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多村长从镇里出发,走上山道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好在有月亮,快到十五了,那月亮光照着,看得着路。不过米多村长还是遇到了一些麻烦,首先是他看到路上横着一条绳子,他用脚轻轻一拨,却不料那绳子倏地蹿起,原来是条蛇,幸亏他躲得快,没被伤着,后来看到这样的绳子,他再也不敢拨了,只轻轻跨过去。再是一只猫头鹰,似乎总跟在他身后叫,“嘀咕……嘀咕”,叫得他头发一根根竖起,毛骨悚然。最令人恐怖的是经过那一块坟山时,几团蓝色的烟火跟着他飘来飘去,像鬼影子,吓得他腿脚发软。那坟山平时村里人白天都不敢往那儿多停留,说那是吊死鬼出没的地方。一路上心惊胆战的,米多村长恨不得一脚跨进家门口。等米多村长回到家的时候,看月亮的位置,他知道已经半夜三更了,可家里灯还亮着,婆娘还在等着他,担忧着他呢。
米多村长一回家就把在镇上碰着老棍还有娶媳妇的事儿跟婆娘说了,他婆娘一听也乐得可以。第二天一早,米多村长就又跑到镇里,到信用社把全部积蓄取了出来,又把家里存着的一些草药拿到镇上卖了,七零八落借了点,凑足了七千块,在老棍的带领下,给香姨送去。香姨收了钱,说让他回去等两天,货马上到。他们暗地里做这交易时,都不称那为“女人”,而是“货”。这也算是他们的暗语。
香姨还算讲信用,过了两天果真带了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到他家,边上还有两个粗壮的男人,挟着姑娘,那镜头像绑架似的。米多村长没有多想,他对着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十万分的满意,又叫来大儿子看看,大儿子更是眼睛直勾勾的,看得魂不守舍。米多村长手掌一拍,说值。
香姨他们放下姑娘就回去了,临走甩下一句话:“这姑娘你可要看好,要跑了钱是不退的。”米多村长“哦哦”应了应声。
米多村长让姑娘进屋歇息,可姑娘硬撑着,死活不肯进屋。米多村长只好跟她解释说,她已经是米家的媳妇了,今后就是一家人,不要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姑娘听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米多村长见她哭得伤心,没有办法只好好生劝她先跟他老伴儿睡。
让香姨这么一说,米多村长心里有些忧虑,心想原来这用七千块买到手的媳妇还会跑走啊,把他吓了一身冷汗。那七千块钱可是全家所有的积蓄啊,还欠了些债,要万一人财两空,叫他一家以后怎么活呀。米多村长想来想去,觉着还是小心点儿好,决定到村里找几个人来守住姑娘,除大儿子,老二太年轻,老三在外读书,老伴儿得上山干活,还得洗衣做饭,挺忙碌的,无暇守住姑娘。他准备把这事儿落实到村民头上去,发挥集体的作用。
米多村长召集全体村干部,通知全体户主,召开户主会议。没有人知道这次急匆匆地召开户主会议是为的什么事儿。台下村民议论纷纷,人头攒动。这是米多村长预想到的结果。他手里端了个茶缸,晃悠着走上台,一只手伸出向大伙儿挥挥手,示意安静下来。台下果然静了下来,一个个伸着脖子踮着脚尖,准备聆听米多村长宣布什么重大新闻。可过了一会儿,台上米多村长那儿又没动静了,他觉得这事儿有些说不出口,心里憋屈得慌,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于是台下又开始混乱起来。
横竖都得说,米多村长心里一横,想自己好歹也是一村之长,虽说现在这年头儿名称改了,叫村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了,他是两职兼一身,但村民们还是习惯叫他村长。他踏踏实实为村里干了十多年,不贪不赖,没图什么东西,不就图个村民信任,有事儿叫声他们有个照应嘛。想到这儿,米多村长牙一咬,振奋精神,把话说开了:
“乡亲们!这几年我们村装了自来水,通了电,修了水库,筑了堤坝,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像样了,大家说是不是?”
台下轰地应了一通。
“这么多年来,我的为人大伙儿都清楚,一不图财,二不图名,大家说说看,我老米平时对大伙儿是个什么样,你们还信不信任我啊?以前有对不住大家的,请多多包涵,啊!”
