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头猪娃斜七横八直挺挺躺在路边,这些刚满月硬从奶头上揪下来的小生灵,全是一色亮白,优质品种并没有增加它们对窒息的抵抗力。 车主把这归咎于大山的贪心,塞进去太多,连转头的空间都没有,不死才怪呢。好在车主有先见之明,上车前就警告万一猪娃死了和他没任何关系。那时的大山就急着回家早点出手猪娃,根本没想过这句话的分量。
客车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大山瘫坐一边欲哭无泪,这是天大的灾难,让他回去怎么给老婆交代。
把一百多头猪娃丢在路边,大山不忍心,打发邻居回去,自己折回去又守了半天,眼看天快黑了,才把那些幼小的尸体一个挨一个排在沟坎下面,用双手刨土把它们一一埋好。也是一百多条命哪,他想着想着就流出泪来,一半是因为损失,一半是因为感情。长时间和猪同命相连,他更加爱上了这种与世无争憨态可掬的家畜,他知道,猪不笨,猪也有话要说,猪活着不是为了吃,不是为了睡;也不是为了站,也不是为了躺,它们也会无聊,也会不快乐,也需要舒适的环境,需要奔跑,它们也害怕死去。最可怜是那些母猪,不停把头撞向水泥墙,却没谁满足她们护犊情深的强烈愿望。
现在,什么也没有了,那些借别人的钱,像磨盘一样死死压在大山的心里,转眼之间,他又回到了从前。
前脚进门,老婆牛丽娟的花花忽地来到脚边,大山飞起一脚,花花在落地时一声惨叫,他知道下脚太重,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牛丽娟已经看见,他辩驳说没防着,她冷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憋着,你是拿花花打我的脸,你从来就把我当外人。现在有底气了,还在乎我?”大山没心情继续辩解,他有气无力地说:“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你看着办吧。”
牛丽娟进去提了她的皮箱出来,她现在早已不是小姐,却还保留着小姐的派头,一只皮箱走到哪跟到哪。大山并不害怕,皮箱又不是头一次提出这个家。只是他一直后悔那一狠脚,有天大的事也范不着在她心上踩上一脚,可发生的事是不能改变的。
牛丽娟一手提着皮箱,一手抱着花花,花花喵喵叫着,她喵喵哭着。想想这次不同以往,大山赶在前面关了大门。牛丽娟叫他滚开,他给她讲道理:“踢一脚猫你就这样伤心,死一百多个猪娃子我就不活了?”
牛丽娟并不知道死了猪娃的事,先是一愣,问道:“你是说所有的猪娃子都死了?”
“全闷死了,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它们啊。”大山蹲在地上终于呜呜哭出了声。
牛丽娟并不在乎他男子汉有泪不轻弹,她一再追问:“死了?那我娘家的钱怎么办?你说啊,那我娘家的钱怎么办?”
见大山只是呜呜哭着不停,牛丽娟知道和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看来只有打自己的算盘了。牛丽娟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像是有一口痰卡在嗓子里出不来,她忽然提高声音尖叫道,“完了,一切都完了,这日子没过头了,我算是瞎了眼。”
大山把不准她是因为嫁了他瞎了眼,还是投资打了水漂瞎了眼,但他也没时间想清楚这个是非,他一字一句说道:“你放心,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赖你娘家的帐,不是还有来闹打工挣钱吗?就是十年八年总有还清的时候。”
“说得轻巧,十年八年!你以为这钱是留着带进棺材的?我现在就让你还,过了今天都不行。”牛丽娟开始撒泼。
“你这是逼我死吗?有你这样做夫妻的吗?”大山口气明显没有底气。
“夫妻?你也配说这两个字,你几时把我当一家人了?你做什么事和我商量?你儿子叫过我一声妈吗?”牛丽娟越说越激动,忽然就索性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