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见杜宇对自己了如指掌,又想起当日那小蛇斗比自己大的奇蛇时候,也同样是顺奇蛇之势,自己浑不受力,最后轻松获胜,也就全无疑虑,道:“如此说来,我若能遵从,那便是上了另一层境界?”杜先生道:“也可以这么说。说起练武,一要毅力,二要资质,三要机遇,四要方法。你得这冰洞相助,若是又能悟得这个道理,你一年所练甚至可抵得上别人三四年苦练。你且先去尝试一番,试着用我刚刚所说的来练习一下。记住,若是一时不能领会,也不要勉强。这次我要在旁边为你看护。”
昭元默念着杜先生所教,钻进冰洞盘膝开始调息。他依从杜先生所言,并不运功想抗,一心只运真气游走周天,并不停留发热,只是努力强忍那寒气入腑之感。初时他简直觉得体内便如要被冻成冰块,连心脏都象是要停止跳动,但努力依那“顺势”之意念之下,过得半响,他竟觉得自己似已与环境完全融成了一体,就象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寒冷了。再过得一会,他竟已进入物我两忘阶段,自己整个身体便如化做了一团内息。
忽然,昭元觉得象是有人在推自己。他睁开眼睛一看,却见杜先生一脸疑惑地在自己面前,看到自己醒了过来,这才稍微舒了口气。杜先生道:“元儿,你没觉得什么吧?”昭元心中奇怪,钻出洞来舒展了一下身体,道:“没什么啊。我真是从没觉得这样舒畅过。”
杜先生不答,只是望着自己的脸色,喃喃道:“怎么这么久还全无醒意呢?怎么会这么久全无醒意?”昭元一惊,继而欢喜道:“那莫非是我已经超过了两个时辰?”杜先生慢慢道:“一味超过并非好事。人毕竟是体温比外面高,如此降温主要只是为了练功。但‘过犹不及’,因此也需要掌握好时间。若是过于长期地练和坚持,人很容易走火如魔。”
昭元吓了一跳,正要再问,却见杜先生正自皱眉苦思,似在想一件极为难解的事,极是入神,便没敢打扰。良久,杜先生忽道:“你是不是中了蛊毒?”昭元不禁一呆。他知道自己虽然不怕普通蛇毒,但这蛊毒却是另外一系之毒,未必便能防住,便挠头道:“没有啊?我近来没有去吃过别人什么东西啊……不好,只怕是那小公主!”
杜先生将他拉出蛇洞外,借助星光,翻开他眼皮内侧看了看,忽然道:“原来是最常见的桃花蛊。嘿嘿,这小丫头居然下的不少啊。”昭元怒道:“我不过是小小教训了她一下,她竟然下蛊来害我性命?”
杜先生笑道:“她下蛊是真的,但要说她想害你性命,却是未必。这桃花蛊乃是本地最普通之蛊,族人中倒有一大半人会配,也很容易被中招者感知出来的,不算什么奇怪之蛊。这种蛊本身毒性很弱,寿命也是不长,又不能自行繁殖。纵然得不到解药,也不过是七八天内时不时腹部剧痛、人体消瘦、精神恍惚而已,其后便会自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看她只是想狠狠折腾一下你,让你知道她的厉害。要不然她身为小公主,要什么厉害的毒蛊没有?虽然未必能轻易拿到什么最毒的金蚕蛊、天蚕蛊之类,但要找几样能让你比这个更大吃苦头的,却也是易如反掌。其实啊,对这蛊毒,你也不该完全不知道的。族中小孩若是学蛊,第一个便是学的桃花蛊。他们彼此之间不是常常吓唬对方‘让你走桃花运’么?只不过你很少很他们一起玩,又不喜研习蛊毒,对此知道甚少,才会被她这般轻易得手。”
昭元脸上一红,道:“我怕学而不精,难成大器。这蛇毒一道已是博大精深,穷先生之力亦有未解,又何况于我?况且本地虽然遍地毒蛇,却也没见多少毒蛊……”杜先生笑道:“我也并无责备你的意思。要知这蛊之培养远比毒蛇要难。蛊本来便甚是稀少,且还有一大半本来无毒,只靠食腐为生,不能选来做我们所说的蛊。但一但是毒蛊,便毒力惊人,甚是可惧。只是其也如奇蛇一样,娇贵难养之极,平日养殖一不小心便死一片,甚是金贵。因此,族人自然也就不大会随便给你看了。”
他叹了口气,忽道:“莫说是你,我来此数十年,其实也没见多少种。蛊性难活,但一旦掌握,施用起来却是多种多样。即便是很普通之蛊,一入人体便多半是极难驱除,多需施用之人帮忙,方能快速解救。否则,便需要熬过很长时间,方能慢慢减弱。抵抗力稍弱的,这些年便熬不过去。若是非常之蛊,终生为其所制的也有听闻。虽然蛊毒远没传说中那样神异,但多少还是比蛇毒麻烦。”他说到这里,忽然侧过身来看昭元之脸色。昭元不解,转过脸来让他细看,又张口伸了伸舌,道:“莫非就要发作?”他想到杜先生所说“腹中剧痛”,自己虽然终能忍受,但平白无故地受这种痛楚,实是好没来由。
只见杜先生面露奇异之色,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这么快就快消了?”昭元道:“怎么?”杜先生不答,又思了一会,忽然笑道:“我明白了。元儿,你现在对身上这点蛊毒其实已无需畏惧了。”他见昭元一脸疑惑,又抚须笑道:“看来,还是你那日吃了那条奇蛇所钝成的汤药的缘故。”昭元道:“那条蛇不过是蛇中之王,难道也能制蛊毒不成?”
