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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杜宇久久望着他,忽然道:“你怎样做到你回答的这个‘是’字?”昭元一呆,道:“我想,就是让解释晦涩难懂、模棱两可吧。最多加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不把事情说透。”杜宇一字字道:“不光是要模棱两可,而且还要自相矛盾。”昭元奇道:“自相矛盾?”
    杜宇道:“模棱两可,终还只是概括某一些可能。而自相矛盾,却能概括所有的可能,无论什么结果都脱不出掌握。”昭元眨了眨眼睛,道:“可是……那些没有应验的……反方向可能……怎么解释?”杜宇慢慢道:“根本无需解释。将来,你会明白这是为什么的。”昭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头却不住地想:“为什么?为什么?”
    杜宇慢慢道:“预言的基本原则,你已经知道了。但运用起来,还要有具体些的规范,才好掌握分寸。对灵异现象作解释,或是发出对未来的预言,是身为大祭师的根本大事。当你要作出预言的时候,一般有四大规范。第一规范是既不说具体的事,也不说具体的时间,尽可能的晦涩和示以神秘。如有人来问其婚姻,可以只回答送他‘无心插柳’个字。以后无论他的婚姻是什么情况,他都会自己替你来把一切都联系起来并解释圆通,并主动对你感激涕零。第二大规范是如果实在不得不说具体的事件,则尽量不说其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比如你可以放心大胆地预言‘不论周王室、晋、楚、秦、齐曾经多么强盛,现在多么强盛,他们必然灭亡’。第三大规范是,如果不得不说具体的时间,则尽量不说具体的事件。比如你可以对一个人说‘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周围将有一件重大的事情发生’。第四大规范是,如果实在既不得不说具体的事件,又不得不说具体的时间,那么就把时间尽量推后,推到这一代人乃至几代人都无法验证的时代。比如‘三万亿年后,世上所有的人都要面临末日’。你知道怎么用了么?”
    昭元就象是突然间拿到了开启神秘之门的钥匙,骤然处在了被一切秘奥所拥簇着的核心,对这个世界既象是比以前明白了千万倍,又象是比以前混沌了千万倍。他呆呆望着杜宇凝视过来的眼神,那眼神就象是要向他发出亿万之问,又象是要回答他的亿万之疑。忽然,他展颜一笑,道:“我知道怎么用了。”
    杜宇缓缓道:“你真的知道了么?”昭元一怔,终于再次点头道:“即使是最后的那句最限制死的话,即便真到了三万亿年人们还记得,那句话里的每一个字,也依然可以有无数种解释。我……是真的知道了么?”
    杜宇微微一笑,道:“你是真的知道了。”昭元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待要再问什么,却又停口细想。杜宇道:“我再来问你,如果要你自圆其说一个你所宣扬的道理,如善恶因果报应,你怎样面对一些无法否认也无法回避的反例?”
    昭元摸了摸头,道:“这……”杜宇道:“放开眼光。”昭元眼前一亮,道:“我说这世倒霉的人是因为前世造孽,说这世骄横的人后世将倒霉,这样……对不对?”
