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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这事跑马报告蒙县长。蒙县长跳了两下眉毛。
    蒙县长趴马上路,一行人赶天亮前到了大峡谷的后山梁上,这才发现大峡谷不是漏斗型而是翦叉型,蒙县长说,这不是小股人,小股人应该在高处埋伏,这是大股人,有重武器。不能再往前了,有大兵马在大峡谷,必有游动哨在三面山上。蒙县长问头马为什么掉眼泪?头马是哭风头和另5个兄弟。头马说风头才十九岁哩,是孤儿。风尾悄悄告诉蒙县长风头是头马内弟。蒙县长问头马,刚来看阵势,为什么就带动兵马了?头马说:“我和兵马不能分离,一分离,他们就慌,我最多能离三里路。”蒙县长把单筒望远镜架在树枝上叫姚军师和头马看翦型大峡谷的进出路口,说:“日军登陆是前天子夜,仅20里地就停下,一,是大兵团改变路线了,他们撤回,等待海船接应;二,他们是作为保证大兵团推进的右翼,静守不动,是准备接应第二轮登陆。三,他们搬的是重武器,怕伏击,不怕攻击,怕弯路,怕陡路。不怕容易被夹击的路.”蒙县长又问:“知道吗,矮中有高,知道那几十丈乱石的厉害吗?有什么办法让三匹马冲到三棵大榕树下去?”姚军师说:“不等马冲到石头阵下就没命了。”头马笑道:“能。”头马是来三个好手把三头黄牛的眼睛蒙了,盖上湿被子,分牵到三块大石后面,往牛屁股插了竹尖,牛真的头也不回,闻着石头窜进乱石堆里,一时蜂起数十名日军操刀追牛,牛疯了,甩头挑角,踏过乱石和人群狂奔起来,没有退路,又窜上石堆,冲进三棵大榕树底里,象给吞掉了一样,天地静了。
    蒙县长问:“怎么啦?”
    姚军师说:“宰了。”
    头马说:“撞树了。”
    蒙县长说:“这是有钢铁纪律的队伍,说不开枪就不开枪。牛是给宰了。牛能窜十丈八丈,是平地,头贴地疯跑,牛比人猛。等牛上石堆的时候一抬头,人就扑到了,日本鬼的短剑功夫很厉害。”蒙县长说:“不下500人。”蒙县长说500人时象说5万,原本半青半白的脸瞬时惨白。
    蒙县长盯着姚军师和头马说:“退后。管好队伍。他们是等海上消息,小心山上树上都是眼睛。”蒙县长说:“我马上去见牙师长。”
    头马在雨丝里看蒙县长的脸在滴鬼泪呢,蒙县长前脚刚走,头马笑道:“蒙县长只看见树叶,见鬼了.我可是看见树枝哩。三头牛他们就慌了,我们百来匹疯马疯牛都不好惹呢!”
    姚军师以为头马只是不懂军事罢了,没想到头马这就玩军事了。
    头马回到人马阵中,从208条汉子里挑了138名豪勇,不带枪,只带弯刀和斧头,蒙了30头公牛的眼和30匹烈马的眼,包捆了湿被子,一分为三,牵到三道卡口上猛插竹尖,疯牛和疯马狂啸如雷,窜下峡谷,乱草小树一时倒伏,乱石堆里露了比山青比海绿的一群虎豹,虎豹不蹦不跳,只任疯牛疯马乱跳乱踩,久不时有一只鬼手举了又垂下,有一只鬼腿举了又垂下。头马不信邪,回头找姚军师要那单筒望远镜对了一对,真是风尾拴到马背的那类日本鬼,真比黄蜂还密哩。头马夹嘴一声长啸,那攀崖摩天的两路豪勇如绝崖崩溃,颠倒着旋下大峡谷,直扑牛马踏踩不动的日本鬼,不好,这剪形的大峡谷突然阴风惨号起来,是啾啾啾啾的枪鸣,豪勇们一贴那剪形乱石,醉了疯了扭了拐了颠了倒了都贴地鬼哭狼嚎了伸腿伸腰死了,一束如此,二束如此,三群如此,四群如此,第五群犹豫了一下,窜上去,还是醉了疯了扭了拐了颠了倒了。头马大呼,但头马发现,他的嗓子是哑的,不,枪声把耳鸣聋了,又把他的呼喊压碎了压扁了压断了。头马目瞪口呆,豪勇们是看见了或者没看见前头血肉横飞,豪勇们低下头往血雨里狂奔,挤掉醉了扭了的前躯们只是往火坑里填,头马看一阵左剪口,看一阵右剪口,人肉越填越高,越填越乱,豪勇们身上溅着血雨,喷着血光,他们歪着扭着引颈喷血,甩手甩腰喷血,他们被血雨浇醉了。头马抬头一看,噢,是榕树下的乱石裂开了一逢一逢的火口,魔火电光不住地喷着吐着叫着鸣着。头马看明白了,那石头逢里伸出若干的魔蛇的长脖子长舌头来,是石头逢里抬出若干的魔狗的三角头三叉耳来,是魔蛇和魔狗在吐着鸣着魔光电火,天打雷劈,原来是那么一鞭一鞭的扫着鞭着鸣着叫着,风的长舌十丈百丈地着了魔火呵。
