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吕忙撂下茶碗儿，说：“灶头上离不开人，一会儿我陪你喝一盅儿。”明智插不上话，给屯田使了个眼色，说：“姐夫，家里坐坐去，跟二姐说句话儿。”德厚说：“你们稍坐坐就回来，一会儿让老吕上菜。”
    两人前脚出去，明仁问：“德厚，听说你们分地了？”德厚裂着嘴傻笑，摇头晃脑，像一尾缺氧的鲤鱼。明仁说：“别瞒着了，我听了些动静儿，不知是真是假。”德厚绷着脸说：“亲家，千万别走了话，上面没政策，说起来也是犯法。”
    明仁点头，德厚摇头说：“盼着范厅长给做指示，或行或不行，利亮亮的给句话儿，范厅长也是含含糊糊。”明仁说：“没政策的事儿，他不敢做主。”德厚一笑，范厅长到底是人家妹夫，多亏没说多了话。
    明仁说：“车书记问我，把地分下来，产量咋样？我说，把地分下来，当年产量翻番没问题。德厚，迟早走这一步，庄户人手脚捆住了，想干事儿没政策，不干事儿嘴巴不甘心。”德厚开了开门，往外瞅了一眼，媳妇儿在天井里看着老吕炒菜，忙掩了门，说：“当着老吕，不能多说话，老吕嘴碎。”
    抽了一根烟，德厚说：“这些年吧，我和明华天天提心吊胆，地分了，心也跟着碎了，这事儿掀出来，党票肯定保不住，八里堡老少爷们看着明华的面子，总算把事儿摁住了。”明仁笑笑说：“还是你们胆子大，不怕脸上戳个窟窿。”德厚说：“你庄里没分？”明仁说：“管区在跟前守着，天子脚下，老虎屁股摸不得！”
    老吕上了俩菜，没看见明智和屯田，问：“屯田上哪去了？”明仁说：“不忙着上菜，明智看明华去了，一会就来。”老吕抹了一把脸，给自己倒了一碗儿茶，插空坐下了，说：“白书记下来转了一圈儿，一句话没说。明仁，白书记没说别的吧？”明仁说：“回家给老人坟上添了几锨土，一碗儿茶也没喝，急着走了。”
    德厚说：“刘子和调省里去了，谁见狗尿苔开花来着，毛驴儿变不成千里马，屎壳郎变成了蝴蝶，不乱套了？上面没正事儿，一个混混！”老吕说：“这泡大粪，走哪里也是臭一垄儿地！”明仁说：“听说进了省总工会，是个闲职，有职位没权力，等于挂起来了。”
    说了一会儿闲话，屯田和明智回来了，德厚媳妇笑眯眯地上菜，七碟子八碗，老吕手艺好，样样儿讲究。上完了菜，老吕也不紧着让，把着瓷壶给客人倒酒，德厚媳妇是女人家，不能上桌，搬一个小凳，在一边看着大家喝酒。
    喝过一巡，明仁想起正事儿，说：“亲家，亲家婆，今儿我和老四来，问问运生和刘杏的事儿，两个孩子年纪不小了，杨家就运生一根独苗儿，想让运生和刘杏秋上把婚结了。”
    德厚媳妇依旧笑吟吟的，说：“定了亲才几天啊，这话儿好说不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俺闺女找不着主了，我还想留闺女使唤两年呢。”德厚说：“喝酒，喝酒！”德厚媳妇红着眼圈儿，说：“养活闺女迟早是人家的，没一分钱的利钱赚，想想真是亏了。一把把闺女推出门儿去，还真不舍得呢。”
    梁屯田说：“新社会了，男女都一样。一个女婿半个儿，还是养闺女实靠，儿子在跟前，娶个媳妇儿，性情不投己，不知生多少气。”德厚媳妇泪眼婆娑地说：“话是这么说，到老了哪一天，谁给顶孝子盆？谁往坟上添锨土？”媳妇一叨叨，德厚心烦了，咕咚往嘴里倒了一盅酒，没好气地说：“谁也不怨，怨咱没本事。过一天说一天吧，还有没儿没女的呢。”
    德厚媳妇擤了一把鼻涕，掉了一行泪，说：“德厚啊，你恨我一辈子了，你当我不知道！没有引子不发面，种上高粱出不了谷！”当着明仁明智的面，德厚又不好发作，只有苦笑的份儿，说：“你们听听，娘们家就知道嚼舌。说刘杏的事儿呢，当着亲家的面，你说句痛快话儿。”
    德厚媳妇吭哧着说：“我找瞎子给刘杏算了一卦，卦文上说，刘杏宜量今年九月里成亲。”德厚说：“明仁大哥，他娘发话了，闺女的事儿，当爹的不好做主。”明仁点头说：“亲家没意见，就这九月里吧。”德厚斜了一眼媳妇儿，说：“快找笔墨纸砚来，让老吕写写。”
    德厚媳妇抱出一方砚台来，老吕舔了舔笔尖，蘸了一管儿墨，在红纸上写下：
    刘杏，刘氏德厚之次女，坤命甲午年健生沙中金，庚申猴月乙卯日子时生人。喜神方位：正南。财神方位：正东。九星方位：三碧。八卦方位：震。三星在户，五世其昌，诸事遂运，大吉大利。
    明智看了一阵，除刘杏的生辰八字约略看得明白，下面的就看不懂了。老吕咬着笔杆儿看了一遍，递给德厚，德厚看着老吕疑惑地说：“我咋看不明白？老吕，闺女的事儿，是天大的事儿，开不得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