    杜宇就如没听到一般,良久才道:“你对了,可是世人……世人……不对。唉,为师这么早就让你面对这些人性的扭曲,真是……”昭元忽然心头一酸,道:“徒儿……其实早已面对了。”
    杜宇久久望着昭元那满脸稚气中的沧桑,面色渐渐越来越凝重,慢慢取出一套普通祭服自己穿上,又给昭元一套小的普通祭服,叹息道:“孩子,这样难为你,为师心里……现在我们要学练祭舞。祭舞是大祭师交通人鬼神最基本的方法,绝对不能有丝毫差错。在外人看来,似乎我们不过是舞来跳去,可是在我们行内之人看来,却是一举一动都当有来历有寓意。如果你在这上面出错出丑,那可是绝对无可弥补的错误。”
    昭元应声称是,也学着杜宇的样子穿上,心下暗想:“我自己主持的小祭上,是普通祭师献舞,大祭上又是杜先生亲自献舞,都不是我来,我还一直很有些莫名其妙。现在总算是要明白了。”杜先生道:“要示祭舞,除了衣着仪式要庄重外,更重要的是还当有祭身和祭心。祭身是指因神喜洁净,厌恶污秽,献舞之前应当沐浴更衣,才能清净通神。祭心指献舞之前也当沐浴心灵,静心养气,才能全心通神。有了这二者,身心俱净,才能起舞。”
    昭元忽道:“全心通神?”杜宇紧紧瞪着他,道:“不错,全心通神。此舞非为好看,而是请神灵附体。要神灵附体,自然必须心诚,将全部精神投入,达到物我两忘之境。”昭元道:“对敌人也不防备?”杜宇道:“如果你已有神灵附体,又何惧敌人偷袭?”昭元奇道:“这样跟欲迷人先迷己的巫师有何分别?”杜宇慢慢道:“区别便在一为善,一为恶。”
    昭元望着杜宇的眼睛,不知怎的,再也无法在这上面深问下去。他转过了头,骤然间自己脑袋忽然清醒了许多。昭元心头一惊,正要发问,杜先生已自笑道:“你的心防不错。我很高兴。”昭元松了口气,道:“谢谢杜先生夸奖。不知这神附体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杜宇道:“此感乃灵异之事,无可言传,你当亲身体验才行。现在我来教你,你先看我所做的,然后跟着学。一舞已精,便可再学一舞。”说着深深吸了口气,面色一端,袍袖挥洒,身形已自开始慢慢而舞,跟他在大祭台上时如出一辙。
    等杜宇舞完,便道出几句歌诀,说明这些舞式的要领。这些歌诀自然都是祭文之一类文体,极是晦涩难懂,虽然有杜宇解释,昭元一时还是难明,只好死死记住。接下来,昭元便依葫芦画瓢,也来舞了一遍。
    杜宇点了点头,道:“你之形似已不错了,神似却还差得远。只是这神似实在无法言传,只能自舞千遍,才能慢慢领会其要旨。凡是有关祭礼的一切东西都甚是晦涩,你一定要习惯。这祭舞之诀,我也不想太多解释,否则你受过细之条框限制,便有可能将其庸俗化。需知这祭舞虽然要有板有眼,但最重要的还是要有神意。只要有神意,那么任何一举一动都可成祭舞,并非只能默守前人成规。”昭元道:“是。大祭师本来便是要创,这些我省得。”
    杜宇甚是满意,道:“今天我先将所有祭舞都从前到后舞一遍,给你一个总体印象。你好好看清楚了。”说着须髯飘拂,袍袖飞舞,各式各样的祭舞层出不穷。当然,每一舞结束后,杜宇都会解释一番,提示应该注意到的要领。昭元以前看祭舞实在看不懂,现在得引门径,知其意义,自然是看得津津有味。
    过了好一气,杜宇才停将下来,道:“这些都是祭师之舞,但还有大祭师之舞,与之不是一个层级。你记住,要学飞先要学走,无论任何时候要练大祭师舞,都必须先从这些基本之舞开始舞起。”昭元道:“是。”
    杜宇叹道:“大祭师之舞就载在神宫,实在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其文更加晦涩难懂,祭师们随意揣测,舞来舞去,却都是不得要领。最终他们往往只好放弃,也大都羞于谈及这尝试。以我看来,能否学会大祭师之舞,其实也是要讲天缘。我虽然自认明白其道,但却也说不出什么能令你恍然大悟、立刻就会的话,只能做做样子。其精微处,以后还得你自己体会。”
    昭元点了点头,道:“是。”杜宇道:“大祭师之舞不是用来在祭礼上舞的,因为它是你自己与神灵交互的最佳媒介,而不是用来给别人看的。今天你要学,我就只好破一次例了。你看好了。”说着全身起舞,果然动作似与前面之舞大不相同,速度快处益快,慢处益慢,而且似乎有许多似象非象、形似却又神非之式。昭元看了许久,居然越来越是迷惑。
    杜宇舞完,道:“普通祭师只能乞求鬼神,是以其舞偏柔。大祭师当能制鬼神,是以此舞有刚有柔。”昭元恍然大悟:原来此舞应该想象是成在跟一位或数位虚空中的鬼神共舞,怪不得许多动作都是既如邀神魂,又如搏鬼影,却又完全没有什么着力之处。他当下笑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一会象是在邀请什么,一会却又象是在跟恶鬼搏斗似的。”
