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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但还没乖得几天,天昭便又开始有些故态复萌,甚至都渐有更恃宠撒娇之势。昭元甚是失望,但知她毕竟还是太小,天性如此,却也没有办法。好在她现在毕竟跟自己认了兄妹,心理上似乎也已经承认了自己可以管教她,只要自己被惹急,那便装出生气的样子,她倒也还知道收敛。琴儿见昭元甚是失望,便开导他说,大多数兄妹的确就是这样的,他也没吃亏。昭元起初还不大相信,但问了杜先生,见他也说是,这才只好认命。
    日子一天天过去,众人见他们三个居然越来越象真正的兄弟姐妹,都不禁有些失笑。又过一段时间,杜先生又要出山去赶互市大集,自然又是他们三个在家中过家家了。
    这一日昭元想到村中小集里去转转,想看看村人又有些什么新的草药山货。天昭非要带着那鹃儿跟着,昭元无奈,也就只得由她。二人到市中转了几转,忽见前面一片拥挤人群,似乎有什么人在那里买卖什么极其火爆之物。昭元随便拉了一人问了问,原来却是一个山外商人来这里贩卖珠玉食盐,换取蛇蜕、蛇胆、干蟋蟀等物。
    昭元知此地虽然偏僻,但也时有外地商人来贩卖这些东西。由于珠玉饰品本地不产,而外界甚贵的蛇胆蛇皮蛇蜕草药等物,这里却实在甚贱,因此若有人肯深入本地,往往大获其利。只是长途跋涉,又易染上各种疾病,常人不堪其苦,是以货郎虽然并不鲜见,可也并不为多。昭元性情寡淡,对珠玉之物并不在意,但天昭一听说是什么好看佩带之物,便说什么也吵着要去看。昭元无奈,也只好随着人群,带她进去。
    正在朝前挤的时候,昭元忽听到前面叫卖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心头一震,居然放脱了手,定了定身子。天昭微觉奇怪,推了推他。昭元定了定神,猛然想起,这人竟然就是自己还在洛阳公孙贤门下时的一位师兄程明。
    但这时,前面那些人见天昭公主和杜先生之徒要来看货,都纷纷让开,其势已不能后退。昭元忙抹了几抹尘土药膏在脸上,又嘱天昭不要奇怪,料想自己衣物形貌已然大变,这程明跟自己也不太熟,想来应当不会认得自己。当然,他心头终是缀缀不安。那程明一见围观众人纷纷退开,知道定是来了大主顾。等他见是俩小孩,更是信心倍增,连连向二人出言招呼:“二位贵人请了。在下远来贵地做点小生意,还望贵人多多提携。”
    昭元见他并未认出自己,心中微觉放心,当下也上前微微变音道:“哪里。鄙地向来好客,只是山高路远,客人始终不多。客人远来,乃是互通有无的好事,我等自当鼎力以行方便。客人不必客气。”那程明见他虽小,但说话很有江湖味道,不免收起了想占他们便宜的心,很客气地请他们看自己带来的货品。
    昭元扫了一眼他的货品,见多是比较名贵之物,心道:“这家伙怎地改行当起了商人?看他样子,似乎以前并未来此,贩卖之物略微嫌贵。这周围也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估计他此次或许未必便能大发利市。嗯,对了,此人族叔确曾是往来巴蜀齐晋等地的大商人,后来忽然想去官场上转转,才捐了个不太大的官做。由于他家世也不甚显,是以也被一些师兄弟瞧不起,与我当时倒还稍有点同病相怜。既然他这番来此,我或可指引途径,告诉他本地货品之市场常情。日后他再来,便可多卖些买些,也多得些利。”
    天昭见那些珠玉比之平日里众人所献的花样多得多,一声欢呼,便上前挑选。那程明道:“小姐喜欢这些东西,便请多买几件,我也好多凑几个回乡路费。”旁边众人哄笑道:“这可是我们的小公主。你这些货若是对了她的胃口,便全买了也未可知。”程明一面打着哈哈,一面盯着那只鹃儿,忽然道:“这只鹃鸟可是小公主的?不知可否卖给在下?”
