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的一生是有命运的,命运是上天安排的定数:
有人说,人的一生是没命运的,命运是自己所走的道路。
——作者题记
第一章:老牛家大门上的匕首和白色布条
一九四四年农历八月十七的早上,淡淡的晨雾从饮马河升起,一点一点地漫延开来,饮马河畔的饮马屯也弥漫在晨雾之中。天蒙蒙亮的时候,饮马屯东头老牛家的大门“呀“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牛老大背着粪箕子准备出去捡粪。牛老大习惯地倒着身子把大门带上。突然,他在轻雾中看见打开的大门外面插着一把匕首,匕首上还挂着一块白色布条,匕首的尖深深地扎进大门的木板里。
晨曦中,雪亮的匕首闪着寒光,把牛老大弄得一楞。心想:玩什么不好,偏要玩刀子。牛老大看看左右没有人,伸手撼了几下就把匕首拨了下来,连同白布条一起,团吧团吧扔到大门边上的土沟里,关上大门往屯子外面走,赶早捡粪去了。
牛老大是有名字的,他的大名叫牛广孝,不过,没有人叫他的大号,家里的人和外面的人都叫他牛老大,或者直接叫老大。牛老大今年三十六岁,中等的个儿,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庄稼汉子。牛老大每天清晨都和他的爹一样,早早起来捡到一趟粪,这已经是爷俩多年的习惯。
秋天的早上有点凉飕飕的感觉,牛老大的身上穿了一件破棉袄,他一边走一边四处看,哪里有粪便。每天,牛老大跟爹一起出来捡粪,爷俩出了大门一个往东走,一个往西走,今天他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爹去县城了,昨天晚上没回来。牛老大走到村口,刚到饮马河的边上,他突然地想起来一件事来,刚才那个挂在大门上的白布条上可能是有字?他不认识字 也没仔细看,是不是有人故意把刀子扎在大门上的?是不是有字?当时天不太亮再加上雾蒙蒙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牛老大带着疑惑决定返回身,再去看一看白布条上是不是有字?
天空已经渐渐地亮了起来,雾气似乎消散了一些,大地的草叶上还挂着秋天湿漉漉的露珠。牛老大急匆匆地走回到大门口,看见匕首和布条还静静地躺在土沟里。牛老大从土沟里重新捡起那把匕首和白布条,打开卷着的白布条一看,布条上果然有字,布条上的字是用毛笔写上去的。牛老大觉得这个刀子和布条有些蹊跷,便回到院子里,放下粪箕子,把刀子和布条拿到上屋去了。
牛老大的家在饮马屯是一个富裕的人家,老牛家住的是标准的东北大院套。上屋是座北朝南木石结构的五间大正房,中间开门,中间的一间是通往后门和东西两屋的过道兼厨房,东北人管这一间叫窗户地。东西两边各有两间正房,木棱格的窗户上贴着白色的窗户纸,窗户纸为了防潮还有星星点点的油迹。窗户分上下两节,上面的窗户是朝里吊面开的。下面的窗户是固定的不能打开,下面的窗户上还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玻璃,是为了采光和往外面看人用的。
牛老大家进了东面的屋子,屋子里有两间房子的南炕,两间房子的炕中间放着隔板,地上靠北墙有两个柜子,地的中间有一张长条形的木桌,木桌上放着茶壶茶碗和烟笸箩。长条桌子旁边有一个长条凳子,还有两个小方凳子。牛老大的老婆已经起来了坐在炕上穿衣服,炕里头还躺着八个孩子。
“看看这个。”牛老大进了屋,看见老婆已经穿好了衣服准备下地,牛老大对老婆说了一句。说完,他把刀子和布条扔到炕沿边,正好是老婆要下地的地方。接着,牛老大就蹲在屋子地上抽他的旱烟袋去了。
“大狗他爹,这刀和这布条是不是扎在大门上的?”牛大嫂拿起刀子看了一眼,牛老大的老婆似乎懂得一些关于刀子和布条的事情。饮马屯的人都管牛老大的老婆叫牛大嫂。
“你扎的?”牛老大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老婆,反问了一句。牛老大就是这么一个人,一句话能噎死你。
“我扎什么呀?我……我吃饱了撑的,我扎刀子去。”牛大嫂有点不乐意了,转过身去开始叠被,不再搭理牛老大。
“咱大门,还有字。”牛老大抽完一袋旱烟,在屋子地上磕了磕烟灰,把烟袋放到了长条桌上,站起来走到炕沿边,又拿来起刀子和布条看了看。
牛老大就是这个脾气,火上房都不着急,除了干庄稼活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每句话也就是那么几个字,最多是五个字。倘若他说过的一句话要超过五个字,那么老牛家可要出大事情了,今天他说的话就是六个字了,“咱大们,还有字。”老牛家的祸事就从牛老大说话超过了五个字开始了。
“啊——”牛老大的这一句话把老婆吓了一跳,牛大嫂说话声音也拉的很长,她那两只眼睛惊恐地盯着牛老大。紧接着,牛大嫂又惊讶地喊了一句,“什么?你说什么?这刀子扎在咱家大门上?你咋不早说呀?”
