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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日军却没能想到后端的悬崖上突然滚下来几十个布袋,不,几十个人,几十个人象蟑螂一样竖着飞,趴着窜,不抱人,不杀人,象蟋蟀一样斜着弹,倒着跳,不抱人,不杀人,在人马已塞满的羊肠小道上一时散了几古丈长,他们杀人了。千丈石崖趄趔了一下,谁都被哀怨的牛角号缠着撕着了。其实牛角号没在头马的嘴上而挂在他的屁股上。牛角号在每个人的心中。最先震惊过来的是三个跳一块斜石的日本鬼,他们都在瞬间倒提了长枪柄,但头一个已贴上一个飞扑而至的人,他仰了要躲,颈上已冷冷地斜割了一弯刀,他改丢开枪而抱人,但他的前额上吃了一刀背,轰隆倒地之后他颠倒了一个扭曲的动作,没能爬起来;第二是闪电般扔了枪托,嗖地拔了短剑,但他的长臂被抬起来,一时失去了知觉,他的另一只手蛇勾了要抱,但晚了,手停在空中,落下,他是后脑勺给重重地震了一下,他的钢盔居然旋了一下,把头带昏了,他绷了一下全身的气力,双眼一黑,他是接下来颈脖子吃了一弯刀,他先是往前,后又被一拉,倒在石板上;第三个但见脚下横扫过来一棍,跳起来要闪,那棍却不是横扫而是突然间倒立,一圈一抬,是从地上往上砍,把他伸得老长的右臂打折,他抬起左臂,再被砍折,他没站稳,就在一仰的瞬间,脸被劈裂了;六个日本鬼是背靠石壁倒提枪托,这是一个习惯性动作,但全错了,没一个能抬起枪托,黑压压旋过来一阵阴影的瞬间,全给抱住了,枪变成了他们的累赘,来不及一歪一扭一弯一闪,脸裂了,脖子给砍了,膝盖给敲碎了,两对长短不一的仇人滚到地上,但戴头盔的立刻被夹了脖子一抬一顿,钢盔与石头形成一个夹角,夹角一窄,脖子断了;另一个利害,膝头一屈一伸,把个抱他的短人踢飞起来,但那短人双手仍夹在他脖子上,他乘那人落下的时候又是膝头一弯一伸,那人再度被踢飞起来,这回那人终于没能夹住他的脖子,一并飞走,但另一根棍子嗖地落下了,他惊得一张嘴,从额头到鼻子到牙齿长长地裂了一斜道,眼珠飞出,也没人管他,他呼天抢地叫着滚着,跌到了路下的乱荆刺里;有一截足足八个日本鬼宿成了一条带子,他们一点也不慌,背贴石壁,慢慢看清了从天而降的原来是玩刀棍的,有人呼哩哗啦叫了一声,两头的端了刺刀守着,中间的四个人哗地搬了板机,只是他们不能开枪,两头乱作一团,乱人团里他们的人更多,只是抒展不开,被枪绳绞着扭着,拔短剑拔得太慢的全都吃了一刀一棍一拳一膝的,站不起来,抱不上去,退不得,转不得,而那些赤脚露爪的人手把弯刀,月牙一样翻飞使转,对手看不清手柄看不清正背,稍一晃眼稍一趄趔就横遭斩杀,刀起刀落,一片腥红,更不可思议的是枭寨的复仇者们一闻着了腥血就疯了,压根儿就没细看那人那枪那刀,瞅空了就窜上去,这时候三个日本鬼被杀惊了,同时开枪,窄路上同时扑了两个自己人一个仇人,三个人窜上去,那中枪的喷血人哗地卷身起来,连人带枪把一个抱了一扔,是扔到了路下的石坑,被扔的刚要翻身爬起来,那血人已跳将下去,劈头盖脑乱砍了三刀,一趴,上下两个人都死了。路上两个揣枪人慌了乱了嗷嗷叫着要下去补几刀,背后贴了跳上来的人,甩不开,一个是颈给割了,一个是给回勾了一刀,人翻过身去,又给砍了一刀。