    昭元想起自己和天昭一出现,他就紧紧盯着鹃儿看,心头微微一动。鹃儿身形奇大,便如一头鹰一般,确非凡物,但以前主要只是在杜先生居所,知道的人也不太多。这几天里天昭带着它在路上行走,颇为引人注目,总是引来阵阵赞许。天昭极是得意,便恨不得把它独占了一般。由于人人都知这鹃儿非凡,是以从无人想到要买它换它。
    天昭一怔之下,昭元已问道:“不知阁下为何忽然想买这只鹃鸟?”程明道:“在下行走江湖也有时日了,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大的鹃鸟。这鹃鸟如此神骏,定然不是凡物。在下若能买之回乡,想来定有王公巨室出巨金来买,在下自然也可大获其利。小公主若肯卖,这整担货物便都是小公主的了。”
    天昭看了看那担中珠玉,但看了看昭元脸色,却道:“这不行。这鹃儿是我们族中大祭师杜先生的。而且就算是我自己的,我也不卖。”程明颇有失望之色,却也并不坚持,道:“那却不知可还有什么奇异之物?中原之人最喜欢奇异之物的,许多人肯出高价。”
    天昭笑道:“要说奇异,便什么也比不上我们大杜先生养的异种毒蛇,只是怕你不敢买。”昭元知道程明怕蛇虫之类,心中暗笑。果然听那程明道:“这个嘛……若是活蛇,在下确实不便携带。但若是蛇蜕、蛇皮、蛇胆之属,那便是在下收购之对象了。”
    昭元见天昭很喜欢其中的宝石珠玉,便拉着天昭回到了家里,随手取了些从大洞中形体甚大的蛇皮蛇物。天昭奇怪地问道:“这些虽然也是少见,但好象还是那大洞之中的啊,不能说很奇异。这些他也能看得上么?”昭元道:“中原之人少见奇蛇,便这些也已是奇异之物了。那些小洞中的蛇都是万中选一的,本来就少的可怜,又如何能卖?况且它们身形太小,对于不识货的商人来说,反而不易信其价值。”
    天昭想了想,似乎恍然大悟道:“对呀!他一来就只知道越大越珍贵,一见面就把鹃儿说成是宝。要是找只比平常鹃鸟小很多的来,他却未必认为是什么宝贝。”昭元摸了摸她头,笑道:“是啊。不过说起来,我们也都不知道鹃儿到底宝贝在何处。”
    到与程明交易之时,程明果然叹为异种毒蛇。天昭挑了满满一大串珠玉宝贝,还为琴儿选了几样。一时间,双方都觉得自己大占了对方便宜,那可当真是合作愉快。琴儿虽然不甚喜欢打扮,但珠宝之类乃是女孩子天生就喜欢的,自然也很是欢喜。
    又过了些时日,眼看本族一年中最大的一次火把节将至,杜先生竟然还没回来。昭元不禁有些着急,担心外面是否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因为,昭元自从真心认天昭为妹妹后,那许多原来的想管教她的心思,居然弱了不少,往往一见她胡闹,就总是莫名其妙地从兄妹之爱出发,觉得“自己应该让着她”。即使实在忍不住要训她,也远没杜先生之训来的有力。
    天昭自然也能感觉出来,是以反而巴不得杜先生不回来,以便自己能在昭元和琴儿面前大撒其娇,这个不买账就去那个面前。反正他们两个没有辈份差别,互相听劝,很容易钻空子。只要杜先生一天不在,自己就能一天到晚赖在这里,不用老被提醒回去受摄政诸老的教育和管训,也不用被嬷嬷们成天瞪着。这种两边都不管的局面,自然是快乐无比。
    具体到平时,只要昭元一想训天昭,她就立刻藏到琴儿背后,说什么也不肯出来。这时琴儿也就多半会说“她已经认错了,下次知道改,也就算了”之类的话,昭元无奈,也就只好不了了之。若琴儿一时不在,天昭就干脆大哭“你是我哥哥,要让我”的话,却也让昭元不好出口出手。如此来的多了,天昭自然是全无所惧,那股胡闹劲简直都要更甚从前了。其刚认哥哥时的“长大懂事”,早已是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根本就是越长越小。不管闹出什么,最后她都是几声“哥哥”,最多再加一通大哭,就能摆平昭元。