    头马跳出石逢的当儿让一只长爪爪住肩脖,他扭了一下摔倒在地,他抬头一看,是姚军师。姚军师只是一把长爪爪下头马,头马的衣领裂了一尺,他趴了看,原来姚军师是趴着打枪。
    姚军师吼道:“你送了兄弟们的命。”姚军师啾地打了一枪。头马抬头追看,那乱石逢里伸出个头来,一歪,不动了。姚军师又打了一枪,那乱石逢里又站起个人来,一歪,倒了。姚军师吼道:“快把后面的兄弟都叫到石柱后面。等着,等他们扑出来。等着,等他们扑上来,再从石柱窜出去。”姚军师又放了一枪,那乱石里伸出一只手,不动了。头马这时才发现,还有七八个兄弟也趴在石逢里打枪,他把眼闭了又张了闭了又张了,牙咬树枝,下巴贴着石头,他细细地看那大榕树下的几堆乱石其实是新推的,不是三道逢冒着火是七道八道逢在冒着火,可这下好了,那石头逢后面露的人屁股溅血了,滚着趴着扭着跳着死人了,他们矮于姚军师的枪阵,他们吃亏了,可他们的火眼却越来越亮了越来越猛了。头马听着下巴的耳侧的石头啾啾啾啾在响,头马知道,他们现在也在枪眼底里着火了。姚军师又吼道:“看了吧,看了就好,把后面的兄弟带好!”
    头马跳起来,一咕噜滚到第二级石阶上。这时头马才清晰地看见,二十丈下的右剪口和三十丈远的左剪口上,他的弟兄们象包谷袋子一样叠了两排血尸,127号豪勇,没一个回头跑,可没一个能多朝前迈一步,垂死挣扎也没能超前一步。那是怎样的铜墙铁壁呵,没形没影,就一阵风火。就一带不绝不断的啾啾啾啾的鸣叫。那么,蒙眼裹被的疯牛疯马为什么如入无人之境呢?看呐,疯牛疯马变成狂风了,冲撞着盘旋着低啸着仰叫着,在横冲直撞中,踢翻了多少乱石中的鬼子。但突然之间,疯牛疯马醉了,怔住,不,歪了,仰了,倒了,撞到石头上惊住了,跌下了。原来是从大榕树根盘的乱石堆里跳下了几组提了几挺歪把的兵勇,一趴就响,并非狂蛇,并非魔狗,是瘦瘦干干几柄金竹模样的架子在冒火,乱石中的人之所以忍着趴着翻着卷着没站起来,正是等待与乱石平行的火鞭子胡乱地燎着爆着炸着跳着,树叶纷纷飞落,树枝纷纷折弯,几十头疯牛几十匹疯马稀了弱了惊了怵了,一一歪了,一一倒了。就在这时候,那狂蛇与魔狗突然哑了。原来那地上的鬼子一一跳了,一一倒了,一个报应,他们是吃了姚军师枪阵的火星,他们也醉了。
    头马一掌拍断在石头上。
    至今为止,他和他的豪勇们没有机会抱住那些青的蓝的鬼子们摔一摔,纽一纽。他心中的擎天之柱一一的折倒了。就为那啾啾叫的火舌。
    头马还要举手一拍,可痛得他半边身麻了,腿一软,轰然倒下。
    头马扭头爬起来,跳下石崖,打了一串的翻滚,半粘着地半粘着风向后山跑去,蛙和巨猿从石逢后窜出来抱住他们满脸满身是血的头马。头马什么也没说,扬了一下手,扬不起,扬了另一只手,折头就跑。他的跟后是乌云一样的早就蹩坏了的豪勇,他们从来都是看着头马骑马啸着吼着回头叫他们上马骑牛,再抓过一尺八的弯牛角搭嘴角一个弯腰一个仰脖,吹出天地为之阴暗的号声,而后上马,斗一鞭,啸着叫着,在神秘而狷狂的口哨声中扑进火海,杀,劫,抢,夺,窜出黑烟红火。然而这一回,他们的头马只冲他们喷了一口血。那可是一团魔火,他们全燃烧起来了。
    头马把他们压在绝崖后面,只带着蛙和巨猿左一跳右一跳上了姚军师的枪阵,头马不由分说,啪地跪在姚军师的身后,等姚军师回头,头马说:“姚军师,听你的。还有90个兄弟!”
