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知道自己其实不甚怕蛇毒,心头虽不甚急,但却也不住盘算:“不管怎么样,却也得好生作出一幅害怕的样子来,然后再行求饶。想来越显害怕,她越高兴,自己便越有脱身之望。哼,等我脱身,再想办法来对付她,那还不时成筐成篓?啊喲,我这数月以来与蛇虫太过和睦,可莫要忘了怎么样害怕才好。”
昭元正寻思间,只见旁边一人拿了一个极大的蛇笼,里面尽是些普通毒蛇。旁边还有好几人拿着各色各样的一大堆蛇药,面色甚是紧张。昭元知天昭毕竟还是怕自己真的死去,心头不由得暗笑,但立刻又觉不妥,连忙作出害怕的样子来。天昭见他忽怕忽不怕,知他看不起自己找来的这些蛇虫,心头益怒。她小手一挥,便过来几个健壮仆妇,将昭元四脚朝天抓将起来,径直丢进了蛇笼。
这一下倒是有些出乎昭元意料。他本来以为只是将蛇倒在自己身上,那样群蛇惧怕自己身上气息,未必肯来咬自己。可是自己整个人都被扔进蛇笼,这些蛇被挤压吃痛,只怕胡乱咬上一气,自己便要大吃苦头了。虽然肯定不至于死,但浑身必定会伤口无数,那滋味想来极不少受。他一念及此,眼中顿时露出了真正惊恐的神色;正张口欲求饶,却又怕那些蛇乱钻入自己口中,只得死死闭住嘴巴、收缩鼻孔,心头阵阵发毛。天昭见他当真开始害怕起来,心头大乐,笑道:“你不是不怕么?现在看你怎么办!”
过了一会,昭元觉周围群蛇虽然乱动乱游,却始终没有蛇来咬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只听外面有人道:“公主,这小子不知道服用了什么药物,这些蛇宁愿相互乱咬也不肯去咬他。”那小公主沉吟道:“嗯,他老喂毒蛇,想来自然是有什么奇术防身。”又道:“蛇自己不肯咬他,我们便不能逼它们咬他吗?把他抓出来!”
转眼间昭元已被拉了出来,却未被放倒在地,而是被捆在一跟木柱子上。一名仆妇手上涂满雄黄等物,小心翼翼抓起一条蛇,见天昭点了点头,走到昭元面前道:“小子,赶快向公主求饶,不然的话我把这蛇塞进你鼻孔中去。”昭元大骇,觉得这方法极是阴毒,想起自己毕竟早就在杜先生的教导下向天昭认过错了,再认几次又有什么打紧?当下他忙道:“我已求饶了,我错了,这样还不成吗?”
天昭见他说的这么顺畅,更是气极,挥了挥手。那仆妇不顾昭元之求,便要把蛇向昭元口鼻之处靠去。昭元一见蛇头已到自己面前,生怕那蛇趁自己说话之际钻入口中,连忙闭上嘴巴,但鼻孔却是只能缩而闭不上。天昭哼道:“捉住尾巴,放半截进去恶心他,也就是了。”那仆妇应了一声,又再把蛇向前伸去,要引它钻昭元鼻孔。
不料那小蛇到了昭元面前便身体极力扭曲,说什么也不肯朝里面钻。那仆妇百般引导不遂,便伸手捉住蛇头,朝鼻孔里面按去。不料那小蛇死命一挣,那仆妇“啊”地一声,松脱了手,满脸都是惭愧之色。原来那小蛇情急之下,反而咬了那仆妇一口。
天昭气极,不顾昭元连声大叫投降的声音,怒道:“去多打些井水来,把他整个浸在里面,看他还能不能忍受!”众人哄然相应。昭元急道:“不必去打了,我已投降了!我害怕!”天昭怒道:“还没开始怎么说怕?你以为说怕,我就会饶了你吗?谁敢不遂我心意,我不把他弄个半死,怎么会放手?不把你冻个半死,休想我放你!”昭元心头忽然怒气泛起:“原来她把世人当草芥,竟然是本来就喜欢折磨人!”他本来想尽快向她认输的,这时候忽然一股骄傲忿怒之气上来,竟然不肯再出声讨饶,两眼只是直直地怒视着天昭。
