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蒿吓坏了。她慌忙从潭边逃回她的小屋。好在夜色掩盖了一切。没有人发现这些。屋里很暗,同屋的蓠子还在熟睡。她长吸了一口气,检查了一下身子。还好,一切还好。她又想起潭边大树边的那个男人。那个长着一双犀利眼睛的男人。那男人就站在那,那一身冰寒的气息就让人无法克制的发抖。他一定是个身份高贵的人。这从他的穿着上可以看出来。蓬蒿想,那件黑长披风,可是都城里的显贵们才能穿的。这些蓬蒿知道。她亲手做过那样的披风,那是她的主子棠姜小姐叫她做的。是代替小姐做的,是送到国都里去的。那个男人,他真的不是一般人。蓬蒿想到那个男人的眼光,那样的透过树叶穿过来,好象要吃了她似的。想到这里,蓬蒿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可是一个卑微的女奴啊。他就是要了她,就是杀了她,也是没有人会说什么的。她想她今天真的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啊。
要知道,她们这些人都是棠公大人的奴隶,大人叫她们做什么,她们就得做什么。别说叫她们侍寝,就是要了她们的命,也实在算不了什么。她和小篱这样的还好一点,她们是大人的绣奴,尤其是她们是只管做大人一家衣服的高级绣奴。象她们这样的奴隶,府里一共有六个,大人专分了大夫府后院的三间小屋给她们住。就这样,已经是大人的无上恩典了。象其它奴隶,他们都住在府外的奴园里。草搭的小屋随时都有在风雨中倒塌的危险。不过他们好象也不在意这个,当奴隶的更重要的是想他们怎么样能吃饱饭,怎么样不挨打。还有不要被主人随便的卖掉,那样他们就会永远的和他们的亲人们分开了。更悲惨的是他们还要担心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主人用来祭祀或者杀殉。
蓬蒿和小篱还好。她们和服侍大人一家的家奴住在府里的这个小后院里。这都是因为蓬蒿和小篱的绣功实在是好。只有园里没有的,就没有她们的手绣不出来的。尤其是蓬蒿绣的雪海红梅图样的绸裙,实在是夫人的最爱,去年夫人随棠公到国都去,在那群夫人中实实露了个大脸。小姐棠姜也很喜欢蓬蒿,她喜欢蓬蒿的细致周到,温顺柔和。再说蓬蒿自幼陪伴小姐,她深知小姐的脾气,什么时候都把小姐侍候的周周到到的。可惜在蓬蒿十三岁的时候她被灶房里的油火烧到,从此坏了面相。左面脸都一大块丑陋的疤痕,实在不能再跟着小姐了,原说卖了吧,这破了相的女奴又不值钱。小姐棠姜也实在舍不得,就留了下来。谁能想这小奴隶居然还有一手好绣功,就这样留在了后院的绣奴房里。这一留就是三年,今年蓬蒿也是十六岁了。这要在别的家奴或者田奴,也早该许人了。女奴的命运往往比男奴更为悲惨。稍有姿色的,就被主人收了做了床奴,要不就在哪次宴会上,被主人送了人;长相不济的就随便被扔进了奴园,沦为了众男奴的共有物,生下孩子来,仍是奴隶,一代代永远走不出的悲剧命运。就是侥幸成了床奴的,也并不意味着能一步踏出苦海。失宠自不必说,就是受宠的也免不了被主人的众多姬妾折磨致死。一个奴隶死了也就死了,甚至不如一头牲畜。
绣奴就不一样了,做的好,可以终生为绣奴,不嫁人,不容易被卖。可以一直平平安安的活到老。对于奴隶来说,尤其是女奴,没有比做一个绣奴更好的出路了。
好在蓬蒿就是这么一个绣奴,而且还是一个绣功最出彩的绣奴。所以她还享有一般家奴没有的一个好处,那就是她可以出门到集市上去买主人需要的绣做用的东西。蓬蒿没有别的想法,她就想她的一生就要这样度过。她从不想她的生身父母,她从一记事起,就生活在棠公大夫府里,她就跟着她的雅琳妈妈一起住在府里。雅琳妈妈是小姐棠姜的奶妈,蓬蒿从小就跟在小姐后面长大。一直到她十岁的时候,雅琳妈妈被主人送了人,她才成为了小姐的贴身女仆,后来,她又进了这后院的绣奴房。她从没想过什么,也从没埋怨过自己的命运。她只记得雅琳妈妈临走的那一夜,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是吗?她能保护好自己吗?在这个罪恶的世界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卑微的女奴,她真的能保护好自己吗?她又想到潭边的那个男人的眼睛。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是吗?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光滑如玉的脸,她叹了一口气。就着窗外淡淡的月光,打开墙边的一口箱子,摊开一个包裹,开始在她的左脸上涂抹,一会儿,一片恐怖的难看至极的疤痕出现在光滑的左脸上。是的,保护自己。蓬蒿幽幽的又叹了口气。她睡到了床上,睡吧,别想那么多了,那个男人,忘了他吧。也许睡一觉,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