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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杜宇看了看他,正色道:“你虽然可说是一块好材料,但却还有一样让我甚为担心,那就是你幼失母爱。由于这个原因,你对这来自母亲一方的情感,有着连你自己都无法觉察的迫切期望,很多时候甚至无可抑制。因此,你很可能对很多的事能非常的理智,似乎非常非常的成熟,成熟得无论是你自己,还是周围所有的人,人人都觉得你简直可算是大人中的大人。可是,这一切只是一方面,它并不能完全抵消你幼失童年的缺憾,更不能抵消因此而导致的隐藏着的幼稚。你对于凡是有点象你想象中母亲的女性,无论年纪是大是小,辈份是否悬殊,都很容易想当然地不去设防,甚至可能会不顾一切去想保护她。因此,这就很容易被别人选为突破口,来对你不利。简单来说,你缺失的母爱,你对母亲的依恋和期盼,已经在潜意识中使得你对某种女性有一种天生的崇拜感、仰视感和敬慕感。这个虽不完全是坏事,但却绝对不能过分,否则你极可能被人趁虚而入,产生极可怕的后果。”
    昭元吓出一身冷汗,忙道:“是……是。我一定小心。”杜宇见他恐惧如斯,脸上忽然难得地浮起了一丝笑意,道:“虽然要警惕,但也不用太过菲薄自己。其实,我已针对你这弱点亲自训练过,想来也没什么人能有那样本事。”昭元略略松了口气,但又觉甚是奇怪,道:“杜先生,你针对这个训练过我?”
    杜宇笑道:“你以为我要你天天和天昭一起睡,是故意想逗你难堪的吗?”昭元顿时满脸通红。杜先生道:“世间男女相吸,本是天性。即使你们都还很小,亦会有所萌动。你若是好好看看天昭的那一群同学,就能看出,几乎所有的大小男孩都常常在偷看她。天昭和琴儿都是难得的美人胚子,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抵御的。你初来时,我本来我还以为你也会稀里糊涂就想偷看琴儿的。但到后来,我见你和琴儿相处甚好,似乎也无甚特别迷恋之处,当时便觉你很是不错。不过琴儿很是文静,不喜胡闹,你和她身体接触不多,不好观察你面对大诱惑时,究竟会怎么样……”昭元心头暗叫:“我落魄如此,只求保命,生怕被赶走,哪里还敢去想这些?”但话是这么说,他心底里却似还有一种暗藏着的情感,那便是他亲身领受过被周围人歧视的滋味,心理上只怕先就有了某种自卑感。
    只听杜宇续道:“……后来天昭居然把你抓去侍寝,我一听之下,顿时求之不得,想趁机看看你究竟会怎么样。你要知道,传说中的极西之地,曾有许多祭师特意找来美貌女子,互相抱在一起,却竭力不及以乱,以此磨练自己心性之坚忍。你既被天昭抓去同睡,那还不是绝好的机会么?结果从那几天看来,似乎你除了有时有一点想入非非外,大多数时候却也没怎么样,而且居然还真把天昭给变成了妹妹。我心头甚是欢喜,就也干脆继续让你这样,为的也是要早早就培养你对美女的不敏感,以免日后一不小心就不得了。”昭元听他说及“想入非非”,顿时小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但又怕越辩越丑,只好默不作声。
    杜宇见他如此,微微一笑,脸色又严肃起来,道:“你已蒙点化,却还未得具体启蒙。今天,我要好好告诉你如何同时跟神和人打交道。你好好听好了。”昭元肃然道:“是。”
    杜宇站起身来,望着那因超凡寒气而变得青幽诡异的火炬,慢慢道:“大祭师乃上古洪荒以来的尊位,只是因后世之人越来越沉迷名利,威权自私越来越重于德智慷慨,大祭师遂越来越少显化人间。大祭师虽然与祭师只有一字之差,但却有着根本的差别。这差别比君和臣之间的差别还要大,也还要难以跨越。”昭元心想:“神宫之属从不对族长称臣,但正式场合却都对大祭师自称臣,看来也是神职之人自成系统之故。”
    只听杜宇续道:“大祭师,是卧眉山及周围几个部族对我们的称号。在别的地方,也有称大天师的。但不论怎么称呼,都跟大国师、大法师、大巫师之类有根本之别。这是因为,他们要么是从属于世俗权威,要么过于装神弄鬼,都和大祭师的真正神髓相去太远。同时,还有些普通的祭师,他们有时会借助世俗权威,逼迫别人承认他们是大祭师。他们这样,自是无可得到真正神髓,当然就不可能是真正的大祭师。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世上从来不缺祭师,可是千千万万的祭师中,真正能称得上大祭师的,却从来都如此之少?这便是因为,大祭师必须能够一人承担得起全族的灵魂。你现在还不行,所以你现在只是备位。你明白么?”
