,这端菜的差事就我们来吧。”说着不由分说就夺过昭元手中的托盘。
昭元听她说起“怎么能让叔叔端菜呢”,心下更是发窘,但却也不好推辞,只得由她。天昭走得甚慢,忽然还回头朝昭元一笑,就象是故意要看看昭元背地里的神态的。昭元满脸通红,急忙再回厨房,假装收拾杂事。
可是收拾终有收拾完的时候,这却是再也躲藏不住了。琴儿似是受了天昭公主的怂恿,老是来一个劲地帮忙催逼;导致昭元虽万般不自然,却也只能乖乖地坐到桌前。只见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个酒壶和四个酒杯,酒杯里也斟上了蜂蜜酒。天昭道:“今天这礼物本来是给大祭师爷爷的,感谢他多年来看顾族人。虽然他现在在外操劳,不在此处,我们却也不可忘了他。”琴儿笑道:“妹妹呀,你今天怎么忽然变得这般懂礼了?全不象以前的模样。”
天昭道脸上微微一红,笑道:“最近拜了叔叔嘛,当然……当然不一样了。我们来先遥敬大祭师爷爷一杯吧。”说着一饮而尽。昭元也一口干了,只觉得这酒夹杂着一股浓浓的奇异香味,似乎与自己平日和琴儿常饮的酒大有不同,却也别有风味。想来,这乃是天昭公主带来的礼物。天昭甚是殷勤,不停地为二人夹菜劝酒,简直便象她才是主人似的。
席至半酣,天昭忽然道:“好象叔叔身上很是清凉,穿的也是春秋打扮,与这暑气全无沾染。在叔叔身边,好象总是能感到丝丝凉意,便连这居室之中,也因为有了叔叔您老人家,而变得清凉。这里有了叔叔,真是冬天也不用藏冰了。不知叔叔是怎么能如此特异的呢?”
昭元被她一口一个叔叔叫得甚是无奈,更被琴儿那嘲笑神气看得郁闷,只得含糊答道:“这个嘛,长期在那阴寒小洞里面喂蛇,自然也沾染了些阴寒之气了。虽然没什么大用,但不畏暑气,倒也还算是一件乐事。……嗯,你要不要我教啊?”这倒还真是真心诚意。
天昭一喜,却又撅嘴道:“我才不去喂蛇呢。”琴儿道:“你家中储得有冰,每日搬上几块置于室中,自然便也凉了。”天昭气道:“可他们都说这冰储藏不易,要在重大节日才能动用,老是不让我用。现在越来越热的,我好多天都没睡安稳。”琴儿笑道:“怪不得你近来老是四处瞎逛,乱发脾气,原来却是这样。其实嘛,心静自然凉,你看我就知道。”
昭元道:“这暑热之威我当年也有所感。……我看那杜先生山洞一带地气阴冷,或者可以在旁边另外掘些山洞辟为居室,以后大家就可以不怕暑热之威了。”不料琴儿道:“哼,那里全是各种稀奇古怪的蛇虫聚集之地,纵然新挖山洞,日后也必为蛇虫所喜。我可受不了每天与那些家伙同睡。要去就你去。”昭元只好闷头吃饭。
这时却听天昭道:“不过他们最近一直在想办法驱逐蛇虫,也想到了些办法,只是还没试验过。”说着有意无意向昭元瞟了一眼。琴儿叹道:“唉,办法多的是,就是效果都不好。有些东西只怕驱人比驱蛇都厉害,那有什么用?嗯,妹妹你日后要是有什么好办法,可要告诉我哦。”天昭笑道:“那是当然。不过要是我自己想到的那就要保密了,你得请我去玩才告诉你。”忽然凑过去对着琴儿的耳朵说了几句话。琴儿伸手挠她胳肢窝,天昭也回挠她腰肢,两人闹成一团。昭元被晾在一旁无人理睬,甚是无趣,却也不好走开,只得闷闷吃喝。
好不容易吃得完了,天昭起身告辞,二人也送至门口。昭元见她背影渐渐远去,顿时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进门道:“终于走了。”琴儿笑道:“你想占人家便宜,结果反而被人家给羞了一回。这下可好,一个黄毛小子,居然想跟人家族长称同辈,看人不笑死你。说实在话,我倒还真想看看你日后怎么见人。”
昭元尴尬道:“本来也只是开玩笑,不料她居然还真来了这么一下,确实是没想到。不如你以后叫她别再这么瞎叫了,怎么样?说实在话,她每叫一声,我便浑身不自在,只怕会折寿的。”琴儿嘻嘻道:“那是你自找的,我有什么办法?你这事确实也有些过分,就算是杜先生回来了,怕也要让你受些惩罚的。”
这时却听一个苍老熟悉的声音道:“到底元儿做错了什么,要我来罚呀?”昭元和琴儿同时欢叫一声:“杜先生,您回来了!”那杜先生呵呵笑声中已跨了进来。他半月不见,虽然多了些风霜之色,却仍是精神攫烁,全无疲态。
二人将杜先生接至室内备好饭菜,琴儿不顾昭元示意,硬是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杜先生听得呵呵大笑:“我本来也只是顺便回来两天,看看你们过得是否还安好。没想到一回来就听到这般趣事,倒也还真是不虚此行。”昭元更是窘迫,连忙岔开话题道:“先生的意思是说,只是回来一两天,还要出去?”
