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与江南六怪、马钰等人沿克鲁伦河南行，先向东走了数日，才折向南行。穿过原塔塔尔部占据的贝尔湖（捕鱼儿海子），已进入金国的北部边境。如今塔塔尔部已经覆灭，原塔塔尔部占据的领土，名义上虽属金国，但老迈的金国根本无力管辖，实际上还是铁木真的地盘。
    这里靠近大兴安岭，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只可惜在金国称为北京的临潢府统治下，却成了不毛之地。加上各部落间连年混战，数百里内都看不到什么人烟。令人感到讽刺意味极重的是，在这片比黄金还宝贵的土地上，出没最频繁的人群，竟是从来不生产的马贼和山贼。
    女真人不事生产，谋克猛安们又贪得无厌，国内赋税极重，生存不下的人们，只能往北逃亡，于是这一带山多林密，河流纵横的地方，就成了盗贼的天堂。铁木真虽然得到了这一块地域的控制权，却很少有牧民愿在这里生存，倒是很多铁木真的敌人，部落被灭亡后逃到这里的群山这中。
    或许数年或数十年后，当铁木真统一蒙古，成了真正的成吉思汗后，这里的马贼们也会摇身一变，成为有官府保护的贼群，光明正大的抢劫和杀戮着除蒙古以外的各族人民。
    这些事情，除了郭靖骑在马上偶尔失神的想想之外，江南六怪和华筝等人当然不会关注。江南六怪归心似箭，一路上极少停留，风餐露宿，越过草原、戈壁，又穿过一片茫茫沙漠后，前面不远就是长城，越过长城，不管是往东南的金的都城燕京府，还是往西南的西京大同府，都不过三四日的路程。
    这段长城南北都在金国境内，郭靖等人只是交纳了一点税金，没费什么劲就到了关内。郭靖一路打量，发现关上关下的金兵除了收税之外，基本上对来来往往的客商都不怎么查看和盘问。
    许多商人由此出入，汉人、蒙古人、西夏人、畏兀儿人，只要交税，谁都可以通过。反倒是一些普通的百姓，因为没钱买通守关士兵，而被百般刁难，进退都不得自由。
    郭靖骑在马上，看到这种现象，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一个国家的军队，如果接触到了钱税，甚至只是用于收钱，那这个国家离覆亡的地步还会远吗？看来金国的军备，在谋克猛安们专心敛财下，已经糜烂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关外千里之地，虽然名义上属于金国，但自从汪古部（白鞑靼）被铁木真吞并后，蒙古与金之间，也不过就隔了一个沙漠而已。可以想象，如果不是沙漠难行，蒙古骑兵南下，从边境到长城用不了三天。而象这样的防卫，在蒙古人的攻击下，可能一天都支持不了。
    “年纪轻轻地，叹什么气！”身边的韩宝驹眼睛一瞪，向郭靖喝道。
    一群人中，虽然郭靖尽量控制小红马的速度，不超过众人太远，但也只有韩宝驹的黄膘马才能跟得上，和他并排走在几人的前面。
    郭靖“啊”了一声，他了解韩宝驹的性格，对他的斥责也没放在心上。轻轻勒住小红马，指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道：“三师父你看，金国的防卫如此疏松，如果有一军扣关，他们哪里守得住？”
    “胡说八道，这里都是金国的地盘，哪里来的敌军？”韩宝驹摇了摇头，根本就没有考虑守不守得住的问题，“难道他们自己打自己不成？”
    没有敌人吗？恐怕金国人也是你这般的想法，才会那么快就亡了国。
    郭靖懒得解释，此时朱聪等人也赶了上来，见两人停步不前，问道：“你们两人在说什么？快走吧，这里离关口不远，小心金兵过来查问，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韩宝驹催马向朱聪靠过去，说道：“靖儿刚才说金兵的守卫疏松，如果有人攻击恐怕挡不住……哼……杞人忧天，这里都是金国境内，哪里来的敌军？”
    朱聪眉头一皱，道：“你们管这些闲事干嘛？金国是我大宋的仇人，管它守得松还是严，有人来打他们，这不是好事吗？”
    “有人来打金国当然是好事，但打败金国之后呢？”郭靖没有辩驳，只是自言自语地道。
    但朱聪耳朵尖，却把他这句话听到了，想了一会，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走到郭靖身边，轻声问道：“靖儿在想什么？”