牛老大仍然没有吭声,他从炕上拿起了刀子和布条,把刀子和布条扔到地上的长条桌上。牛老大又拿起烟袋装上旱烟,这回是坐在长条桌旁的长板凳上,又“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你快说倒底是咋回事?可真是急死人了!”在家里没有大事和急事的时候,这两口子自然是相安无事。一旦有了事情,象今天这样让人着急的事情,牛大嫂就要耐不住性子,就要着急发火。牛大嫂走过去夺下牛老大嘴上的烟袋又追问了一句。
老牛家这两口子性格迥然不同,一个是不紧不慢,四平八稳。一个是火急火燎,一刻也不能等待。这可谓是性格的互补,就这两个性格完全不相同的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两个人有了八个孩子,七个儿子,一个闺女。牛大嫂不光是个急脾气的女人,也是个极其要强的女人。牛大嫂料理一大家子的家务事,洗衣服、做饭、喂猪、喂鸡、喂鸭,伺候爹娘。她生了八个孩子,一个没死全都活下来了,这在饮马屯简直是奇迹。
“大狗他爹,你念念上面写的是啥?”牛大嫂来到长条桌跟前,拿起布条看了一眼上面的毛笔字。顺手把布条递给牛老大说。
“睁眼瞎。”牛老大吐了一口烟,又抬起头来白了老婆一眼。
“我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就听说过,蛇山的胡子绑票,都是把刀和布条扎在大门上!咱家的大门上有刀子和布条是不是蛇山的胡子干的?”牛大嫂真是给气糊涂了,着急之中把牛老大也不认识字给忘记了,无奈,干着急也没有用。于是,牛大嫂手拿着布条就开始坐在炕沿边絮叨起来。
“嘁!娘们家!”
坐在长凳子上抽烟的牛老大并不相信老婆的话,因为他听说过,蛇山的胡子从来不绑票庄户人家,更没有听说过蛇山的胡子绑票过一个无冤无仇的人。他们老牛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从来就没有招惹过胡子。所以对老婆的说的话不屑一顾,他歪了一下头,又抽他的旱烟去了。
狼山和蛇山是东北的两座大山,两座大山相连,在饮马屯的北边,一座在东北面,一座在西北面,有一条三岔路口,向两边分开,距离饮马屯都是三十里地。两座大山雄伟险峻,山峰高耸,插入云端。狼山狼多而有名,蛇山有蛇也有胡子出没,蛇山上这股胡子在饮马河一带闻名遐迩。
牛大嫂对牛老大的话很不乐意,因为,牛大嫂娘家住在狼山脚下,狼山连着蛇山。牛大嫂在狼山娘家的时候经常听一些关于胡子的故事。小的时候多次听说过,胡子绑票都把刀子和布条扎在大门上,让本家带钱上山去赎人。牛大嫂对不懂装懂的牛老大是很反感的,她很想和他发火,可是一看躺在炕上的孩子都在睡觉,所以就没有发火,忍了下来。
“去、去、去,拿下屋去,让老四看看上面写的是啥?”牛大嫂还是没有好气地说。
牛老大一想也是,老婆和自己一样,一个大字不识,他拿个布条给她看,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牛老大收起烟袋,站起来到下屋去了。
老牛家的院子里东西各有三间偏房,叫东偏房和西偏房。此时,牛家的老三和老四正在下屋的东偏房的北屋睡觉呢。
“醒醒!”牛老大走到窗户底下,用手拍了几下子窗户棱。
“哎,醒了,有事啊?大哥!”牛老三已经醒了,他不想起来,正躺在被窝里琢磨今天到哪去玩呢。牛老三在屋子里面应了一声。
“都出来。“牛老大在外面说。
“老四,醒醒,大哥叫咱俩出去,有事!“屋子里面,牛老三赶紧叫牛老四。
