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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慢慢道:“日后,世人也许在为什么近亲生育会多痴呆上,会多明白一层,可是身为大祭师的我们,却应当看到最终极的一层。这最深一层,就是宇宙本灵不喜极端,中庸之理是为根本。这一个中字,实在就是宇宙本身一切的精神所在,乃是根本的万代师承。”昭元垂头道:“我一定谨听教诲,决不走极端。”杜宇似乎回过神来,笑道:“我并不是在暗着说你。你多心了。”昭元满面通红,道:“是。”
    杜宇忽然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何从来没有明白地说出这句话?”昭元道:“不知道。”杜宇轻轻叹道:“以话代意,总有偏差。所谓中庸为求,绝非凡事不求进取、得过且过,而是强调不要太过分,也不要不及。比方说普天之下,难得找到不疼儿女的父母。可就这一样疼,却能衍生出两种绝然不同的极端。一种能把孩子溺爱上天,无论孩子错得多大,都不肯打孩子半巴掌,如那些靡烂子弟之家。另一种则截然相反,无论多么小的错误,都要极其严厉地惩罚,如洛阳孔家一样。虽然这两种都能培养出超凡脱俗的个例,但身为大祭师,却必然要看整体大势,而绝不能专看个例。总的来说,前者的儿女容易过于放浪导致败家,后者的儿女容易过于保守,甚至心理扭曲,毕竟还是都不好……”
    昭元心头忽然一动:“爹爹先前对我,是不是跟洛阳孔家一样?爹爹后来对我,是不是又是太过溺爱?”他想到这里,忍不住道:“那……该怎么办呢?究竟应该……怎样打孩子呢?”杜宇呆呆望着远方,许久才慢慢道:“其方式和程度,应该让孩子觉得疼痛而不受伤,应该让孩子觉得是惩罚而不是侮辱。我没有……没有……可以试的儿女,你……”
    昭元垂头道:“对不起,师父,我又让您想起伤心事了。”杜宇苦苦一笑,摇头道:“没关系,没关系。师父若是连这都受不了,也不用当什么大祭师了。倒是你自己,要多多学会怎么舒缓自己,少留些阴影,毕竟你爹爹也是太爱你了。”昭元轻轻道:“是。”
    杜宇微微出神,慢慢又道:“总而言之,‘中’字的道理中有一条就是,做很多事的时候,仅仅在量和程度上的不同掌握,就能够导致质的根本变化。在量的把握上,不光是父母般的无意识偏差,可能会导致质的错乱,恶人们还喜欢故意去拿英雄的某个小缺点来庸俗化其一切,或是拿好人的某一点瑕疵来把其说成也是恶人,以混淆好人与坏人在量与质上的差别,并进而指责其没有资格来惩罚自己,从而为自己的堕落和作恶寻找心理根据。作为大祭师,无论是对哪一点,都要小心警惕。”昭元道:“是。”
    杜宇轻轻叹息了一声,定了定神,道:“至于‘庸’字,则是指对于这种处世原则,应该有平常心、持久心来对待和坚持。人生起起落落,人的思维、道德、处世观点和原则,也一样起起落落。要一时一刻做到‘中’字不难,可要一生一世去做到,世上还真是没几个。”昭元道:“我一定……师父,我能做到么?”
    杜宇望着他那还充满稚气的小脸,久久才道:“师父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只能由你自己来回答自己。人之所想、所感和所做的,都是有偏差的。很多自己偏了的时候,不要说去纠正,便连感觉都还感觉不到,又何谈去做到?你明白么?”昭元似懂非懂地道:“那我要是去让别人也努力做到,让大家互相帮着感觉和纠正,是不是会好些呢?”
    杜宇慢慢道:“也许吧。不过你要注意,这也同样只是你之所想的结果,它与现实也许还会有偏差。言传十里,义移千丈。这中庸二字用在这里,虽然是相对于‘过’和‘不及’来说的,可毕竟这二字也还有些其他意义。若是脑子太过愚钝的人,或是人云亦云、不肯细想的人,或是别有用心的人,便可能有意无意拘泥于其其他的字面之意,曲解其神,导致对其庸俗化,反而自缚手脚。即使有些人能发觉传承之意不准,往往也不会骂后人愚蠢,而会去坚称此为先人之过。因此,这句话是不能轻易说的。要说它,最好既要有能理解其神的师父,也要有能理解其神的徒弟。”昭元眨了眨眼睛,道:“我好象明白了。”
    杜宇见昭元一幅半懂不懂、但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不免微觉失望。但他想起这些实在太过高深,昭元毕竟还小,阅历不够,不可能理解太深,便也释然。他轻轻叹了口气,笑道:“这些也许太复杂了,你以后才会真正明白。不过说到祖宗传承之事,却有一个你现在就能明白的大问题,你要好好想一想。”昭元道:“什么?”杜宇道:“传说炎帝、黄帝、蚩尤打仗的时候,都能呼风唤雨,请神鬼帮忙,你猜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真的只是传说中的族长么?”昭元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忍不住喊将出来:“他们更是大祭师!”