    这可怜巴巴的一声“哥哥”往往有着惊人的魔力,不论昭元被气成什么样,总是莫名其妙地会气丧如山倒。若再加上琴儿的几句劝慰,那形势甚至能立刻倒转,简直就象是昭元自己做错了事一般。昭元虽然明知天昭恃宠胡闹,却也无法可制,只能边翻白眼边生闷气。当然,天昭对别人似乎要好许多了,跟以前不能同日而语。那些普通族人也都乖觉得很,一见着昭元就不忘帮他消气,夸他肚量大、是个哥哥的样子,生怕祸水流到自己身上。
    昭元虽然明知他们在想什么,但小孩子毕竟喜欢人夸,自然一夸就软。因此,他也就只好暗吃哑巴亏,只能常常闷想:“早先以为得她叫哥哥,我还有占便宜的窃喜感觉,可现在看来,这可真是亏得连老本都快没了。”可是要说不跟她再做兄妹,却一来怕受众人围攻、被骂自私,二来也不知怎地象是有点舍不得,那自然是只能认命。
    天昭自从认他当哥哥后,睡觉时更是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全然不复当初的听话样子。每天她早早就拉昭元去自己寝宫入睡,往往还故意抱昭元抱得特别紧,弄得昭元常常要费尽心机,才能既不弄她醒又把她拉开。
    这天晚上,昭元一拉天昭小手,天昭就醒了。等好不容易把她又哄得入睡,起来再去那小山洞,已是比平日迟了个把时辰。当他路过杜先生居所时,肩头的鹃儿忽然焦躁不安起来。
    昭元心中一动,疑心家中有贼潜入。他连忙轻轻安抚了一下鹃儿,蹑手蹑脚钻进院子后面,想要潜入后门,看看什么贼人敢如此大胆,居然敢偷入大祭师家中行窃。不料身体才近后门,里面便传来两人的轻语,那门还被慢慢推了开来。昭元连忙躲到门后面的一口大水缸后面,屏住呼吸,看他二人动静。
    那门开了之后,一胖一瘦两个黑衣蒙面人进了后院。那二人本来开门之际还甚是小心,乃是猫着腰朝院子里走,但进了院子关上门之后便立刻直起了身子,声音也略微大了些。只听那胖子骂道:“他妈的,每次要来这里都要蹑手蹑脚躲那小妞,真是窝囊。就算不能杀,也还可以放些迷药迷倒她啊,那样我们也好好好地搜这地方了。现在每次都跟老鼠一样,也不敢放手大搜,搜了三四次也还是屁也没搜着,真他妈的烦恼。”听这口音却竟然是中原口音。那瘦子略略侧身,昭元顿时心头大震:这瘦子竟然就是好多天育前就离开了的程明!
    只听程明答道:“别再埋怨了。难道头儿还不如我们想得多?我看头儿交代我们两个来搜,也就是知道我们俩虽然武功低微,但还算手脚伶俐,眼睛甚尖。否则他自己武功便比我二人加起来还高,他却又怎么不亲自来搜?头儿要我们不要用迷药,也是知道那小子和这小妞对药已甚是敏感,怕他们能分出自己是自然睡着还是被迷药弄着的。万一他们有了防备,叫来他族中高手相护,我们还怎么下手?一不小心没准还会中了他们的蛊毒,那时候只怕生不如死了。我们只要尽量不惊动那小妞,一次专搜一片,总能搜得些什么。”
    那胖子不爽道:“说是这样说,可总是难以明白,头到底要我们搜什么?老是说什么‘可疑之物’,什么“象书一样的东西”、‘但又可能不是书’‘重要人物的东西要好好搜’,让人头晕脑胀。上次我们在九江那里一处荒宅中,搜到一包上新下旧的破衣服,上面似乎有些什么文字,结果当时我们欢天喜地呈上去后,头儿却把我们骂个臭死。这个破地方搜了这么多次,还是屁也没有,我看只怕便搜着什么,也还是引来一顿臭骂。他妈的,我还真是不想干了。对了,你不还从贩那只白玉蟾身上发过一笔小财么?我看不如把这里一把火烧个透死,只把那该死的鹃鸟抢去,没准倒能邀个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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