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街上一簇簇行人荡来荡去,赶集的日子却没有赶集的氛围。香姨斜倚在街边的自家门前,心里憋屈得慌,虽然自个儿做的只是帮人“牵线搭桥”的媒事,可在心里却找不到半丝美意。
当一群大盖帽走近她时,她以为是找她了解情况,所以不逃不避,无所顾忌。这令民警们感到意外。
当然更令民警们感到意外的是,当他们带香姨到派出所时,香姨竟心境坦然,没有一丝羞愧和负罪的样子,跟香姨的对话,同样令民警们感到不可思议。
“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你?”民警问。
“不知道。”香姨简短地回答。
“不要装傻了,你自己做的事情,你会不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看你还是主动交代了吧。”对面的长脸警察加重语气问道。
“真的不知道。”说罢,香姨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见她不配合,坐在边上的方脸警察有些恼怒地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香姨还是一口咬定。
“那好,我们来告诉你你做的那些缺德事,你把人家好端端的姑娘骗来,卖给驮岭那些光棍。这些,你会不知道?”对面长脸的民警咄咄逼人地说道。
“哦,是这事啊,我以为什么事呢。这个,是有这回事,不过我那是做好事呢,驮岭村子差,本地姑娘都不愿嫁到那里去,所以我就帮着从外地介绍了几个姑娘。驮岭人都还挺感激我呢。”一听是那事,香姨毫无惧色,还挺得意地说。
“给人家介绍对象,还要收钱吗?”长脸民警试探着问道。
“那当然,以前做媒婆的,哪个不收点东西的。我这也是穿针引线,只拿自己该拿的那份。”香姨颇自以为是地说。
“你总共给人家介绍了几个这样的对象?”长脸民警强压震怒,假装平静地问。
“有十多个吧。”香姨干脆地答道。
“你知道人家姑娘是自愿的吗?”长脸民警问。
“有些不是自愿的。”香姨答道。
“不是自愿,又怎么能说是介绍对象呢?”长脸民警加重了语气反问道。
“唔……”香姨心虚,无言以对。
“介绍一个,你收多少钱?”长脸民警继续平静地问。
“最多也就五百元。”香姨毫无愧色地答道。
“不是五千元一个吗?”方脸民警追问。
“啊?”听到方脸民警如此问,香姨先是一惊,心想:他们都知道了啊。不知该如何答好,愣了会儿。
“不要装傻!”长脸民警紧追着问。
“其他的都给他们,那些带来姑娘的人了。”香姨只好如实回答。
“他们都是谁?”长脸民警紧追不放地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有姑娘从外地带来,他们就会来找我。”香姨装做无奈地答道。
“真的不清楚?”长脸民警摆出威仪问道。
“哦,对了,有两个是有点知道的:一个叫阿毛,国字脸,脸特别黑,人高高的,很瘦,脸上有一刀疤,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一个叫雄哥,长得尖嘴猴腮的,人不高,不胖,看上去也是三十多岁的样子。”香姨乖乖地答道。
“就这些了?”长脸民警满脸狐疑地问道。
“嗯,就这些了。同志,我们都是本分人,可没做违法犯罪的事儿。”香姨肯定而诚恳地答道。
几个民警一听,哭笑不得。几个人照了个面,表示香姨说的话可信。于是对面的长脸民警接着问:
“你知不知道,你这就是在做违法犯罪的事儿?”
“啊?这也是违法犯罪的?”香姨惊得瞪大了眼睛。
“是的,拐卖人口,那可是不轻的罪名。”长脸民警加重语气强调说道,“你会不知道?”
“同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想我只是给人家介绍对象,应该不会犯什么法儿。再说这年头像我这样做媒的人也不少的。请照顾照顾我,放我这一马吧,下回我再也不干了。”香姨央求道。
“你这是做媒吗?你还想下回啊。这是违反法律的事。”边上的方脸民警强调着说。
“我真的再也不干了,饶过我这回吧,饶过我……”香姨听着民警说自己犯法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紧张起来,不停地央求道。
“这事,法律自会有个公断,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你就等待处理吧。”长脸民警果断地说,并示意边上的民警把香姨带走。
一场审讯就此结束,令民警们哭笑不得的是香姨竟是一个法盲。
警官们没想到,此刻在全国这种“介绍”对象手段正在职业化。在那些偏僻落后、交通不便、贫穷愚昧的小村庄里,特别是那些扎根在深山冷坞里的小村庄,正在一而十,十而百,不停地效仿着,大有星火燎原之势。所谓的媒人、中间人所获取的丰厚利润足以抵过倒卖文物,令不少头脑活络的人心动,并迅速行动起来。一个个管理严密的拐卖妇女网络也迅速活络起来,生意越来越红火。警察的插手,只不过使他们从“地上”慢慢转到了“地下”,但这些“地下”活动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拐卖效率,也不影响他们的社会感召力。娶不进本地媳妇,可以买外地媳妇,这似乎渐渐成了山坳里穷人家的共识。
更令警官们感到吃惊的是,很多时候他们并不能从那些买媳妇人的眼中看到糟践人家姑娘后愧疚不安和违法犯罪后畏惧惊恐的神色,有的只是满脸的不解和无知,眼神里射出的那缕黯淡的光,仿佛还在反问:“警察连娶媳妇的事儿也要管吗?”似乎警官们是在多管闲事。这令警官们感到哭笑不得。
走出审讯室,长脸民警和方脸民警相互揶揄着说:“我们的普法工作任务还很艰巨啊!”在愚昧无知和普法教育、人权保障与人性需求的矛盾里,等待警察们的将是更加艰巨的任务和严峻的考验。
香姨被判了刑。驮岭人才知道这种“介绍”对象,叫拐卖妇女,不单是像违反计划生育那样违反国家政策,还构上犯罪呢。
就这样,一场打拐活动取得了预想的成果。警察们对驮岭村这次打拐的成功,归结于有人报案,可是谁报的案呢?警察们疑惑不解。
他们暗自分析,对拐卖妇女的案子向来是很少有人报案的,原因当然显而易见,逃不出去的被拐女自然无法报案,逃得出去的为了顾全面子也不想去报案,旁人乡里乡亲的自然是不会去报的。就这样一桩桩案子都被蒙着盖着捂着。
警察们的分析和开展解救行动的缘由也传入了驮岭人的耳里,说是有人报案,警察们才开展解救行动的。
警察们开庆功会的当儿,驮岭人也在心里犯疑:是谁报的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