    昭元忙道:“明白。”他听杜宇说到这里,越来越觉自己肩头责任重大,几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去承受。杜宇道:“大祭师从根本上来说,从来只主神务,不涉政务。但一但族中有了大祭师,那么无须任何强迫或是劝导,所有神宫七色灵官、政宫八方长老,以及所有他们的属下,都会对你发自内心地感佩和爱戴。这是因为,尊重你,本身就是尊重他们自己的灵魂。”
    昭元想起杜宇伤重之时全族之人的情形,深深感叹此言半点不虚。杜宇道:“要当大祭师,第一就是要心性无比坚忍,兼能慷慨公正。这些你已经基本做到了。然而这些乃是内神,真正要能够化为外韵感制族人,却还需无数外势相助。可以说,凡人可有的,你一定要有;凡人没有的,你也要有。这其中最重要的有三项,就是武功、神务和医药三大类,缺了任何一项都绝对不行。武功用以令族人敬畏,并可保护族人。神务乃交通人神所必须,更有知人心神、制人心神之绝用。医药乃为族人接触身心病痛,令族人感激。一身得兼此三大类,才可于身于心都真正将族人收为属下,完全与族人融为一体。当今天下,自称大祭师的其实不少,但真正做到这几样的,却没几个。我不希望你将来的大祭师之位只是自称。”
    昭元慨然道:“我虽不能说自己一定能做大祭师,但却敢保证,我绝不会成为仅仅是自称的大祭师。”杜宇点了点头,道:“很好。其实这三类本身也互相交叉,本身并不是分得那么清楚。医药之类包括医、药、毒、食等等,甚至还包括一些巫术,以治人之心。这些,你已经学到了一些,以后继续坚持,终有大成。神务包括智慧眼、祭文书写、祭舞、巫术、迷魂术、古物识别、敬神之礼等等许多门类,这些我都将一一传你。武功……武功则主要就是武功,你已有基础,日后多想多练,便会有成。……这所有的东西,都要你在短期内明了。这要求虽然是重了些,但你要做的是大祭师,那便一切都不能以常人之限为由而退缩。”
    昭元低头道:“是。”杜宇慢慢道:“今天主要只教你神务。这些虽然是针对大祭师的,但主要也跟普通祭师所学的没有什么分别。正如同样一卷书,能够教出经天纬地之才,也能教出碌碌无为之子。是否能与别人有脱胎换骨之别,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领悟。要成大祭师,最基本的一点就是智慧眼。其名为智慧眼,实为智慧脑、智慧心,乃是说你要能够独具眼光,看出许多想当然之事的背后之事。”昭元皱眉道:“这……怎么讲?”
    杜宇慢慢道:“举例来说。当今天下,无论中原各国,还是戎、狄、蛮、夷,若论祖脉,都可追溯到炎帝、黄帝、蚩尤三祖。今人多称自己为炎黄子孙,你觉得他们都确实是炎黄二帝的直系子孙么?”昭元眼前一亮,喜道:“我明白了。这所称的炎黄子孙中的炎黄二字,多半是指他们各自代表的部族,而不是单指他们两个人。后来之人均为两部或融合或分化而来,是以都称炎黄子孙。这炎黄二字,乃是说明自己都是那两大部族之传承,是指那里面的某一人或数人为自己祖先,并非强调自己一定是他们两个人的直系子孙。”
    杜宇微微一笑,道:“你已是比普通人强了。但是很多时候,聪明的人并不一定就更正确,而更聪明一层、再多转一弯的结果,却往往是回归朴实和本来。比如有一爱财女子想嫁富豪,说只要相公家资亿万,自己即使再不喜做家务,也还是会心甘情愿为其洗衣做饭。乍一听之下,也许有人会觉得既然这女子爱财,那么在巨量资财的震慑下,发生心理改变也是可以理解。可问题是,如果相公家资巨亿,她还用洗衣做饭吗?同样的,我们这炎黄二字若真的再深层一想,还的确真就是指炎黄二人本身的血脉传承。我明确地告诉你,无论是你是我,无论是在这里,还是不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只要是纵横万里之内,绝大部分人都是他二人的直系血缘子孙。”昭元大吃一惊,道:“你这么肯定?”