此时的牛老四睡得正香,他每天晚上看书都要看到半夜,他早上起不来已经成了习惯,有时候起来太晚,大嫂子就把早饭送到他的屋子里,让他先吃饭再起来,牛大嫂和小叔子牛老四有特殊的感情。牛老四在被窝里“哼哼“两声,又没动静了。
“老四,醒醒,大哥叫咱俩出去,有事!”牛老三一边晃动牛老四的肩膀,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牛老四这回是听清楚了,是大哥叫他们有事。牛老四不敢怠慢,麻利地穿好衣服。牛老三和牛老四脚前脚后地走出了下屋来到院子里。
天已经是大亮了,东方的太阳冉冉升起,从饮马河弥漫过来的晨雾,被灿烂的阳光驱散得无影无踪。这是一个明媚的秋日的早晨。蓝蓝的天空中,悬挂着淡淡的云彩,丝丝缕缕在天际中飘游,仿佛少女身上的薄薄的轻纱。
牛家大院里又多了两个年轻人,牛老三今年十九岁,大名叫牛广仁,在饮马屯也没有人管他叫大名,都叫他牛老三。他也是中等的个头,上身穿一件粗布的夹袄,脚上是一双家做的布鞋,光头上长出了半寸长的头发,腰间扎了一条布腰带子,象一个地地道道地赶大车的老板子。
牛老三旁边站着的是牛老四,大名叫牛广义,屯子里也没有人叫他大名,都叫他牛老四。牛老四今年十七岁,个头比牛老大和牛老三都稍微高一些。他衣着有点像城里人,穿着一身学生的制服,脚上穿着一双球鞋,留着一个分头。牛老大看见老三和老四都站在面前,他看看老三,又看看老四。然后把布条交给象小少爷的老四说,“念!”
“糟了,爹被胡子劫去了。”牛老四接过布条,揉了揉眼睛,把布条上的字大概扫了一遍,没等念就说了一句。牛老四抬头望了大哥一眼,心里是紧张的“突突”跳,接着开始念:
蛇山大蛇头拜见牛家大先生:昨天半夜里,我蛇山兄弟路过半城县,在县城城外,偶遇贵父牛得万老先生遍体鳞伤,举步艰辛,天黑夜冷,时刻有生命危险。我弟兄不忍老先生受此痛苦,将老先生送往蛇山,望牛家大先生速来蛇山将老先生接回家去。蛇山道路崎岖,路途难行,山脚下自会有人引路。只可一人前往,如多人,或有人跟踪,老先生此命休矣,务必珍重。切记!此事无须转告他人,带上“大长垄”地契即可。勿带金钱,以免破费,过期不候。蛇山大蛇头。民国三十三年阴历八月十六。
空气仿佛凝固了,老牛家的院子里立刻没有了动静。牛老大和牛老三傻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是一个意想不到变故,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灾祸。
“大嫂子!大嫂子!”牛老四念完以后就往上屋跑,一边跑一边喊。
“老四别着急,有话慢慢说。”此时,牛大嫂已经出来了,她就站在上屋的门口。
“大嫂子,爹被胡子劫到蛇山去了。”牛老四看见大嫂子,马上举起布条说。
“啥?老四,快,再给我念一遍,白布上是咋说的?”牛大嫂立刻紧张起来。
牛老四接着又给大嫂子念了一遍白布条上的内容。
“爹呀,胡子劫你干啥呀?我的爹呀!”牛大嫂听完以后,急的直跺脚,一边跺脚一边说。
此时的牛老大蔫头耷脑地蹲在下屋墙根下,一声也不吭,掏出旱烟袋又抽起旱烟来了。牛老三也掏出了旱烟袋,挨着大哥蹲在墙根也抽起来了。
“大狗、二狗、大芹你们都出来。你爷叫胡子绑去了。”牛大嫂又冲着屋里面喊。
“大哥,是不是把城里的二哥也叫回来,看咋办好?”蹲在墙根抽烟的牛老三,问了牛老大一句。
“找老二有啥用,一个教书先生,就会‘之乎者也’,胡子要的是地契。再说了到城里来回最快得半天,不找了,救人要紧。”牛大嫂不等牛老大说话,没好气地给老三扔过一句话,把老三给噎了回去,牛老三不吭声了。