    姚军师抬头看了一眼,又侧头看了跪在头马身后的蛙和巨猿,没说话,回头又打枪,镗地一响。这回是一个往山脚这边喷火的趴地鬼突然一仰,倒了。接着几杆枪都有板有眼,乓乓乒乒一阵,真把几挺歪把旁边的鬼子给打趴了。姚军师头也不回,叫道:“快想办法。带枪过对面,守住,一枪一枪打,不急,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动,谁动谁死,谁守得住谁就赢,懂吗?”
    但蛙抢了答道:“懂!”
    “他们露头他们就完了,懂吗?”姚军师叫道:“我们占他们头顶,我们不急,懂吗?”
    蛙和巨猿抢着笑道:“懂!”“懂!”
    头马一旦明白事理,办法就来了。他问风尾还有多少被子。答,没有了。他笑道:“还有十六杆枪?好,十六杆枪都上马。”他又笑道:“二十个趴牛。”他又命把剩下的七头牛给蒙了眼,插了竹尖,七头牛呼地一陈旋风又窜下了峡谷。头马命蛙带二十头牛跟着窜下峡谷,说,听我啸哨你们就回头。蛙嘎嘎笑道:“姐姐!”这么怪叫了一声,连人带牛已旋下陡坡,原来这是命令,二十头牛带人天塌地陷轰了下去,一团烟卷身了峡谷。头马又命巨猿带枪队直追下去,说:“一步不要弯,直上对山!”话没说完,巨猿又嘎嘎笑道:“姐姐!”也是这么怪叫着把一墙人带倒下徒坡。一瞬间山腰上的嚣叫都掉到了山下,大峡谷倏忽之间给撕裂了。
    姚军师还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兵马空了一半。一看,能打能扛的全都送进了日军的枪口。姚军师一时气昏了头,瞪头马骂道:“疯了?疯了?”姚军师但见头马也怔了,冲着他也只是傻笑,姚军师嘎嘎咬了一口牙,噢噢不出来,把枪扔了,扑上去要把个头马摔了扒了撕了,只是他左膀没气力,抱了头马,三甩两甩竟然甩他不动,姚军师吼道:“你干什么?呵?你干什么?”
    头马更傻了,喃喃道:“你,你不是叫人过对山打枪?”
    头马还能说出这个意思,姚军师就更羞恼了,他气得发抖,一时不知道要打要杀要扭要摔,他劈出一只长臂要打头马的脸,他吼道:“你这么杀自己的兄弟呵!你嫌送死的太少呵!你要全送死呵!”
    头马给劈头盖脑这么轰骂了,一时清醒,甩一掌把姚军师打歪之后吼道:“你不是叫人过对山打枪?”
    枪声大作。这回是姚军师给搞懵了,他捡了枪再度搁石梁上,惊住了,大榕树又亮了十几束火光,好在兄弟们越打越见准头了,大榕树脚的火光明明灭灭,姚军师打了填了子弹打了三枪,清醒了,到底是居高临下,石梁前弹火横飞,玩到这时辰,石梁上才歪了几颗头颅,而大榕树下的歪把居然不住地伸死手,垂死头。姚军师大吃一惊,大峡谷露了那么一大片乱石,只见疯牛狂奔,不见牛倒,骑牛的人呢?
    头马吹了一阵尖厉的啸哨。
    姚军师突然发现往回窜的疯牛慢慢直立起人来。原来人都趴在侧面。凭空居然可以挽住牛背,因为有人牵,牛窜的线路诡奇莫测,有摔死的人,有倒下的牛,但大都窜回来了,倒是抬头上坡的时候倒了三人倒了一牛。
    二十杆枪呢?
    姚军师刚抽搐了一阵。
    对山枪响了。
    “响了!响了!”头马叫道:“响了!”
    姚军师但看大榕树下的火光,一连从石逢里弹出三个人来,横的斜的倒地死了。姚军师知道,那是对山的角度。姚军师惊讶枭寨居然有如此精准的枪手,可此前一瞬,他全然不知。
    姚军师松了把枪的手,两爪爪着石头,不由的浑身痉孪起来,他一时不能明白,不包不裹,人与牛怎么可以从弹雨里窜了回来,早知如此,却送死多多!他一时不能明白,二十号人带枪趴的马如何能穿过火网,直抵彼岸!哪会有一任疯牛疯马乱踏乱踩乱撞乱踢的日军呢?
    头马见趴石头的姚军师两爪流血,以为他战死了,冲上去抱了一掀,姚军师只是一脸煞白。头马说:“姚军师!我们压住他们!我们压住他们!”
    姚军师喃喃道:“没这么简单!”姚军师又趴石梁端看,说:“快清点人马,清点子弹。”
    姚军师话音没落,大榕树对面五十丈的一道石槽里哗啦啦抖开了一篷一篷的树枝,从三丈长的三角凹坑里突然露出三杆亮锃锃的炮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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