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山抗拒着十足的寒意和困意，拎着手提灯，认真的一辆一辆地看车。这一晚上车还不少，李东山脚下经常踩住冰碴，跌跌绊绊的。
他看见篷车的一处缆绳垂下，篷布有些松动。就放下手提灯，登上车梯，想顺手把它系紧。他固定好蓬布，抓紧缆绳正要用力，突然觉得手上一松，身体随即后仰下去。他本能的一挥手，想尽全力抓住车体，可还是抓了个空••••••
落地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后腰咯在了一块硬物上。几乎同时，他感到身上微微渗出了一些汗，下意识地想翻身爬起，忽然发现双腿仿佛不受控制，他尽全力又试了试，却只是靠肩膀和肘部的力量微微挪动了一点儿。他慌忙伸出手尽力向腿部抓去，当手触到了那个肌肉结实的大腿时，发现，这完全不像是自己的腿，不管他怎么用力扭掐，都没有丝毫的感觉。一瞬间，一股莫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李东山躺在地上，几番挣扎均做无用之后，望着满天的星斗，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这里离值班室甚远，身边股道上又总有隆隆开动的火车，大概不会有任何人能听见这里的动静。他把落在身上的半截绳子扔在一旁，摸索到地上的手提灯，打开后，一下一下摇动，让那一束光在夜空中来回滑过••••••
李东山被人发现后，整个人快被冻成了冰雕。他被救护车拉到医院，经过对腿部、腰部的肌肉和神经的检查后，拍了CT片，初步诊断腰部神经受到了损伤。
一切都是在他懵懵懂懂的情况下进行的。当护士给他抽血，输液时，那种针刺的疼痛才使他真的清醒了过来。清醒之后，那对自己现况的了解，又让他陷入了绝望之中。不多久，腰部的疼痛开始发作，这简直差点让他虚脱了过去。他为了不打扰其他病人，尤其是旁边的那个老人，尽量地默默忍受。直到护士给他打了一针止痛的针剂，他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两天过去了，他从胯部以下还是毫无知觉。无论针刺，还是击打任何的神经，还是毫无反应。
大夫脸色一次比一次凝重，他说如果神经上的事，后果就很难预料了；如果再过几天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好做核磁共振了，希望不是神经断了。
李东山彻底地绝望了。对周围的一切都淡漠了。他浑浑噩噩地醒着，浑浑噩噩地吃饭，浑浑噩噩地睡觉，他几乎不和别人说一句话。当一个实习小护士，在他手上扎了两次都穿了，两只手肿的老高，最后不得不由一位老护士在他的胳膊上血管扎了进去。对这一切，他都不以为然，甚至是浑然不觉。
三天过去了，在检查时，李东山清晰地察觉，自己没有知觉的体位还很高，基本在胯部上下。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好多高位截瘫的人的样子——难道一生就这样报废了。他顿时觉得心里像灌了铅似的变得沉甸甸的••••••吃过午饭，不知不觉又步入了那不踏实的睡眠。
李东山在迷迷糊糊之中，感到旁边有人，还隐隐又觉有人抽泣——一定是旁边病床上的那个老人的儿女们又来了。他舔了舔嘴唇，又打算昏昏睡去。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是的，是有人，真真切切的，一双温暖的小手轻轻地摩挲着他。他的头脑里“豁”地出现了一道强光，一个人影闪过，但一瞬间又害怕自己的预判发生了错误••••••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那手“嗖”地收了回去——张少楠乖巧地站在病床旁，用手背迅速地拭了一下眼睛，旋即冲他粲然一笑。
李东山默默地看着她，也许是好久没见的缘故，她好像长高了，也白了一些；一双睫毛湿湿地黏在一起，脸上像洗过似的红润而光洁。她轻轻地垂着头，像是陷入沉思的样子。
“你不是在上学吗？”李东山用平静沉缓的口气问。
“我听说你摔伤了，就马上赶回来了。”张少楠低着头，像个委屈的孩子。
“你听谁说的？”
“杨小聪打电话告诉我的，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
“你应该以学业为重。”李东山打断，冷漠地说。
“我才不管呢，我就想回来见你。”张少楠说着眼泪又下来了，“那次你给我打电话，我就应该赶回来••••••没想到，你会摔成这样。”
“我给你打电话？对，打过。都忘了••••••”
“怎么能忘呢？你打了一个多小时呢！”
“我净跟你说过什么啦？”李东山诧异地问。
“你说的太多了，几乎把你的行踪全都说了一遍。什么去外地学习啦，学会游泳啦，还说等回来教我呢。还有••••••”张少楠脸红了一下说：“总之是太多了。你说你自以为聪明，其实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你说你从前竟然没有发现，原来最最珍贵的东西，曾经离你那么近••••••”说到这儿，张少楠眼圈红红的。
“是吗？我还说这么肉麻的话？”李东山脸一红，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比这肉麻的还有呢。”张少楠红着脸，眼睛一眨一眨地说，“反正我是一字一句都记住了。”
“就算说过，也是酒后胡言。你可千万别当回事••••••”
“我不管，你说过了就得负责！”张少楠声色俱厉。
“没这道理！万一我跟一千女孩说过这话，我都得负责呀！”
“别人我不管，对我说就得负责！”
“这••••••也太不讲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