    杜宇笑道:“不错。你在舞之时,若能感到鬼神在旁,跟你或亲善,或搏斗,或共舞,或嘲笑,而心头却无丝毫害怕和惊异,那就是舞之有成。我再从头开始来舞一遍,你可以先尽力而记。若实在还记不住,便可到神宫中去多看多背,然后寻清净之地练习。”
    他顿了顿,忽然又道:“这大祭师之舞,乃是用来令你自己明心见性的。你若能真正舞到精深沉醉处,心境便能神游九天之外,达到一种完全无拘束的状态。在那种意境下,你才能摆脱思维定式,真正与世界之本真相交互。是以你先前疑它只是让你自迷,自然并不正确。”忽然又道:“其实,这大祭师之舞便在梦中也是能练的,因为它其实只是心神在舞。”
    昭元一怔,笑道:“我明白了,若是心神清净,那心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练舞之所。”杜宇一笑,但面色却忽然又极担忧,道:“现在这大祭师的两大类你已略窥门径,以后要多练多想,好好领会它们的神韵。但要注意,练舞之时可千万不能交叉想,否则两边都练不好,甚至可能会走火入魔。”昭元道:“是。我一定会分清它们的。”
    杜宇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你要知道,要当大祭师,不但甚难,更有奇险在内。要不然这世上的大祭师又怎么会这么少?这大祭师之舞虽然看起来舞的是身体,但真正舞的却是心灵。你一旦领略其中意境,便常常会在无意识中莫名其妙地就舞了起来。这种无意识的分心,在修炼内功时,自是根本大忌。但这种心头的事,那是谁也帮不了你,只能是你自己来掌握平衡,悉心体会应付之法,阻止它成为心魔。其实,大祭师要触发心灵,却又要同时压制心魔,并和这心舞融合在一起,本身就类似一种违反天道的矛盾。但也正因为如此矛盾、如此困难,大祭师才成为大祭师。”
    昭元听他说得郑重,心头不免也有些惴惴,但想到自己总不能就这样被吓倒,便还是挺起胸膛道:“我会小心的。”杜宇见他颇有信心,心头甚喜,道:“很好。世人当代代超越前人,既然我能做到,你当然也应能做到。我是五十岁才真正领悟到那平衡之道的,你若是能在此之前,那便是超越我了。你现在就到冰洞中练灵台神舞吧。”
    昭元奇道:“冰洞练灵台神舞?”但旋即明白:“冰洞中环境严酷,最适合集中精力来做一事,那心舞便不易成心魔。”当下便径直入了冰洞,而且也不再象以前那样顺其自然,而是重新又开始有意识地与寒冷抗争。过了一气,他果然又渐渐进入了物我两忘之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昭元模糊之中,眼前似是出现了一个类似自己的影子。而且那影子还在一式一式地做着那些心舞,一式式都是似象非象。昭元几乎是本能地觉察出这是心魔,拼命想要醒过来,可是不知怎地,竟说什么也醒不过来,甚至想要故意无知无觉也不能如愿。
    昭元心头的恐惧迅速起来,拼命想要忘记这些,可是他越是想如此,就反而越是不能如愿。那个他自己的影子,简直就象是完全知道他的对付策略一样,无论他想怎么样,都无法不面对那影子,也无法不被那影子面对。他的内息果然开始紊乱起来,那一股股本来已经甚为平和的真气,也开始不听使唤起来,在他全身蠢蠢欲动,越来越难以压制。他越来越是害怕,竟然全身都似在渗出冷汗:“难道我第一次练,就要走火入魔?”
    忽然一声厉喝,就如晴天霹雳一般,将昭元陡然惊醒。他如释重负,急忙睁开眼睛,却见那小石门已被掀开,杜宇面上满是焦急之色,道:“你还是起了心魔?”昭元面色苍白,身心都在剧烈颤抖,点了点头。杜宇道:“起了多久?”昭元道:“似乎很久,也似乎不久。”说着定了定神,将那感受述了一遍。杜宇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你毕竟还是太小,抑制之力还是有些不够。”
    昭元垂头丧气道:“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杜宇摇了摇头,道:“这本来就是尝试,也没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只不过今天的事提醒我,这危险似比想象的要大,以后要更加小心。其实当初我练的时候,开始时也是有心魔之影的,只不过我人老心沉,没有你这么无法控制。后来大约十来次后,魔影就基本上消失了。无论如何,这是必须经过的阶段,你还是一定要熬过才可以。这样罢,你以后不可太过执着,运功速度要减慢,将多余的精力用来专门对付那心魔。我让鹃儿每半个时辰来啄你的门壁,让你惊醒一次,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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