杜先生道:“问题不在那条蛇上,而在咬它的那条小蛇身上。你我都曾见那条小蛇身形略扁,有如缩小了的皮带一般,其形不全似蛇形。现我想起来,这却有点象是土蛊之形。我见之蛊中,有好几大类都是身形扁扁的,只是要比那小蛇还要扁得多,也小得多。看来这小蛇可能还不是单纯的蛇,而是可能与蛇与蛊皆有血亲,是以才如此之奇特。那日它咬了那条奇蛇之后,奇蛇一时未死,体内已生抗力。你后来又食之进补,自然也有了点影响在你身上。不过话说回来,多半也还是因为你受的这种逃花蛊毒性不强,你才并无知觉。要是金蚕蛊之类,你现在只怕还是要满地打滚,得哭着喊着去求那丫头了。”
昭元脸上又是一红,道:“我才不去求她呢!”杜先生笑道:“求她又有什么不对?本来不就是你跟她打闹,让她受了委屈么?你是男孩子,却要去跟女孩子斗气,自然也该吃些苦头。更何况那丫头对你连叔叔都叫了,她又一向娇惯惯了的,那可怎么甘心?她如此而为,自然是要你出丑吃苦,乖乖投降。你要不去求她,她心中又怎么能平得下这口气?日后如是哪天偷来天蝎蛊、天蚕蛊,那你可怎么办?”
昭元气道:“那我便躲在那奇蛇洞中,谅她也不敢进来。”杜先生呵呵笑道:“你能在洞中躲一辈子么?你终于还是得出来。她一个女孩子,本来便心气骄纵狭窄,不见你向她低头,自然是不肯罢休。难道你便为了这一口闲气,整日里避瘟疫般地避她么?你日后要成就事业,心胸自不可如她一般太过狭窄。需知许多事并非只靠勇往直前、死力坚持,就一定可以得遂心愿。真正要成就事业、造福万民者,莫不身受常人难以忍受的闲气,可说一生中有张有弛,委屈无数。象你现在这一幅样子,哪里能说是具备圣贤所讲的道理大义?”
昭元听到这些话,心中一动,暗想:“这话倒也有理。这天昭丫头毕竟也是宝贝公主,行起事来推波助澜的无数,自己就算不怕她折腾,可若要太防她,那也得给累个半死。要说什么练功读书研究毒理,那更是通通鸡飞蛋打。反正她也不过是要我向她陪罪而已,我便口头认错,心中不认,自然也就是了……只不过她会被看不出来,接着就放过我么?可别被她看出来,也学那天她被蛇缠的样子,拿些毒蛊来缠我才好。若要让她开心,我是否得趁她拿个小蛊来的时候,就赶快作出怕得不得了的样子来呢?”想到这里,脸上更是阴晴不定。
杜先生察言观色,已知他心意:“放心,你既然有那义蛇之灵相护,寻常蛊毒你也不怕。只是你最好作作样子,免得她又心生不忿。那些剧毒之蛊极是珍贵,一向归她父母和族中长老所管,现在虽然她父母虽死,但谅她也不易偷得。同时,剧毒之蛊施用之时,自己也往往甚是危险,便敞开门让她去拿,她也未必真敢去。再说了,人人皆知你是我门下,她最多也就是难为一下你,绝对不敢真害你性命。”
昭元垂头丧气道:“是。那我这便去找她陪罪?”杜先生笑道:“却也不忙在今天。你起码应该装装肚子痛,往茅房多跑十几次吧?”昭元一想也是,正要说话,杜先生忽然又道:“唉,算了,还是别去装了。我这一回来,她肯定还是知道。说我连你拉十几趟都还没觉出什么,谁人肯信?一来我丢面子,二来她只怕也会整你整得更狠的。”
