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院第五天)
“你对我如果是同志间的关心和友爱,我衷心地谢谢你;你对我如果是出于健康人对病人的同情和怜悯,我也卑微地接受了;你对我如果是一种母性的关爱和呵护,我就闭着眼忍受着。但你千万别当真啊!别一冲动就认为你这种行为就是对什么感情的一无反顾,忠贞不渝,甚至是英勇牺牲,还觉得挺伟大——你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殉节,你想把自己沦为殉葬品啊!别再执迷不悟,回头是岸呐••••••”
张少楠对照刚买来的《推拿和按摩》一书,在李东山腿上各个穴位施展着各种指法。他冲她喋喋不休时,她一声不吭,充耳不闻,只是偶尔翻他一眼。
李东山相信她把说话的劲全都放在手指上了。他的腿经她按摩推拿后,虽然依旧毫无知觉,但上面留下了层层叠叠的指甲印。
(入院第七天)
“别白费力气了,一切都是徒劳的。神经这东西是很脆弱的,经不起一磕一碰。虽然我们希望发生奇迹,尤其是天天都频繁发生在我们身上。但这也只能是一种愿望,不是每个愿望都可以实现的。不然那些买彩票的个个中得都是头奖。我自己的身体我最了解,虽我貌似强壮,但也是一血肉之躯,绝非机械战警,更不是终结者。我想结果和我预测的一定是一样的,不,不要为我难过!相信我会像保尔一样,志坚——身残••••••”
“喂,你脚趾头刚才动了一下。真的,真的动了一下。”张少楠大叫着,把病床里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她激动得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她再次学着大夫检查那样,把脚趾头扳住,拿一根木棍一下下地猛打后脚跟。
“真的!我真的感觉到你的脚趾头动了,一弹一弹的。”张少楠又一次地大叫。
李东山迟疑地望了张少楠一眼,然后抬着头,尽力往出现奇迹的部位看。
大夫闻声赶来,又上上下下地仔细做了一番检查。他脸上这几天连续的凝重,一瞬间缓和了许多。
“这和我们预计的一样,如果神经没有断裂等问题的话,应该就是这几天会出现反应了。还是年轻人啊,体质好,恢复得也快。放心吧,通过我们的治疗,接下来还会有更大起色的!”大夫双手抱胸,胸有成竹地说。
(入院第十二天)
韩爽神采飞扬地从外面跃入病房。
“韩爽,这两天忙什么呢?都不见你人。”张少楠问。
“朋友给介绍了个对象。”韩爽有点不好意思。
“见面了?”
“对,”韩爽用手挠头,腼腆地笑笑说,“这回对方对我挺满意的。”
“干什么的?”李东山翻身从旁边的小桌上取了一串香蕉,一人发了一根。
“搞国际贸易的。”
“国际贸易?”李东山拿着香蕉,思忖了半天摇摇头,说:“那比上次那个英语老师怎么样?”
“比上次那个强多了。本科,英语过了八级。”
“八级呐!”张少楠把剥好的香蕉递给李东山,惊异道。
“哦,八级不错!”李东山一本正经地说,“和我水平相当啊。”
“你?”张少楠和韩爽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似的望着李东山。
“对!”李东山把香蕉送到嘴里咬一口,郑重地说:“我工伤八级•••••”
(入院第二十天)
“小莉——小莉——”三四个护士推着药车过来,李东山用胳膊撑起身子,压低嗓子喊。
“小莉,小莉,过来,给我输。”李东山期盼地呼唤。
“她扎针不疼?”李东山的母亲在旁边悄声问他。
“你看人家那模样长的!别说疼了,就是扎我两针,我也乐意呀!”李东山振振有词。
“唉——”李东山的母亲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无奈地摇摇头,说:“看起来你是真的快好了!”
(入院第二十五天)
“小王,你去给六号病人输液。他就喜欢找年轻的护士给他输。”护士们推着药车一进来,护士长就把一个个子高高的女孩给李东山派来了。
“你怎么没戴牌儿呀?叫什么名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李东山饶有兴致地望着床前,亭亭玉立的护士。
“我是刚来实习的。”护士给李东山整个手背上擦了一层又一层的碘酒,然后颤抖着拿起针头说。
“你别紧张。你看我这血管又粗又明显,早晨又用热毛巾敷过,一定好扎••••••是吧?”李东山强作镇定,声音却发颤。
“这可不一定••••••”小护士动作慌乱,没有底气地说。
“那你看着办吧••••••”李东山无奈地伸出攥紧拳的胳膊,背过脸用手捂着眼睛,痛苦地哼唧着。
(入院第三十天)
陆续有几个病人出院,在李东山地强烈要求下,换到了一个挨着窗户的病床。在这里躺久了,他就可以坐起身来看看外面的风景。
如今,李东山每天只需要输一瓶液了,就这样他每次还偷偷地把输液器调快,只要一会儿的功夫就能输完;随后把枕头立在床头放稳当了,后背靠在上面靠舒服了,便侧目向窗外望去。
在通往住院处的甬道上,人群来来往往。有拎着饭盒,心事重重的家属;有颤巍巍,颓然憔悴病人;有牛哄哄,趾高气扬的大夫;还胖瘦不一,均有口罩掩护,看不清脸面的护士••••••各色人等,层出不穷。
忽然在李东山的视野里跳跃出了一团火焰——一个身姿曼妙、体态婀娜的妙龄佳人,身着一袭红色羊绒连衣裙,手捧一束鲜花,阔步走来。这颜色在这色彩单调的环境里太醒目了,甚至有些炫目。就像一堆银色的一角硬币里面,忽然冒出了一枚金灿灿的五角钢镚儿那样熠熠生辉。这妙人的步伐节奏感十足,她那挺拔的双腿,再多用一点儿力,恐怕就会把她的裙摆撕破。这种张扬的步法,加上她昂首挺胸的样子,使那丰腴的身材,更加曲线毕露,凹凸有致••••••
李东山不知不觉地挺起身,伸直了脖子。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冷不丁,张少楠凑了上来,随他一并向外看。
李东山迅速转移了视线,看到墙角处有一个正在劳作的清洁工,就立刻指给张少楠:“你看那个老人家••••••多可怜!那么大岁数了,还扫地呢。”他饱含同情地说。
“得了吧!你瞧什么,以为我不知道••••••还跟我来这套!”张少楠鄙夷地剜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