杜先生道:“这次完成的早,算算时间似乎还能再赶一集。近来那几个市集货品充足,成色不错。是以我叫族人都早些回来,再办些山货,好趁这时机多买卖些货品。所以呢,这一趟我怕还呆不了两天。”他顿了顿,见昭元满脸失望的神色,笑道:“不要怕。事情都做出来了,最多脸皮厚一点,也就是了。她还能吃了你么?”昭元甚是尴尬,只得把话岔开。
过了一气,杜先生慢慢问起了昭元武功及耐毒力的进展。昭元道:“对了,今天天昭来这么一搅,我心烦意乱,还没想到去冰洞睡觉呢。杜先生,不如我们同去吧。”杜先生点了点头,却忽然道:“莫忘了那皮衣。唉,我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小了。”二人相视而笑。
待到进了洞中,杜先生又看了看众蛇之象,便回到小冰洞旁,道:“你现在在洞中能呆几个时辰?”昭元道:“小洞中可以一次呆上大半个时辰了。”杜先生道:“也算不错了。”抓过昭元脉门疹了几珍,道:“元儿,你现在其实已经可以在里面至少呆上两个时辰了。”昭元奇道:“可是我现在每次大半个时辰之后,就全身几乎无知无觉了,再呆下去怕又如第一次危险。这怎么还能连呆两个时辰?是元儿练得不够努力么?”
杜先生摇摇头道:“非也。你处于这冰洞中时,一心想的便是如何运功发热,以与这阴寒相抗。人力有竭,这阴寒之气无穷,时间一长,你便无以为继。因此,你竭尽全力,也不过是呆上半个时辰。可是练功之道,除了用功相抗外,顺应其气、顺天运转内息,却也是一途。你现在是拼命想使你的体温维持下去,是以你不得不运功相抗,发出热力。若是你改换方式,将自己体温随之而降,与之相差不那么大,那么自然也就无需花费大量气力而单纯与之相抗了。这样一来,难点便转化成了努力适应低些的体温,说不定反而事半功倍。”
昭元眼前一亮,正要发问,杜先生顿了顿,又道:“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木能秀于林,其定地之力自然极大,根基深厚,不容撼动。然而在真正狂风之下,依然无法相抗,时刻有摧折之危。而地上小草随风而动,可说力量极小,然虽狂风骤雨,亦不能折断。所以说力量不但要越大越大,还要运用巧妙,才能发挥事半功倍之作用。”
昭元听得这一席话,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层新的道理。只听杜先生又道:“你原来功力太浅,又不知道运用,对内息的道理,可说多半是只闻其名,并无感性认识。这些道理对你说多了也是没用。但现在你进境迅速,内息已强,也许可以理解一点了。记住,这个时候,若想再图精进,那便可再觅良径。”昭元道:“可是我听说体温万万不可乱降,稍一不慎便有生命之险,而且又不好控制恢复。这可如何是好?”
杜先生笑道:“这话对普通之人当然没错,但对你却有些不同。人年纪大了以后,内功路子也已成形,所谓塑无可塑。你看我早早发现了这一冰洞,但是我自己却是不敢多来练习,便是知道自己年纪已老,体质早定,估计难得改变多少。而你年纪极轻,尚是稚子之身,而且身有阴阳两类内功,虽皆是正宗,互相挚肘,却正巧无一方有明显优势。因此,你既有内功,其可塑性却又偏偏出奇的强,乃是很难得的遇合。”
他笑了笑,又道:“同时,你又幼时劳苦,肯吃得苦。别人不肯试不肯坚持的,只有你能去坚持试下去,这也是选你之一因。你看我前些时日叫你喝的那些怪味汤药,即使说明了功用,打明了招牌,可是不论怎么叫他们喝,都还是没人肯。你虽然勉强,毕竟也还能咬牙去喝。再加上你天天大吃奇蛇蛇蜕蛇胆等物,练了这么些时日,身体已与常人大大不同。天昭那小娃娃说你身上自有清凉之气,便是明证。你能有隐约的阴寒之气,说明你虽没想到过这些,但是你的身体其实已在自然而然地慢慢降温了。因此,这降体温之事别人不可,你却可以。别人行来或许事倍功半,没准还有生命之险,你行来却说不定会事半功倍。要在小洞坚持,发热乃是对抗其力,降温却是顺应其势,令其无法着力。从天道上看,有的时候,顺应也许能更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