    杜宇微微一笑,道:“不错。古往今来,绝对没有任何君王有可能得到全民的真正爱戴。能够得到这样的,只可能是大祭师。你现在终于明白大祭师之位多不容易、多尊贵了?”昭元连连点头,浑身都似充满了力量、要不顾一切地发将出来,但同时却又觉身上背负了千万钧的重担,一切都在考验着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杜宇慢慢道:“炎黄二帝之部族,彼此之间还有许许多多的传说,你也要学会识别出其中真意。你听过牛郎织女之传说么?”昭元想了想,道:“是不是说有不同的说法?我是听有人说,牛郎得到织女做妻子后变懒了,结果织女自己跑了,而且也是织女自己划的天河。但多数人都还是说,他们是被西王母硬给拆散的。”杜宇道:“不是说这。我提醒你,牛郎牧的是牛,而织女则会织别人都不会织的云霞。”
    昭元忽然惊道:“是炎黄二部的婚姻传说?”杜宇点头道:“不错。这就是大祭师眼中所应看到的故事。炎帝亦是千古以来的农神,农以牛为本,而黄帝的妻子,传说中则是创造织布之术的鼻祖。这传说中记录的,便是炎黄二帝之部既有联姻,也有战争。因此,莫看简简单单的一个七夕之节,其实却还深深藏着我们祖先的秘密。”
    昭元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它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节日和传说,它是我们万千炎黄子孙,所真正应该纪念的一个极重要的日子。正因为有了它的深义,我们才能自称炎黄子孙。”
    杜宇微微一笑,慢慢道:“不错。作为大祭师,要引领万千心灵,首先就要对过去、现在和未来都看得比别人更深更远,同时还要知道怎样去面对历史、现在和未来。对待历史要自豪,对待现在要自危而不自虐,对待未来更要自信。这几个字虽然简简单单,可古往今来,万邦万国,真正能做到的人,却实是凤毛麟角。……你能做到么?”
    昭元一怔,道:“我……”忽然想起杜宇说的“对未来更要自信”的话,忙道:“我能做到。”杜宇眼中奇光闪烁,忽然厉声喝道:“为什么?”昭元被他这猛然一吼震得全身一颤,突然间全身热血沸腾,努力一挺小胸膛,大声道:“因为我对自己有信心!”
    杜宇久久望着昭元,许久许久,眼中的奇光终于渐渐隐去,就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他微微侧身,慢慢又道:“关于婚姻歪曲的,还有一个众人皆知的传说,其中可能藏有深沉之意。你听说过舜巡游时死于南方,其妻子娥皇、女英哭泪成湘妃竹的故事么?”
    昭元连连点头,道:“听说过。这……有什么?”杜宇道:“世人皆言尧、舜、禹的禅让为千古美事。可为什么在他们之前,全都是父子传承,在他们之后,也都是父子传承,却偏偏他们这两次是禅让?你想过这些没有?”
    昭元一呆,忽然惊道:“莫非舜……其实是被流放的?娥皇、女英之哭,其实……”杜宇摇头道:“这也只是一个猜想,不能说肯定正确。但经我考证,此事的传说中,有一点是基本可以肯定的。世传湘君、湘夫人,其实就是娥皇、女英两个,只不过后来的祭师们把娥皇的性别给传错了。”昭元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只得闷着头道:“原来……原来如此。”
    杜宇一笑,忽然感慨道:“千年传承之下,被扭曲被隐藏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甚至简直可说是俯拾即是。然而,这一切却都被人们视而不见,只有大祭师的智慧眼,才能够穿透这千万年的阻隔,寻回那一份真实。比如说,就在吴越一带,以及我们这一大片地方,铸剑之风都是极盛,可说甲于天下。可是自古以来,传说中要铸成真正的灵剑,都必须以人的灵魂来殉剑。因此之下,无数铸剑师都不惜亲身投炉殉剑,以敬剑灵。你能看出什么来?”
    昭元茫然道:“我……实在看不出什么来。”杜宇道:“以我观察,吴越一带虽然盛行铸剑,但这一带的铜铁却又大都缺磷。因此,铸出来的剑,往往难以在硬与韧之间取得平衡。人死之后,往往枯骨能发磷光,自是人身上磷相对多些。”昭元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看来把枯骨投入炉中,也应有一样效果。不如明天就对他们说罢?”