“大嫂子,你别着急,咱想想办法看咋能把爹救出来。”牛老四走过去劝牛大嫂。
“老四啊,你是不知道啊。刚才在上屋,我跟你大哥说,刀子扎在咱家的大门上,是不是胡子扎的,胡子是不是要劫咱家的啥东西?你猜他说啥?‘嘁,娘们家!’我这是为啥?我这是为咱老牛家好!要不看那一炕的孩子我早就不让他了。”牛大嫂喘了一口气,变了缓和的语气对牛老四说话。
大狗他爹,这回你咋办吧?你去把爹救回来呀!”牛大嫂又转过身对牛老大说,说话的语气又变得很气愤。
牛老四不但没劝住大嫂子,牛大嫂反而把刚才在屋子里受的气又撒到了牛老大的身上。
牛老大自知道理亏,就象没听见老婆说他一样,蹲在墙根下一声不吭,要不是嘴里往外冒烟,别人还以为不会出气呢。
“我问你大哥,这刀子是不是扎在咱家的大门上?你猜他咋说,他反而问我‘你扎的?’老四,你听听还有这么气人的话吗?”牛大嫂的气头还没有过去,她接着对老四诉说委屈。
“昨天爹不是去县城了吗?咋能到蛇山呢?咋能让胡子劫去昵?”牛老四看一时也劝不了大嫂子,就换个话头把事情引到正题上来。
牛老四这么这一问,全家人都在想昨天的事儿 。对呀!前天晚上屯公所的侯瘸子给爹送信,让爹到县里问点事,问完就回来 。爹临走时说晚了就不回来了,在老二家住一宿。一家人都莫名其妙,不得其解,爹怎么就让蛇山的胡子绑去了呢?牛老四这句话给大伙都问懵了,牛大嫂也开始想昨天的事情。
“对呀,爹咋天是去县城了,这一宿咋到了胡子窝了?”牛老四的话说到点子上了,牛大嫂也不吵吵嚷嚷了,也跟着牛老四的话反问了一句。
前天,也就是农历八月十六的晚上,村公所的跑腿的候瘸子到老牛家来了,说村公所接到信儿让爹到县里去一趟,宪兵队打听点事。问候瘸子有啥事?候瘸子说不知道。所以牛得万到县城走一趟,顺便到二儿子家在住上一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一家子人都待在院子里。屋子里的儿子大狗、二狗、三狗、四狗出来了,闺女大芹领着六狗,抱着七狗陆陆续续都出来了,最小的七狗才一岁,是丫头大芹整天抱在怀里。这些孩子一站到院子里,大的喊、小的叫、有的打、有的闹、乱乱哄哄的黑压压的一片。
老牛家男孩子的名字都叫狗,大狗、二狗、三狗一直到七狗,大狗他们的名字都是牛大嫂给起的,牛大嫂说她娘家那儿都给孩子起歪名,歪名子的孩子好养活。
“乱,啥用!”憋了一肚子气的牛老大,看着乱哄哄的孩子们更烦心了,他大吼了一声。
“你冲孩子喊啥?你这时候嫌乱了,当初干啥来的,这孩子不都你揍的吗?你不总嫌儿子少吗……”牛老大这么一喊牛大嫂却不让了。
“还有你。”牛老大的意思是说,我一个人生不了孩子。
老牛家有好几辈儿都是单传,一辈儿只有一个儿子。到了牛老大这辈儿是哥四个,牛老大又有了七个儿子和一个闺女。尽管这样,老牛家还是嫌儿子少。
“大嫂子,大哥,三哥,那胡子把爹劫去了,胡子要地契干啥呀?”牛老四觉得不能让大哥大嫂再吵下去了,会耽误正事的,连忙打断大嫂子的话,又把话引到正题上,
对呀!牛老四这么一问,给大伙又都问住了,胡子要地契有啥用啊?于是大家就陷入了沉默。
“侯大板子。”过了一会儿,牛老大闷声闷气地冒出了一句,
牛老大的一句话提醒了大家,这件事很可能与本屯的屯公所所长侯大板子有关,因为候大板子早就惦记着老牛家的四十亩“大长垄”的土地,两年前,侯大板子惦记牛五爷家的“大长垄”的土地,被牛五爷的大儿子给治住了。不过,大伙又弄不明白了,侯大板子和胡子有什么关系?胡子怎么能给侯大板子要地契呢?
