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森翻了翻眼皮,像是没听清,玉兰大声说:“爹呀,小萍怀上了,您老好好养着,过了年抱重孙子。 ”仲森听明白了,长叹一声,连声说:“好,好啊,咱水源有后人了。春上分地,不少我老董家一分一厘,董家啊香火旺着呢。玉兰,扶我想起来坐坐。”明华娘哼了一声,说:“小萍,还是你面子大,你爷爷啊,眼里没别人。”
仲森坐起来,笑微微地看着小萍,说:“我做了个梦,一匹高头大马,嗒嗒地跑咱家来了,撵也撵不走。明年是马年,一匹小马驹子!梦里应着呢。”一家人笑了一阵儿。
明华娘说:“玉兰,今晚上咱吃饺子,你忙去吧。”小萍要下炕,明华娘一把拉住小萍,说:“小萍,你好好坐着,让你婆婆伺候你,她伺候烦了,奶奶伺候。”小萍撒娇地说:“奶奶,我回来伺候您和爷爷,等俺婆婆老了,我再好好孝敬她。”
淑云也坐过来了,明华娘说:“过一霎让明仁秀桃过来,今晚咱吃顿团圆饭。”淑云笑着说:“跟前坐着孙媳妇,老媳妇不值钱了。等您娘儿俩亲够了再说吧,吃饭有的是日子。”明华娘笑骂道:“婊子儿,你也别卖乖,回去吧,一霎过来包饺子,你们别指望小萍,小萍孝敬你们的日子有的是。”
吃过晚饭,一家人上了炕,听小萍说城里的事儿。仲森吃了半碗水饺,比先前精神了不少,坐在被筒里,听小萍说话。玉兰做着活儿,脸上笑微微的,不时地抬眼看看小萍的肚子,心说,还是城里滋养人,小萍出去了几个月,脸也白胖了,见识也多了。
玉兰问:“你二大娘待你咋样儿?”小萍说:“刚见面儿,待答不理,等看了娘纳的鞋垫,眼圈就红了,说了些念想的话儿。”明华娘说:“是人谁不图财,亏你大娘见过世面,空着两手去,不定甩脸子给你看呢。”
玉兰停下活儿,默默地说:“二嫂子也够孤单的,娘家偏又没人,一年半载谁去看她一眼,这些年跟家里也生分了。”明华娘说:“巧姐大家里出身,又是独闺女,站在上风头上,家里人人家才看不上呢。”
玉兰问:“小萍,你做的坎肩儿,你大娘穿了没有?城里啥稀罕物儿也有,说起来,还是家里做得实惠。”小萍笑嘻嘻地说:“稀罕了半天,穿上这边照了那边照,说头一遭儿穿舒心的衣裳。”明华娘点着头说:“也就是咱小萍有心,一针一线费了多少心机。”
仲森听了一阵儿,一边听一边摇头,问:“你二大爷没说分地的事儿?明义啊专跟庄稼人对着来,哪样儿不应心,哪样儿是他给的,吃食堂,炼钢铁,浮夸风,心里不实做事儿就虚了。你二爷爷干伪村长的事儿,他说句话儿,明杰死不了。这也不敢问,哪也不敢管,当老好人,这倒好,到头来,官儿还是没保住。”小萍说:“二大爷让人家撤了,看不见个笑脸。”
玉兰的眼皮儿忽闪跳了一下,说:“好好儿的,咋让人拿住短处了?”小萍说:“二大爷说,分地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分了地,社会主义就保不住了。”明华娘啧啧着说:“当官儿有啥好,不留神说句话儿,让人败坏了成啥样。”
仲森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了一阵儿,说:“明义啊合该有一劫。俗话说,看风使舵。随大流没错,老人们说,众口难犯。分不分地,种啥庄稼,你得问问咱庄稼人吧,庄稼人不愿意,你做了,就犯了众怒。”
仲森说话有了底气,明华娘说:“小萍,你爷爷死了半截,你一回来,给他带回圣水瓶来了。”仲森说:“无官一身轻,也罢!该回来看看了,爹娘的坟上,该添一锨土吧。过去当官的,哪个不讲孝道?亲娘老子死了,还守孝三年呢。”玉兰说:“你二大爷心里不定多屈呢,回来走走,心里就宽敞了。老少爷们,谁还能说个啥?”小萍说:“二大娘说,过了一阵儿,到了爷爷的祭日,兴许来家上坟。”
玉兰想起一件事儿,问:“云芝有对象了没?二十七八了,不能等了。”小萍笑着说:“水源有个同事,叫西海,人物学问好的没法说,西海有意思儿,云芝好像没看上他。”玉兰淡淡叹了口气。
明华娘说:“还有姓西的?真是百家百姓,还有姓西的。”小萍说:“兴许人家不姓西呢,水源叫他西海。”仲森问小萍:“你大姑夫升官儿了吧?小范讨人喜欢,没架子。”小萍说:“姑夫当了省委副书记了,听二大爷话里的意思,兴许过几年当省委书记呢。”仲森说:“好,好!分地是小范和老车的意思儿,这个话就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