窄路上48个日本鬼和6个枭寨人缀着一条血带,不死的也爬不起来了,他们的哀嚎和呻吟一时被盖住,盖住悲愤与怨恨的是路两头的撕杀。后面究竟还有多少人马呢?前面的日军堪破了乱势,一声令下,二十二挺南部式冲锋枪(1935年服役的50发弹匣,一分钟发射500发)同时扫射,一时密封了三处可以跳落袭击者的路口,而后才是十几支加了狙击瞄准镜的38式标准步枪(1937年服役,的狙击枪变型,装弹数5发,精确射程达600米),反向,侧向,正向,斜向全面封锁了所有的入路口,而后全把长枪放了,拔出短剑,扑向后续的血腥阵里。日军哪里会想到,仇人的首领这时就贴一角石头逢看着他们的动静,头马只是听不懂日军的话,可他就明白,他们要是没人从这枪阵头顶跳下来,他们将一一被扑死窄路上。头马算是废了一只手臂,这时他挤进石逢里不动,这一静,他听见了蛙的呼叫,接着,听见了猿的呼应,他们都还活着而且在找他头马,头马赶紧缘着石逢爬高再爬高,他不能吱声,他珍惜这三丈石逢,他艰难地攀援再攀援,他折过石板后面跌跌撞撞地跑,跑了两百步,跳进坑里,吹响了他的号声。他感觉莫大的孤独,他总是想着,号声去了去了,快快快,号声去了,快快快,他发觉号声分了东西南北天上地下风里雨里四下去了,天地都听见他的召唤了。他很开心,他感觉战争就象一张竖了挂的网,上当的破网的只看找不找得到那万劫不复的出口与陷阱了,他掏酒筒,他只剩一管比手腕细比腓骨短的酒水了,他拔了盖仰了三口,他把额头抵在石头上喘了一下,再度吹响号角,长长地吹,象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样深深地长饮着致命的痛快,再长长地吐出一口虹霓般的气息。天哗地暗了下来,斜雨发烫了。蛙来了,带着七个人或者更多,猿来了,带了十一个人或者更多,头马见了脸上烧着血火的兄弟,快乐地长啸了一声。头马没多说,从坑里跳出来,连滚带爬下了栈道的裂逢,滑到了一块圆石上,纵身一跳抓了一棵长藤,没停一下,松开手,落了下去,他落下的地方,正是日军枪阵的一堆屁股。日军头顶原是一片树枝,这时候突然黑压压缀着一团团的一道道的光影,他们没来得及看清,十几条汉子已混在他们中间,他们没来得及丢枪,已在惊呼里死伤了七个八个九个,他们原先拔了短剑扑向后续窄道的闻声回头,有人窜回来,与冲上去的人撞了个满怀,三丈弯道一时滚倒七八对撕杀的人,毕竟栈道是悍匪的栈道,枭寨的豪勇在血光里找喊回了自己的命运,他们听见他们的头马吼道:“不要砍!要敲!不用见死!敲了就跑!只要敲!敲!敲!敲!”他们一时清醒,翻过刀背只是敲敲敲,他们闪过躲过避过跳过弹过,只是敲敲敲。他们发现日本鬼全醉了。
    头马忘了姚军师的话,忘了个精光,头马忘了他们只要拦截上几十号日本鬼斩尽杀绝,他这么一截一截地往前咬,相当于一条蛇与一条链,蛇一旦忘了自己的能量而与链纠缠,蛇找的的将是最悲惨的归宿,蛇也甭想咬断链,蛇也甭想绞断链,蛇只有甩掉链。但头马再也不能明白自己是蛇,一旦与链纠缠,他就要咬断链,一截一截地咬断,吞掉,纠缠到底,最后把链全吞了。头马疯狂起来,他前后奔行,如入无人之境,他甚至没避没让斗命的刀与棍,他象一个教打麦的师傅,这儿瞧瞧,那儿瞧瞧,他突然跳到一方斜石上纵情地欢呼:敲敲敲!他又扭头叫道:敲,只敲,不要砍,砍太慢,敲,让他们自己撞死!