“大哥,我到七风家去看看,问问七风她娘就知道了。”牛老三对牛老大说。
牛大嫂知道七凤是海花心儿的闺女,海花心儿原来在县城里大海蓝蓝的窑子里当窑姐,有一次,她被本屯的杨老二耍钱赢了回来。侯大板子是七风的干爹,据说海花心儿和侯大板子的关系有点特别。牛老三和七凤俩人偷偷地相好了,老牛家反对他们俩相好,因为七风是窑姐的闺女。要是在平时,牛大嫂是不会答应牛老三去的,现在情况特殊,牛大嫂就不做声了,让他去吧,也许能打听点儿消息。
“娘、娘,五狗丢了,昨晚上一直都没回家来睡觉。”突然,四狗又喊了起来。本来就挺乱的老牛家,四狗这一喊,这一家更热闹了。
牛大嫂让孩子们站好,又数了一遍:大狗、二狗、三狗、四狗……唯独缺五狗。牛大嫂把四狗扯过来就是两巴掌,“啪、啪”打的四狗“哇哇”大哭。
“叫你看着五狗,你咋不好好看着,昨天晚上你咋不说呀?”牛大嫂打完了问。
“昨天晚上睡觉前,三狗打我来的,给我打疼了,我把看五狗的事忘了,就睡着了。”四狗一边抹眼泪,一边哭。
牛大嫂把三狗扯过来“啪、啪”又是两巴掌。
“昨天晚上二狗还打我来的。”三狗挨了打,连忙给自己辩解。
二狗一听牵连到自己也开始说话了,大人小孩在院子里面,喊的喊,叫的叫,这时候的老牛家大院仿佛开锅一样热闹。
“别哭了,再哭胡子来了,把你们都抓走!”牛大嫂急眼了,大喊了一声,牛大嫂这一声吆喝,还真管事。立刻,院子里的哭闹声没有了,小孩子们都老老实实地待在院子里,小七狗还把脑袋钻进姐姐的怀里。
牛大嫂吓唬孩子这一招,不仅在老牛家管用,在饮马河一带都管用。蛇山的胡子是非常令人恐惧的,据说是红胡子绿眼睛,传说中胡子心狠手辣,把交不起赎金的人头挂在大树上了,胡子把人心挖吃了,把人的肺子掏出来喂狗,小孩子一听见胡子来了吓得不敢哭了。
老牛家孩子多,小子又淘气,丢孩子的事是时有发生,所以,牛大嫂给孩子们订个规矩,大狗看着二狗,二狗看着三狗,依此类推,采取株连政策,睡觉的时候也是大狗挨着二狗,二狗挨着三狗。最小的老七归丫头大芹看管。因此,五狗丢了,牛大嫂要打四狗的。
“去,你找去,你不把五狗给我找回来就不让你吃饭。”接着,牛大嫂推一把四狗,让四狗去找五狗。
“大哥,我找七风她娘去啦。”旁边的牛老三因为五狗丢了没走上,这回又跟大哥说,说完,起身就走了。
“大狗,你上哪儿去,跟大伙去找五狗!”牛老三往外面走,大狗也要跟着三叔出去。被牛大嫂叫了回来。
“大嫂子,我也去找五狗。”牛老四对牛大嫂说。
“不中,今天有这么大的事,你不能走,你不能离开我。”牛大嫂一把拉住老四的衣服,牛大嫂接着又对大伙说,“都去找五狗,找回来再吃饭,完了商量救你爷。”
牛大嫂的一声令下,大伙先开始找五狗,大小孩丫从院子里面就喊了起来,“五狗!”“小五狗——”接着往大门外走,从院子里喊到大门外。