台下说:“信任!”但实际上都拎着耳朵想听下文,不知村长讲这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讲话竟变得这般客气。这么十几年来,村里虽没什么大起大落的变化,但米多村长在大伙儿的心目中还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今儿个集中开会,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想大伙儿帮我个忙,不知大伙儿肯应否,算是我老米求大家了。”
台下一片哗然。
“我老米明话明说,今儿个打开天窗说亮话,把话儿跟大伙儿说清楚了,征求征求大家的意见。”说着干咳了两声,忽然觉得喉咙里被什么卡住了,竟发不出声音来。
台下交头接耳,一个个脸憋得通红,急着想知道这村长求他们的是什么事儿,有几个已经憋急了,开始跺脚。
米多村长望着一双双直勾勾的眼睛,心里有些急,想快些把事儿说出来,却怎么也表达不出来,实际上是太心虚了。最后还是老伴儿在台边耐不住急,一脚蹿上了台,捋了捋衣袖,打开嗓门说了出来。
“不瞒大家说,我那大儿子米龙昨儿从外面带了个媳妇回来,十八九岁的,怕姑娘在咱大山里待不惯,有个什么闪失,想拜托各位帮助看着点。也就这事儿,老米他不好意思,说不出口,这会儿我替他说了,请大家不要见笑。”
台下“轰”的一声,立马一阵骚动,有的低声嘀咕,有的则大声叫“好”,还竖起拇指说老米家真有两下子,米龙也有出息。还有几个跳上台,拍拍胸脯,说没问题,这事儿包在大伙儿身上。
米多村长一看这势头,开局良好,不免有些得意,又有些感动。看来自己这十多年的村长还真没有白当。
一阵激动后,米多村长又站回台中央,挥手示意大伙儿静下来。这回他放开嗓门,摆出村长风度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演说起来。
“乡亲们,我老米托大家的福。今儿个看到大伙儿这般看重我,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啊。我感激不尽啊!在这儿我给大伙儿鞠个躬,先表个谢意。”说着他向大伙儿鞠了个躬,继而起身狠狠拧了把鼻涕,擦了把脸,又接着说。
“今后大家的苦就是我的苦,有我老米吃的就饿不着大家,有我老米用的就少不了大家。今儿个我就在这儿表个态,只要我还在位,驮岭村争取在三年之内‘消灭’光棍,让所有三十岁以上的男人都娶上老婆,过上有妻有儿,和和美美的日子!”说着又拧了把鼻涕。
台下像爆炸似的,瞬间欢欣鼓舞。光棍们更是摩拳擦掌、挠头抓耳,乐不可支。有个别胆大的,干脆跳上台,手舞足蹈起来。这场面一下变得像打鬼子得了胜仗似的,令人激奋。
别说,这场面还真让大伙儿感受到了打鬼子那会儿那股劲头。谈起打日本鬼子,驮岭村可是有着光荣的历史。打鬼子那会儿,驮岭村的男女老少走出山去都是有头有脸威风凛凛的,谁敢小瞧他们。究竟打了多少鬼子,救了多少八路军,村里人已没多少能说得清楚。多少抗日英雄都出在驮岭村,米多村长老爹就是在打鬼子那会儿牺牲的,那时米多村长还很小,不懂事儿,但知道打鬼子的都是英雄,他老爹就是英雄。他老爹是游击队队长,带着全部兄弟都去打鬼子了,结果都牺牲了,几个兄弟都没娶妻生子,就他老爹留下了他这个种。从米多村长老爹开始,米家在村里一直就威信很高,到他长大成人后就很顺利地当上了村干部,他十七岁就当了民兵队长,打土匪、斗“反革命”、割“资本主义尾巴”、写大字报……都亲身经历过,刻在脑海里,深深的。
会毕,米多村长找来了几个主要村干部,让村会计把全村在家人员的名单筛选出来,又把它分成四组,排列成表,几个小组轮流看守。几个村干部碰了一下头,表示没意见。这事就这样办了,每个组轮流看守五天,在米家院子周围一圈转着。一发现有米家媳妇逃跑的迹象,就马上向米多村长或米家的人报告。
其实几个年轻光棍巴不得有机会在米家院落逗留几圈呢,看着米家媳妇白嫩可人的模样,解解眼馋也好。
姑娘名叫韩香,穿着干净整洁,气质良好,言行举止并非农村姑娘可比,有一股城市人的气质,让人耳目一新。一双眼睛明亮清澈,似会说话,只稍一皱眉,就显得楚楚可怜,让人不忍心伤害。不过她并没有告诉米家人姓名、老家等关于她的一切情况。
米多村长看着有些不忍,但一想到七千块钱和传宗接代,心就横了下来。不管姑娘态度如何坚决,硬不让她离开家半步。他对姑娘说得最多的就是那句话:“姑娘,我也是没办法,谁叫咱这地方穷乡僻壤的,男人家讨个老婆不容易啊,你看这,我为了你花了七千块钱,这可是我们这么多年来的全部积蓄啊。再说,我们米家老少看了你,也都觉得中意,都舍不得你啊。你就可怜可怜我们米家吧,好歹给续个香火,啊。”说罢脸涨红得像刚生宰下的猪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