昭元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杜先生望着他,忽然笑道:“其实……这倒也不是坏事。要知她这一族人自几百年前迁来此地后,因为不甚适应这里的生活,脾气一辈比一辈大。族人恃勇都狠者,简直比比皆是。我虽帮他们改变了些,只怕也还不够长远。便连这一个小丫头,虽然漂亮得紧,可惜却是骄横难制,族中小孩都无人敢去惹她,多是话也说不上几句。结果导致她除了个不喜欢玩、总是做事的琴儿之外,压根没有什么玩伴,脾气也越来越凶。你这次虽然惹了她,但看她忽然肯叫你叔叔,纵然是心有所谋,终究也是对你与其他小孩有所不同。或许便是她觉得有些寂寞了,忽然有个不怕她的人来,顿时大起关注?我这次带了些中原典籍回来,你又读了些中原之诗书,知些礼仪,或者可以试着改变一下她,让她讲些道理。若是果能如此,日后这一族人,也许能跟周围部族长期和睦而处。”
说着说着天也已亮,二人已经快回到了家中。不料才才到门口,便听琴儿叫道:“杜先生!天昭妹妹又来啦!”昭元一惊,只见门后面转出一个小姑娘来,却不是天昭是谁?天昭看了看昭元,见他并未中毒,似乎微有异色,但旋即便向杜先生扑了过去,撒娇道:“杜爷爷回来啦?真是巧,我一来就碰上了。给人家带了什么东西么?”杜先生一手抱起了她笑道:“那还能忘了吗?要吃的玩的都带了不少,下个月回来还会再带。不过呢,也有你最不喜欢的书喽……”天昭一听就翘起了嘴巴,道:“他们又不很懂,你又不常来教我,我才不要看呢!”杜先生道:“这次却不同了。你有了叔叔,还怕没人教你吗?”
这话一出,天昭和昭元都是脸上一红。天昭乱抓杜先生之须,大是不依。杜先生笑道:“你看,叔叔都在这里了,还不乖一点?小心他不肯教你。对了,你只怕不是赶巧来的吧?”天昭更是窘迫,满脸通红。她本来是想让这昭元先痛个两天,待他受不了,来求自己。不料自己刚一下手,就得知这杜先生回来了。自己那手法又如何瞒得过他?因此只好一早跑来看看情况,若是杜先生不悦,便要赶快解救。不然日后被摄政八老知道了,便要挨训。
昭元见她已甚是窘迫,心下暗笑。本来,他觉向天昭陪罪甚是难为情的,这下居然也一点也不觉得了,脱口便道:“我那天确实是对不起你,这里向你陪罪啦。不过这蛊毒……我昨晚已经痛了……痛了个把时辰了,也算是受了惩罚了。”天昭别过头去不理他。
杜先生道对天昭:“丫头,我一年倒有半年奔波在外,剩下的时间又要办各种事,自然没有多少时间来教你。不过现在我这个小伙计来此之前,也曾读了些书,也许可以稍稍代劳。元儿,你以后也要教一教她,不要只顾自己读书。丫头,你以后不要老是这样一天到晚地瞎玩,也要读点书,懂些道理,以后才能接替你爹妈当族长。”天昭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杜先生把她放下,道:“什么叔叔云云,不过是玩笑而已,当不得真,以后别再乱喊了。你们日后好好读书练武就是,相互帮学,倒也不算是什么师生。我明日便又要办货离开了,你们俩都要学学琴儿,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瞎胡闹。”昭元听到杜先生特地强调“不是师生关系”,心下一乐,却又急忙惊觉自己现在不该如此,急忙收敛面色,连连称是。天昭看出他毫无陪罪的诚意,朝他狠狠瞪了一眼,却也只得委屈地对杜先生说:“嗯。”
当下天昭留下了解药,昭元倒也装模作样地道谢一番,众人好说好散。到得第二日,村人备货又已齐备。杜先生出门之际叮嘱昭元要好生看管毒蛇,也要照顾好琴儿,教好天昭,昭元自是满口答应。这毒蛇乃是驾轻就熟,丝毫不是难事。琴儿极懂事,虽然小一点,却象位大姐姐一样,根本不需自己照顾。只这后面一事,却着实没有把握。再说现在杜先生已离开,自己一时没了靠山,若是贸然去教,会不会又被她下什么招?