牛大嫂十五岁就嫁到老牛家,那年牛老大十六岁。牛大嫂的老婆婆在她嫁到老牛家第二年就去世了。从此以后牛大嫂是老牛家的唯一的女人,一家人的女人活都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侍候老公公,还有两个小叔子,还有八个孩子,牛大嫂可不是一般的人,牛大嫂是老牛家的功臣。因此,牛大嫂是这个家的当家人,是这个家的主心骨。而牛老大就会种地,那百十倾庄稼地,他带着长工和短工们,这就是一年四季的活,其实这些地也够他忙的,家里的事他从来都不管。家里一旦有大事情,牛大嫂就要带上小叔子牛老四,今天,牛大嫂就不让牛老四离开身边。人们都出去找五狗了,院子里就剩下牛大嫂和牛老四,还有蹲在墙根不停抽烟的牛老大。
牛老四看着人们都出去找五狗了,自己就到下屋各屋去转转,当他来到装牲口草料的小棚子里的时候,牛老四一下就乐了。原来,小五狗就躺在草棚子里,脑袋钻在草堆里,两只小脚丫还露在外面,睡得正香呢。
“五狗,你咋不回屋睡觉,你娘在外面找你呢?”牛老四过去把五狗抱了起来,叫醒以后问。
“四叔,我不敢回上屋睡觉,四狗打我可疼了。昨晚半夜醒了,我想回去来的,没敢,后来冷了,我钻草堆里就不冷了。”小五狗还不到五岁,醒了以后搂着四叔的脖子说。
“那半夜冷了你咋不回去呀?”
“我怕四狗还打我呀!”
“那你打六狗不打呀?”
“四叔,我也打过六狗,我打人不疼!”小五狗在四叔的怀里不好意思的笑了。
牛老四把五狗交给了大嫂子,自己到大门外把找五狗的人都喊了回来。大人们进了屋也没有心思吃早饭,都草草地扒拉两口又开始商量赎回爹的事。
“七风她娘说,七风她干爹出门了,到奉天去了,已经去好几天了,还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呢,这事可能和七凤的干爹无关。”不一会儿,牛老三从外面回来了,进屋就说。
“咱先不说侯大板子,救爹要紧,都说说咋办才好?”牛大嫂打断了牛老三的话。
“十块?”牛老大对牛大嫂说。
牛老大的意思是拿十块大洋去赎老爹,这句话只有牛大嫂明白。牛老大和他爹牛得万是一样的性格,即舍不得土地又舍不得钱财。
“人家胡子要的是土地,要的是地契,还点名要‘大长垄’,你拿来十块大洋中吗?咱家的‘大长垄’是多少亩,是四十亩啊,现在一亩地就值一块大洋,四十亩‘大长垄’要拿四十块大洋。咱那大长垄是好地,至少能值五十块大洋。”牛大嫂说。
牛老大没有话说了,低下了头,又掏出了旱烟袋,装上了旱烟“吧嗒、吧嗒”蹲在地上抽了起来。
“大哥,要不咱就拿出五十块大洋,把爹救出来要紧。”这时候轮到了牛老三说话了。
“多!”牛老大吐了一口烟,牛老大摇了摇头不往下说了,那意思爹不能答应,是爹嫌多。
“大哥、大嫂子、三哥,要依我说,只有拿‘大长垄’的地契才能换回爹,人家胡子要的不是大洋,就是冲咱们家的‘大长垄’来的。”牛老四想了好半天也没搭话,这回有了话茬。
“爹不让!”牛老大回答得挺干脆,还是那么几个字,没有多余的话。不过,牛老大的话还是让人听不太明白,比如说,现在爹在蛇山上,你咋知道爹不让呢?