    姚军师下马之后更不知道从哪儿逼近血战的栈道。
    姚军师回头一看,伤号和牵粮草马匹的不由分说都跟着他,一步也不离,他心中一震,叫道:“谁会打枪?”
    不知道十数伤号都哇哇些什么意思,只见牵粮草马驮的人中走出一个自称狨的人一一把鞍上的绳子给割了。
    还能从马背上爬下来7个人,狨介绍说:獾;独;狁和犹和猱是三兄弟;猗;獗。剩下4个是摔了下来,狨又介绍说:狙;猎;猜;犯。有两个再也不动了。割绳人哭了起来。姚军师知道,那两位兄弟硬了。
    只有另两个牵粮草马驮的人过来领枪,他们自称犰和狃,听他们试着拨弄枪栓的响声,姚军师放心了。伤号们又哇哇了一阵,狨又把他们抱上马背。为什么又要割绳呢?这不一样,他们现在虽然趴马,可手上都把握着月牙弯刀。
    流泪的狨还在流泪。他把用不了的17匹马一一拴在树枝上之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告诉姚军师说:“我们能帮头马!”只说了这句话,狠狠斗了一马鞭,进了乱石林里。
    姚军师明白他现在已不再是军师,他心中叫道:“姚尚义,你是士兵!”他帮犰和狃找着了发射位,没说什么,开始瞄准。
    犰问:“很危险,我们的人是飞的。”
    姚军师没再说什么。他怦地一枪,另两个都看到了一个从石头顶上滚落的日本鬼,一看,石头顶上是一挺歪把呢。
    三个人的枪声此起彼伏。
    栈道上传来一阵尖啸。
    犰说:“姚军师,头马知道是你打的枪,他好开心。”
    如此说来,日军的枪火,血肉之躯是抵挡不住的,而悍匪们的狷狂,则又是人与神都为之颤栗的。
    狨和另两个牵粮草的人,一个叫猛,一个叫獠,他们3人和9个伤号刚在栈道上露头,啾啾啾啾一轮枪弹把一眼的乱石打了一片火光。狨要大家下马拴马,伤号们摇头,他们都不想下马了,不,他们都没考虑再躲弹仔了。
    他们眼含泪光,这是透明的血。
    狨和猛,獠三人把马拴了,爬上栈道。
    狨刚把弯刀挂到石槽上,居然有三枪击中弯刀,弯刀从他手上飞了出去。狨一时气疯了,翻身上了石槽,打了个滚,他是滚到了石壁脚上,但他再也弹跳不起来,他用手托了托腿,一手的血,一阵巨痛钻入心肺,他是连中了三弹。他这时看清了三丈远的转道口伸出一束的枪头,全象神狗一样长伸了脖子狂吠不止。他这时才发现地上满是尸体。狨感觉他要死了,他抖抖索索地开始爬动,他要凭这一尺的空闲爬过摆了三丈远的尸体去,他要象收拾一束锄头柄一样收拾那束喷火不止的枪支。他发现了栈道的石沿露出若干兄弟的头颅,他笑了笑,扬了扬手,他在爬了一丈远之后突然加快了手势。突然有一支枪口轻轻一抬一沉,直指他连发数枪,他的一只长臂给打碎了。他要死了。他只剩一只手,他突然捡得一把血淋淋的弯刀,他在空中空晃了晃,垂下了。
    突然从栈道口上嘎叭嘎叭扬起了一排马头,这排马一跳跳不成,二跳跳不成,退后数步,猛一跳,上了栈道,五匹,七匹,九匹全上了栈道,它们没头没脑就往那枪眼上窜,它们痛快地饮着了子弹,歪了斜了仆了,后面的跳过去,又歪了斜了仆了,但终于有四匹马跳上了石坎,消失在转角,火网灭了。猛和獠飞也似地追了上去。