昭元想来想去,只得想:“也罢,我便让她来这里。有琴儿在此,想来她倒也不至于太过放肆。”于是便请琴儿去叫天昭来,说是自己准备在洪荒居设帐。料想她若是不肯来,自己正好求之不得,那是绝不会去勉强她来的。这样的话,杜先生就算回来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不料天昭居然一叫便来,还似乎故意做出欢天喜地的模样,却是让他大失所望。但幸好这第一日下来,天昭不再“叔叔”“叔叔”般地故意乱叫,对昭元恭敬异常,倒还让他保留了一点点的自尊。天昭倒也甚是聪明,那些书中道理也往往是一点即透,间或还能与昭元争辩,思维之灵变不在琴儿之下。如此一连数日,倒都还过得甚是平和。昭元本来甚是警惕,做饭进食餐都是极小心,常常都是死活盯着琴儿要跟她一起吃喝,生怕天昭又趁隙来整治自己。但天昭这几日确实聪慧乖巧,昭元心中不免也甚是喜悦,便有些放松了警惕。
一日晚间,昭元稀里糊涂地做着不知什么梦,就象是在一堆极软、极无可着力的棉花堆中行走。同时,还似有什么东西就依在自己身边,好象还在不时地轻轻蹭着自己。他吃了一惊,挣了几挣,忽然醒了过来。一片黑暗中,自己竟是被什么东西绑着,还似被一个人斜斜搂着,微微一股甜香在鼻畔轻轻回荡。昭元大惊之下,不及细想,立刻大喝一声:“谁?”话音未落,忽然一块手巾覆在他鼻畔,他便立刻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久之后,昭元又觉得好象有什么人在用冰冷的水淋自己。他一激灵,顿时醒了过来,却是脑袋疼得厉害。睁眼一看,却见自己竟然已是五花大绑,正被扔在一个极大、极奢华的房室之中。天昭则正得意地用长柄细瓢舀着水,一下下浇在他身上脸上,旁边还有几个仆妇手执炬烛为她照明。天昭见昭元醒了过来,得意地道:“嘿嘿,叔叔,你终于还是落到我手上了。哼,看你还往哪里逃!”昭元怒道:“你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天昭一伸手,便有一名仆妇躬身过来接过细瓢,旁边又有人递上了手巾。天昭擦了擦手,忽然一下子骑在昭元肚子上,低下头狠狠地瞪着昭元,便如一只要斗架的小猫,怒道:“我怎么不能把你弄来?我怎么都能把你弄来!想不到吧?你这几天天天堤防,凡是我碰过的菜你一概不吃,一切都是你自己做的饭菜,可还是被我在你离开的时候,在厨房的盐里面加了迷药!反正你们俩个人一起迷倒,琴儿没得罪我,我不去管她。对你,我自然就不客气了!”
昭元眼珠一转,道:“我得罪了你,不是已向你陪过罪了吗?你不是也已经当着杜先生的面不再追究了吗?”天昭忽然伸手捏住他鼻子使劲猛扭,大声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不再追究了?你当初贼眉鼠眼地向我陪罪,还说什么已痛了个把时辰,哼,当我那么好蒙么?杜爷爷偏袒你,给你解毒,今天我看还有谁来给你解!说什么也要让你痛上三天三夜!”
昭元心头略略一宽,道:“原来她还以为是杜先生帮我解开的毒,那我还有装的机会。”口中却道:“我确实是老老实实向你陪罪的呀,只是当时……当时我看你来了,知道你一定会留下解药,所以就有些开心了……你这样对我,杜先生回来你可怎么办?”
天昭松开了手,嘻嘻笑道:“哼,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反正杜爷爷要个把月才会回来,我在这中间可以把你好好折腾够了,到他快回来的时候再把你治好。那个时候,我一口咬定没有整你,说是你心中不忿不想教我,就编这等事来骗他。我这么多下人,当然个个都是听我的话。这不就行了吗?”
昭元哼道:“杜先生怎么会看不穿你这把戏?”天昭不理他,转过头来对身后的那些仆妇道:“你们可都听见了?”那些仆妇都齐声道:“听到了!”天昭道:“这些天来,我学的认不认真啊?”那些仆妇也道:“认真!”昭元听她们回答得整齐划一,颇具斩钉截铁之气势,甚至大有震撼效果,不免微微变色。天昭回过头来冷笑道:“看见了吗?还是我力量大吧?哼,还教我?简直都应该是我教你才对!你还不服我吗?”
昭元虽然不惧她告状,但毕竟自己在她手中,不知她究竟要怎么对付自己,当下闭上双目苦思对策。天昭见他忽然闭上眼睛,以为他又连理都不想理自己,更加生气,哼了一声,道:“你还不肯讨饶吗?哼,我便让你自己也尝尝被蛇虫缠身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