    杜宇叹道:“你以为我没有说过么?”昭元一怔,答不出来。杜宇苦笑道:“你不知道,人的信念若是执着起来,会有多可怕。无论我说别的什么,他们都是敬之如神;可只要一触及此,所有的铸剑师都坚信他们万古相传的才是对的,坚信神剑既有灵,就必须以灵相殉。我曾坚持了一下,却不但没有效果,反而对我这大祭师之威信都造成了巨大损害。”
    昭元奇道:“难道您不能尝试对比给他们看么?”杜宇摇了摇头,道:“普通铸剑自然不是太难,但要铸真正的神兵利器,从来都是铸剑世家代代而奉的不传之秘。我难道还能自己一个人半路出家,去开个炉、炼几块铁么?他们心中已经有了成见,即使被我极力如此要求对比。他们勉强答应试一试,亦会因为某种本能的无意识回避,而在其他方面可能有所偏失。这神兵利器之成,之所以这么难,就是因为无数个方面都要调配好,偏半点都不成。这枯骨之加只是其中一项,况且我又不知究竟应该加多少。若是因此而好几次新铸的剑都确实不如原来老方法的,那可怎么办?”
    昭元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也是。那样不但此新法得到了‘反证’,更加难以翻身,而且大祭师的威信还真要被殉剑了。唉,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有限。杜先生如此威信,都不能让他们更改,我也还是顺其自然罢。总不能纠缠于此一事,而忽略了其他可做之事吧?”
    杜先生慢慢道:“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另外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同的人,也许确实该有不同的世界。世上从来不可能人人都成为大祭师,那么又怎么可能人人都能理解这些?就如世上有的人总觉得,自己知道的越多,自己能做的选择越多,就越好。可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觉得知道的太多反而很痛苦,自己如果面临太多选择,反而会比面对单一选择要痛苦。既然人与人本来就是根本不同的,那么又何必一定要什么都一样?”
    昭元奇道:“选择多,最多是挑花了眼,还会有人害怕?我……可还真难以想象。”他从记事起,就承受着巨大的身心压力,从来都是被迫去做某事,是以对这“选择”二字,实在是比普通人要渴望十倍还不止。杜宇苦笑道:“你以后长大些,就会明白的。当人缺乏判断力或取舍勇气、取舍意志的时候,无所适从的痛苦,一点也不比被逼无奈来的少。”
    昭元道:“那……起码应该是知道的越多越充实,不会害怕,又怎么会不喜欢呢?”杜宇笑道:“你现在还小,对这些与常势相反的道理还不大懂,不知道真正的智者常常是最痛苦的。不过可以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两国互敌,自然都巴不得派谍探去打探对方的消息秘密,同时自己也拼命想把秘密藏起来,不让别人探究到,对不对?”昭元道:“是啊。”
    杜宇忽然冷笑道:“可是最大最重要的秘密,却根本就是从来也无法掩藏的,而且从来都是明明白白摆在双方眼前的,只是双方往往都有意无意视而不见而已。”昭元吃了一惊,道:“哪有此事?”
    杜宇慢慢道:“人心是否齐心,吏治是否清明,官制是否恰当,君王是否昏庸,这些哪一条能藏得住?一个昏君见了别国君主贤明,难道就会立刻奉为至为宝贵的秘密,而去拼命学么?又有几个诸侯国因为见了别国官制明晰,就去奉为巨秘而抢着学的?大国相争,真正的胜负从来不在一将一相、一战一和,其根本从来都是在于愿不愿面对这些最大的秘密。”
    昭元脑中剧烈翻滚,不住地想:“真正最大的秘密,难道真的是从来都掩藏不住,却又偏偏被人们这样忽视的么?难道人类本来,就有着天生的劣根性?”杜宇微微一笑,却又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道:“你以后再想罢。我们……时间不多,今天的一切,主要在于记住,而不是一定要现在理解。需要注意的传说还有很多,如‘玄鸟生商’‘蹈神迹而怀孕’等等,都是不一而足。甚至连你自己曾祖母的姓氏,也藏有不为人注意的暗示。”昭元吃了一惊,道:“这还有什么暗示?”
    杜先生笑道:“你曾祖母桃花夫人是天下闻名的大美女,姓氏乃是一个女旁加‘为’。而其他三个最有名的美女世系,追溯起来分别姓姬、姜、嬴,也都是藏有女旁。”昭元奇道:“莫非是以出美女著名?”杜先生道:“这个也许罢。不过这四个都是古姓,却还隐藏着此姓出现的时候,当时还是以女为尊。那个时候,或许大祭师都是女性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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