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山静得出奇、天过早地发亮时,十八里铺有经验的鸡、鸭、狗、猫和人一样,都知道下了怎样的一场雪,大家都蜷缩在屋子里,好晏不愿出门。一直到半上午,人们才陆续打开家门。这时篾匠何了凡发现自家门口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人,他的一条胳膊负了重伤,血透过外衣汩汩地往外冒,他躺倒的雪地上,已经留下了很大的一摊血,血迹如一只脚盆,四周已经结成了薄冰,人就蜷缩在这黑褐色的血盆里。
面对一个垂死之人,竭尽全力救援这是十八里铺人的传统。何了凡不由分说便把这血肉模糊的外乡人背进屋。山里人对付冬天和外伤,有他们祖传的行之有效的办法。何了凡和他的家人,很快便用山里人特制的草药给伤者止住了血,并扒下他的衣服,将他那冻僵了的身子用雪擦暖过来。
伤者醒过来后,请何了凡找出笔墨,在纸上写了几句话,气若游丝地对了凡说:我想请你去一趟十八里镇,给我弄点药,不知你愿不愿救我一命……
何了凡快言快语:不愿救你,我背你进来干什么?
伤者说:十八里镇有个云长药号……
了凡:我晓得。
伤者:云长药号有个焦郎中……
了凡:我认得。
了凡拿着那纸条就跑。十八里铺到十八里镇,是十八里下山路,在年轻气旺的何了凡脚下,就是大雪封了山,只要没有冰冻,也就是风卷残云的工夫。
云长药号的焦郎中取过条子一看,脸色骤变,当即把伙计都叫齐了,拿的拿药,动的动碾子,做的做膏药,不一阵工夫,便弄出吃的敷的两大包药。焦郎中一头一脸汗,把药交给了凡,说:还要拜托你快来快去,病人的血流得太多。
何了凡二话没说,打起飞脚便往回赶。
了凡小跑着回家救人,很快便见十八里铺顺坡势高低而建的错落的白色屋顶,一阵山风袭来,猛地记起:没有付焦郎中药钱的。再想想,出门时一急,本来就忘了带钱。看来,只好日后由病人自己去处理了。看那焦郎中一见药单子便如见熟人的模样,想想他们的关系,非亲即朋。
不到半天工夫,便将药物备齐,带上山来。由那伤者口授,了凡一阵鼓捣,口服几样,余者全敷在伤口上,用一块棉布缠着。待一切妥当,伤者这才艰难地挤出点笑来,对了凡说:多亏你了,多亏了,我现在要睡一个觉,你们不要管我,也不要叫我,我睡醒了,就会好的……说着倒头呼呼大睡,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不方便。待到第二天上午,伤者醒过来时,脸上便有了一点红润。其时是20世纪50年代初,大红山匪患猖獗,十八里铺自然是难免祸端,何了凡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失血过多的陌生人补身子了,只有一腿还是护秋时捕杀的野猪肉,他忙叫妻子割一块给煮了。但被那伤者制止了,他说他是吃斋的。了凡晓得吃斋的人不吃肉,但能吃鸡蛋,忙叫妻子去借几个鸡蛋。那陌生人接受了何了凡的盛情。
伤者对了凡说:你救了我的命,我会记得你的。
了凡说:见死不救,还算得上是人吗。
了凡问他是怎么负的伤,是野兽咬的,还是土匪打的,或者是在山上采药时摔伤的?伤者苦笑着,什么也不想说。
了凡问他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到大红山的阴山寺拜菩萨,怎么选个这么冷的天气到山里来。陌生人摇着头,也不愿说出来。他只是说:要是我们真有缘分,我们就还会见面,我就能报答你。
这样了凡就不好再问什么了。
当巨大而厚重的乌云在天空沉闷地移动时,伤者有点着急地说:我要走了,看样子,还有大雪要下来。
了凡留他待融了雪以后再走,他很坚决地说不。他说要是这雪冻住了,十天半月也下不了山了。这是一句行话,看来他对山里的事不外行。了凡没有强留他,还送了他一里路,他不放心,他要看着他能不能把路走稳,要是不行,不管怎样,他会把他拖回来。
在一棵大松树下,伤者坚持不让了凡送了,他说他有把握能走下山去。然后对了凡说:老弟,我看你十日之内有血光之灾,小则伤人,大则害命。你要小心又小心……可是呢,应该有人替你挡灾,要是没人替你挡灾,你此劫实在难逃。要是真有人替你挡灾了,你可要一生一世对这个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