    论学问，江南六怪之中，朱聪当然是最高的。但除了偶尔作两首酸诗外，朱聪一个穷秀才，对天下大势当然不会有什么研究。但没有研究，并不表示他不会思考，郭靖轻轻地一句话，似乎打破了他心中的某些东西，让他竟然感觉有些微的恐惧。只是这具体的感觉到底是害怕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郭靖无声地叹了口气，面上却恭恭敬敬地道：“二师父，我在想，金国不是没有敌人，相反，他们西有西夏，北有蒙古，东边还有高丽，比大宋的敌人还多。”
    实际上，此时的华夏大地，被割裂为宋、金、西夏、吐蕃、大理等多个国家，论形势，比三国时还要混乱。只是这些国家相对比较平稳，谁都无力吞并其他小国，因此除了金国这个从奴隶制过度来的国家外，经济都比较发达，尤其是宋，即使在整个世界，文明的发达程度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些国家除了一些边境小冲突外，基本上没什么大的战争发生。
    朱聪想了想道：“你说得不错，不过高丽我不清楚，西夏自保尚且不足，怕是没有余力进攻金国。但蒙古嘛……蒙古如果南下，金国这样的防御，确实挡不住蒙古铁骑的进攻，唉……”
    “喂！我说你们怎么啦？怎么一老一小都吃错药了，都叹什么气啊？”韩宝驹嚷嚷道，“铁木真大汗和我们可是熟人，我们都答应了要帮他的。他要是来打金国，不是正好为我们大宋报仇吗？”
    如果没有听到郭靖刚才小声说出的那句话，朱聪的想法也和韩宝驹一样，巴不得蒙古明天就把金国给灭了。可是朱聪毕竟不是韩宝驹。在蒙古人中生活了十多年，自然清楚蒙古人的凶残。这时代的蒙古人基本上还处于奴隶社会的稚形，完全是个没有开化的民族，不要说对外族，就是对本族之人，只要是敌对的，基本上都要杀个精光。如果让他们来到中原，那……
    朱聪简直不敢想下去。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蒙古人会看在他们江南六怪几个“熟人”的面子上，打下金国后就停下脚步。金国灭辽的前车之鉴不远，而蒙古比起当年的女真，不论人口还是其凶残程度，都远超其上。
    一个高度发展的文明如果被一个落后很多的社会形式替代，其付出的代价，绝不仅仅只是人命，没有人能估量出这样的损失有多在。只有郭靖清楚地知道，当蒙古人称霸天下的时候，无数人种被灭绝，世界文明也几乎被完全毁灭。
    朱聪瞪了韩宝驹一眼，低声喝道：“三弟闭嘴！嚷嚷什么？这是金人的地盘，你担心金兵听不到我们的话吗？”
    韩宝驹对朱聪还是有些畏惧，向远处的金兵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到他们，才低声嘀咕道：“本来就是啊，金狗杀我无数汉人，难道我们不该报仇？”
    这时柯镇恶和马钰等人也全都跟了过来，韩小莹见他们吵个不休，忙问是怎么回事。韩宝驹把他们争吵的情况说了一遍，事情都是郭靖引起，说话中自然又把郭靖骂了一通。
    华筝听不懂汉语，只是陪在李萍身边，两眼不时盯在郭靖身上。离开草原已过半月，当初的新奇早已被旅途的辛苦所代替，加上远离父兄，思亲之念一起，更是愁眉不展。偏偏郭靖心事太多，几位师父不离左右，根本没机会陪她。李萍和韩小莹偶尔和她说说话，也都是长辈交待晚辈的语气，让她郁闷得没办法。
    一个飞扬跳脱的小姑娘，十多天下来，已被折磨得只剩下骑马的力气。如果不是当初她自己死活要跟着，或者不是郭靖就在身边，她说不定已经离开江南六怪，回转家乡去了。
    这时到了金国境内，沿途已没有那么荒凉，这几天的吃食和住宿条件都大有改善，华筝才略微又有了些精神。但看到江南六怪又叽叽呱呱地用汉语讲话，她还是毫无兴趣，陪在李萍身边，只想闭起眼睛睡觉。
    柯镇恶和马钰等人听了韩宝驹的诉说，马钰只是淡淡一笑，而柯镇恶等人却和韩宝驹一样，也觉得朱聪与郭靖为金国担忧毫无道理。但几人素知朱聪颇有计谋，不会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他既然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韩小莹不待韩宝驹的抱怨说完，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朱聪瞪了韩宝驹一眼，又叹了口气，才道：“我本来也和你们想的一样，但靖儿无意中提醒了我，让我开始怀疑我们将要做的事情，是不是助纣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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