    杜宇不答,却忽然拿出了一大幅帛画,在上面第一排画了十六个人,组成了八个家庭。然后,在第二排让他们每个家庭都生一男一女,然后彼此连线,以示互相嫁取。到第三排,再让这新的家庭所生的子女互相嫁娶。当然,尽量避免近亲,总是挑和自己最远的成亲。如此一直到了第五排,才完全停止。杜宇道:“你数一数第五代的人,每个人在第一排有多少个直系祖先?”
    昭元呆呆看了一看,忽然笑道:“我明白了。第一代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第五排上的所有的人的直系祖先。第五排的任何一个人,也都是第一排所有人共同的直系后代。”杜宇笑道:“这还只是每代只生两个人的情形。炎黄二人都有子女甚多,那么……”
    昭元道:“那么就会用更少的代数,就完成如此类的完全混血。即使每代只生两个人,每下一代的祖先就会加倍。炎黄传说到现在最少也有两三千年,即使只算是一百代,那么现在就算所有人的都是他们的直系后代,都还大大富余。因此,现在所有人中的绝大部分,的确都可说是炎黄二帝的直系后代。当然,现在的人也同时都是蚩尤或者当时其他人的直系后代,只不过炎黄名声大,也很光彩,大家才特别记住了他们。”心想:“真是没想到,楚国等国之君宣扬本国人都是先王族后代的说法,虽然明显过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杜宇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要记住,很多时候,当你只多探究一步,就想肯定或是否认什么的时候,也许还远远不够。这将是万事万物的通理,你要记好了,不要以后太过错愕。”昭元展颜笑道:“是。我一定牢记。”
    杜宇见他眉开眼笑,忽然又道:“那么我问你,你是否只看到了这里,就觉得满足了?”昭元吓了一跳,急忙苦思还有什么隐藏在其中的事,但却什么也想不出来。杜宇笑道:“你想过没有,我为什么在排这表的时候,要让他们尽量找关系远的成亲?”昭元再也不敢想当然,小心翼翼道:“我想……我想……是传统……不,是因为太近的话会多生痴呆罢。”
    杜宇道:“你亲眼见过近亲结婚么?你为什么觉得太近的话会多生痴呆呢?”昭元一怔,道:“不……不知道。但这是传统常识罢。”杜宇微微一笑,道:“不错,就算是告诉你的人,本身也未必亲眼见过事实。纵然亲眼见过,也未必能从一两个比较中就得出什么结论。那么为什么它会成为传统,让大家想当然地觉得是呢?”
    昭元完全答不出来,忽道:“莫非是因为有大祭师专门收集比较?”杜宇慢慢道:“如果一个地方总是不避近亲结婚,那么兄弟姐妹之间本来感情就好,当然最可能结婚。那么一代代下去,会怎么样呢?”昭元想了想,道:“我想……是痴呆越来越多,起码比别的有意回避近亲成亲的部族要多得多。”
    杜宇忽然道:“若是他们打一仗呢?”昭元吓了一跳,道:“我想,是那回避近亲成亲的部族赢面大些。”杜宇慢慢道:“若是很多次仗之后,会怎么样?”昭元想了想,不觉道:“应该是回避近亲的部族,更能生存繁衍下来。难道……难道是生存选择了先察觉应回避近亲成亲的部族,这才让此传统越来越根深蒂固?莫非近亲易生痴呆这件事,也许本身只是世上无数规律中的偶然的一个,只是长期的生存斗争看重了它,强行选择了它的反面,才让它得以变得特别传统和直觉?我……一时回答不出来为什么,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
    杜宇笑道:“你说的不一定正确,但基本上也还有点道理。但你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为什么太近就会多生痴呆这个问题本身。”昭元呆了一呆,道:“因为……因为……我们是人,象别的动物……”
    杜先生止住他,笑了一笑道:“不错,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比别的动物更高级,更聪明,因为别的动物跟人比本来就都显痴呆,是以根本互相显不出来,也就无所谓。对么?”昭元脸上一红,道:“我瞎想的,肯定不对。好多时候,我都觉得鹃儿比我聪明得多。”
    杜先生哈哈笑道:“你也未必全错,但大祭师看问题要从大祭师的角度来看,目光要横贯天下,纵彻古今。你是从纯动物的角度来看,我却要你从人性、天道的角度来看。你明白了什么?”昭元苦苦思索,终于勉强道:“我想,是因为上天要人们知道,凡事不可太求极致,互相之间的仇恨和杀戮不可走得太远,互相之间的亲情也不可太想当然。最亲最好的兄弟姐妹成亲,不能生出更甜的甜蜜来。而互相生死搏杀的人,彼此之间却依然可能是亲人。”
    杜宇怔怔凝视前方,道:“不错。可是世上究竟有多少人,能够明白这显而易见、天人合一的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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