天昭见他忽然又不再向自己求饶,反而对自己怒目相向,心头一惊,但立刻又上前指挥众人,把昭元浸入了水中。这乃是三伏夏天,井水极凉,普通人虽然也有以井水擦身消暑的,但若是说要把人身体整个浸入水中,只露鼻孔,那是谁也受不了。然而昭元冰洞苦练数月,这井水虽凉,与那冰洞却是远远不如。他依练功之法慢慢调息,身体初时尚不住颤抖,但后来便渐渐不再颤抖;体温渐渐降下来后,身体反而觉得一阵轻松。
天昭见他始终不肯讨饶,心中自然忿怒益甚,但后来见他渐渐不再颤抖,心中奇怪;连问了数声,昭元都不作答。天昭心头着忙,伸手一摸他身体,只觉他身体凉度竟已经与井水没有分别。天昭心头大骇,急忙摸他鼻息脉搏。昭元忙闭住呼吸,收缩脉搏。天昭更是惊骇,眼泪都几乎掉了出来,使劲一掐昭元的脖子。昭元咬牙强忍,浑身一动不动。他忽然想起“冻僵”一词,心中一动,又运功充斥四肢,身体顿时也硬了起来。天昭感到他身体发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你……死了吗?你不要死,我只是跟你闹着玩的……”
左右之人见情形不对,慌忙捞起昭元置于地上,用干布擦他身体,又点起火来烤他身体。昭元咬牙继续运功,当真是如死尸一样,仍是一片僵硬。天昭使劲捏他鼻子,见他仍是一无所动,顿时放下手大哭起来。昭元鼻孔被她掐得奇痒无比,正在苦苦忍耐,忽然被她放手,不由得吁了一口气,旋即觉得不对,立刻又是忍住。
他这动作虽小,却实已被周围从人看得清楚。只听一仆妇道:“公主勿需担心,这小子其实是在装死。小的有办法让他醒过来。”说着一倾手,一串烛泪尽泄在昭元胸口。昭元一下被烫,虽然仍是强行忍住,但脸上肌肉仍是本能地微微跳了起来。天昭看得分明,立刻破涕为笑,想起自己居然被骇得哭了起来,那是从来没有之耻辱,怒道:“哼,原来是装死!你还不醒过来,可别怪我用火叉来烫你!”
昭元心知再装无益,只得睁开眼睛,道:“火叉烫的伤痕十几天里不易好,与你要瞒杜先生不利。”天昭歪着头想了想,道:“这话倒也有理。”他忽觉得自己怎么会觉得这小子的话有理,心头不由得又是一怒,踢了昭元一脚,道:“你还不乖乖讨饶?”昭元叹道:“我早已讨饶了,只是你觉得不够,不肯接受而已。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觉得满意呢?”
天昭一怔,竟然答不出来。她费尽心机将昭元抓过来折磨,说是要他好好陪罪,其实更多地只是想看他受自己折磨的样子,平抑一下自己当日被他抛蛇缠身的气恼。但刚刚昭元装死,已将她吓了一大跳,虽然后来知道是装死,到底也还是有些担心起来,不敢再太过折腾。而且现在这昭元显然也确实害怕了,自己但有所问,不敢不答,总算是服了自己。本来这口气其实已经出了,只是既然他说自己不接受讨饶,那自己当然不能轻易接受讨饶。可惜的是,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让自己下台。
她以手托腮,想了一会,道:“第一,你要从此以后听我的话,而且还不能向杜爷爷告状。不然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我天天月月年年派人去你那里下迷药。除非你什么都不干,成天守在家里,杜爷爷也哪里都不去,成天给你撑腰。”昭元无奈,连忙点头答应。
天昭又想了想,忽然诡笑道:“第二……第二……你要叫我阿姨!”昭元大吃一惊,心想这却也太过胡闹。自己本来说起来还确实是比她高一辈,但她叫自己叔叔,自己还觉得肉麻,要自己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叫她“阿姨”,那该多恶心?