“过八月十五的那一天早上,咱爹跟我们俩念叨过,有人惦记咱家的‘大长垄’,想跟大伙说说,趁过节人多、人齐。爹还跟我们说,那是祖上留下来的产业,传到了咱这辈人的手上不容易,说啥也不能丢了。后来老二两口子回来了,过八月十五这天热闹,晚上又有好多人到咱们家串门子,就把这件事给岔过去了。”牛大嫂说的话给牛老大的一个补充和解释,这回大伙都听明白了。
一时间,老牛家陷入了僵局,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蹲着,就是没有人吭声。
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个叫三柱子,另一个人叫二驴子,年龄跟牛老三、牛老四差不多,三柱子和二驴子家都住在老牛家的前院,他们两家挨着,三柱子家在东院,二驴子家在西院,他们两个人经常到老牛家来,三柱子找牛老四的时候多,二驴子找牛老三和大狗一起玩,所以,三柱子和二驴子也不见外,进来以后就在炕沿边坐下了。
“哎,哎,今儿个真是奇怪了,老牛家还有没动静的时候,在以往,那一窝孩崽子都够乱成一锅粥了,今儿个咋连个放屁的都没有?”二驴子看见屋里的气氛不热闹,就开起玩笑了。
二驴子以为牛大嫂会打他来的,最少也要骂上他几句,平时就是这样。有人说二驴子是乐意找打,乐意找骂,其实完全不是二驴子的心思。二驴子知道到牛老家来,求办事的时候多,比如借个牲口,借个碾子,打听点事,主动的找打找骂也是一种交流沟通的方式。二驴子管牛大嫂叫大婶儿,在屯中,年轻人开句玩笑也是常有的事。然后,被大婶儿打一下,骂几句,甚至被大婶子踢几脚,也时有发生。不过,今天和以往不同,没有人搭理他,连爱说话的小五狗都没有跟他说话。二驴子感觉事态严重。走到了牛老四的身边。
“老四,咋回事啊?”因为牛老四不和二驴子开玩笑,所以有正事,二驴子就找牛老四。
“你自己看吧。”牛老四指了指炕沿边上的白布条。
“这把刀是留给我的吧?”二驴子第一眼看见了放在白布条旁边的那把刀,就是把白布条扎在大门上的匕首。二驴子立刻高兴起来,拿起刀来一边比划一边说。
还是没有人搭理他,屋子里的气氛是相当的沉闷,人们仍然低沉着脸。二驴子把刀又放在炕上了,拿起了白布条看了一遍,二驴子念书不多,也能看个大概。
“老牛头这不是屁股眼儿拨火罐——找死吗?”二驴子顺口就说了一句俏皮话。其实,二驴子不是故意说的,是因为习惯了,他太爱开玩笑了,太爱说俏皮话了。牛大嫂坐里面的炕沿上,听了二驴子说出这没心没肺的话,拿起条帚疙瘩就照二驴子的脑袋打过去。
“妈呀!”一声,二驴子捂着脑袋就跑出去了,跑到当院心,冲着屋里喊:“真打呀,我不是故意的!”
牛大嫂又出去了,这回拿的是顶门用的杠子,照二驴子砸了过去。
“大婶儿,你这是屁股底下打雷——击眼儿了。(急眼了。)”此时,二驴子又说了一句俏皮话,已经跑到了大门洞,冲着牛大嫂做个鬼脸,这句俏皮话差一点把牛大嫂气死,二驴子转身就跑远了。
“大婶儿,我有事,我不是捣乱来的。”牛大嫂没等进屋门,二驴子转身回来了,站在大门洞里喊。
“啥事,快说!”牛大嫂又回转身冲着二驴子没好气地说。
“大婶儿,我娘让我借驴来了,我不是故意的。”
“到牲口圈,自己去牵吧。”牛大嫂转身回屋去了。
“大婶儿,我娘让我来借碾子,我们家‘半坡子’地的苞米棒子收回来了,要碾苞米面。”三柱子老实巴交地不爱开玩笑。
“三柱子,你也自己去碾房吧,用毛驴自己牵。”牛大嫂也答应了三柱子。
三柱子和二驴子这一走,饮马屯都知道牛得万被胡子绑票了。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屯子里吃过早饭的人们又开始下地干活了。今天,老牛家的人谁也没有下地干活,都为了牛得万的事情着急。时间也不能再耽误了,谁也没有想出来好的办法,牛老大自己做决定,就带二十块大洋上蛇山赎爹。一家人也只好依了牛老大,牛大嫂给牛老大在衣服里面缝上了二十块大洋,牛大嫂给牛老大揣上两块大饼子,背了一葫芦水。牛老大就出了饮马屯,过了饮马河,奔向北方,走上了通往蛇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