    狨的脸白了。他看着几匹摔倒的马伸了长长的脖子可再没能爬起来,轰然倒毙,而那爬着呻吟着被压着的伤号并没死,他们高的低的举着头,他们狂喝着腥风,哇哇直叫。
    窜上石坎的四匹马有两匹已被乱刀捅死,有两匹却顺利地踏过八个日本鬼再踏过三个日本鬼,在转弯口冲出了石坎,摔伤在一丈深的乱石逢里,啸鸣不止。而马上的四个人都摔到了马下,他们的弯刀劈碎了三张脸,他们没能敲碎一只钢盔,但他们砍残了六具头颅,狁和犹和猱真是三兄弟,他们卷着一个弧形摔下,犹原本是俯冲着抱一枚钢盔,没抱住,自己扭断了腰,让那头戴钢盔的踏了一脚在颈脖上,他再没能还手,但他把另一只靴子抱住了,是狁从左肩头把戴钢盔的推倒,犹使了临死的气力一撑,扑了个相反的方向,正好把那人的腰带折了,狁原本是腰扭了,伸手要帮他砍一刀,但被一柄寒剑刺着了,手被踩,那刀拔了之后嗖地插入了他的胸膛,兄弟对看了一眼,各自闭上。猱是一侧摔摔死了。狙摔得很重,挣扎不起了。
    有两个背对背的日本鬼从转角一步一步退回来,他们不知道这三丈窄逢里躺着陆么多血尸,正要转身,一只靴子被狙抱住,鬼子反挑了刺刀一个猛刺,狙的手松了。另一个鬼子发现了从斜石槽上窜过来的猛,刚摆过刺刀头,被树桩背后窜出的獠一弯刀砍了勃子,侧倒下去,刚从狁的胸口拔出刺刀的鬼子刚转过刀口要刺猛,又被獠一弯刀砍了右臂,枪刚掉地,猛已扑上,一刀背撂在额上,红白溅了一道。
    猛和獠抬头要喘一口气,一阵枪响,双双仰了歪了倒了。
    窜过来六个鬼子。
    六个鬼子窜下石坎,有三个被抱住靴子,有一个不知怎么回事,低头拔靴,给砍了一刀在脸上。两个鬼子胡乱拔了蹬了,清醒过来,竖刺刀把抑靴的人刺死了。五个鬼子失魂落魄,这回是弯着绕着走,草木皆兵,但他们刚跳过乱尸,三声枪响,倒了三个,另两个歪了背对背找人,又响了一枪,倒了一个,剩一个往前跑,只跑出十来步,枪响了。
    姚尚义和犰,狃三个人爬上栈道口,两声枪响,姚尚义弹倒,不偏不倚,他左肩又穿了两弹。是新冲过来的两个鬼子打的。犰和狃是天生的杀手,弹起来一扑把两个鬼子扑倒,也没见他们再有动作,甩下人,捡了枪就往石坎跑,他们趴得快,怦地一枪,最后窜过来的鬼子给弹倒了。可不巧,有一个伤兵在他们背后三丈远的地方爬起来,怦地放了一枪,犰弹起来落地,死了。狃回头找放枪人,又在一声冷枪中倒下。
    姚尚义再度爬上栈道口,他盯着那端枪的伤兵,没等那伤兵调过枪口,姚尚义的枪响了。
    头马并不知道日军在他们恐惧的暮色降临之前放弃了回头救援,他扫清了三弯转道,发觉最密的枪声却在后段,头马乐坏了,他从屁股拉呀拉,拉过牛角号深深地吹响,他要一吐为快,他要一饮而再饮,仿佛那稠密的枪声里打碎了千钟的美酒。
    但最后,头马吓坏了,这人间怎么突然如此的静谧呵,他回头盼顾,惟见尸骸枕籍,呻吟哀哀,就剩他一缕幽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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