天昭见他脸露犹豫之色,脸色又拉了下来:“你可是不愿意?”昭元怕她又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整人办法来,再说她当初也曾经这么叫过自己,若是今天不给足她面子,自己又怎么能逃得脱?反正就当是还当初的那几声“叔叔”罢,反正自己也不吃亏。他想到这里,只好忍住心中恶心,有气无力地道:“阿姨。”
天昭听他果然叫了出来,虽然有气无力、大显不甘,但却更引她有强逼别人成功的成就感,登时眉花眼笑。她一下蹦起老高,对着周围的仆妇道:“你们都听见了?他叫我阿姨!”仆妇们都连忙笑道:“听见了!恭喜公主殿下辈份高升一级,收了个侄儿。”昭元简直恨不得一头钻进地下去,脸早已涨得通红。
天昭笑嘻嘻过来,亲手给他解开绳子,边解边道:“乖宝宝,别不好意思嘛。当初我叫你……叫你与这个相应的词的时候,也没象你这样啊……”昭元听她便如真把自己当成过家家的宝宝,更是窘迫,但又生怕她忽然反悔,却是不敢有丝毫犹豫之色。他想到郁闷处,索性眼泪汪汪。
天昭见他如此,很象小宝宝,更是开心,手解得也更快了。忽然她又回头对那些仆妇道:“这件事却不许乱说,谁要是乱说出去了,我用刚刚整治他的办法来整治。”那些仆妇脸上露出畏惧的神色,齐齐点头称是,也不敢再嘻笑了。房间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天昭解了几下,忽然又停手不解,只是望着昭元,似在想着什么。昭元心头大急:“岂有此理!这我不是白装了?”可却又不敢问,心头便如小猫乱抓一样,苦不堪言。天昭歪着头道:“你还得答应以后在这里教我。我不喜欢杜爷爷那里,陈设太简陋了,也不宽敞。”
昭元心头暗骂:“只怕是不方便整我吧?杜先生心思都花在为民谋利上面,哪象你这样成天只想着怎么享受、怎么折腾人找乐子?你既连日日跟我耗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我便在成天赖在杜先生住所,也还是防不住你,在哪里教还不是一样?哼,反正不教就是。我干脆说我病了什么的,就得琴儿照顾,一见别人就头痛,看这死丫头怎么办?唉,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硬是碰上了她?惹上女人可还真是麻烦,就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就已经如此死活不讲道理,只凭意气行事,怪不得师傅、师祖和杜先生都只喜欢收男弟子。……不过琴儿怎么好象就比她好得多呢?”
他心中虽这样想,口头却是无论如何不敢说出来,连脸色也不敢有半点不豫,只是如鸡啄米一般不住点头称是。天昭得意之下,眼睛连眨直眨,不停地冒出要挟来。她每吩咐一件事,昭元便老老实实答应,当真是一点犹豫之色都没有。
天昭又吩咐了几句,忽然有些扭怩,几下反而将绳子又捆紧了些。昭元吓了一跳,几乎就要嚷将出来,但连忙压抑住心头失望,柔声道:“你怎么又要捆我?”天昭脸上一红,轻轻道:“你……你以后就跟我一起……一起住吧。”
昭元心道:“这一条可不行!老跟她住太近,我连喘息都没有,那还不得死翘翘?她难道还怕我私自跑了么?”当下道:“这恐怕不用吧?我还有事要做呢,这里不方便。反正我就住在杜先生那里,又跑不了的。”他顿了顿,又道:“再说这是你的房子,没有我的地方,我怎么能来住呢?要是打地铺的话,我……我……会病的。”
天昭脸上更红,道:“不是要你打地铺,是让你……要你跟我一起睡。”昭元吃了一惊,瞪目望向天昭,却见她居然转过头去不敢看自己,但侧面脸上已红霞一片。昭元迟疑道:“这……好象不大好吧?”天昭听他不肯,心头顿时又是气极,红云顿褪,翘起嘴巴咄咄逼人:“什么不行?只是用一下你的体温而已!”
昭元一怔,忽然明白过来:怪不得她最开始见到自己之时,就吵着要那什么宝物。自己在这里第一次醒的时候,感到有人似在抱着自己睡,八成也是她。定是她觉得晚上太热睡不着,而大人又不让她动用冬天从山顶收集的那些宝贝冰块,导致她很郁闷。同时,光靠井水降温又嫌不够,且又容易泼翻,晚上还得有人老来换水,让她心烦。自己在冰洞中练有奇异内功,又得长期蛇品滋补,整个人便是一个大活冰块。同时,自己既不会消融,又不是太冷,而且蛇虫蚊蝇等对自己都是远远回避,乃是绝好的消暑催眠之物。现在自己的这一神奇“功效”既已被她知道,那还有不动心的?
昭元转头望了一圈,果见到那装饰极华丽的床周围,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罐水槽,想来装的都是井水。只是自己虽也只有十二岁,但依中原礼仪,通常十岁便已男女不同席,又怎么好去与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一起睡?更何况自己晚上还要练功,那可怎么办?
昭元想了想,道:“这个……不大好吧。我晚上要……要趁阴凉时,去小洞喂养杜先生的毒蛇,不能呆在这里。”天昭怒道:“不行!你白天去喂,干嘛要晚上去喂?”
昭元见瞒不过她,只得道:“我晚上我还要去练功。要是……要是长期不练的话,这清凉的本事会没有的。”天昭哼道:“你白天去练。除了小洞外,别的我都找人帮你做。杜爷爷不是也经常出去个把几个月,小洞里的蛇不也没死么?”
昭元无奈,又道:“可是那里面晚上才最适合练功,白天……白天不行的。不如这样罢,你晚上也跟我一样,搬到那洞里面去睡,好不好?”天昭见他推三阻四,越来越是生气,道:“胡说八道!反正你是跑不了的,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我就还是把你捆起来放在我旁边,让你连蛇也喂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