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拿着东西从里面走出,只见两个老太太已经离开,男孩站在破三轮前,正扯着喉咙吆喝:“收废品喽!旧报纸旧书,旧洗衣机旧彩电旧冰箱!”
卓立没好气地看着他,扁扁嘴:“旧军舰收不收?”男孩正色:“你敢卖俺就敢收!”卓立想讥讽他两句,又不屑和他计较,耸耸肩,把啤酒瓶和旧课本往地上一扔。那男孩赶紧接住,劝他说:“轻点儿!破了可就是玻璃碴的价啦!”
称完了,那男孩对卓立说:“旧书五毛一斤!总共五斤半!”卓立冷嘲:“还称什么呀?随便给点得了!你这秤能有个准吗?不偷秤才怪!”男孩把秤往地上一放:“你凭啥说俺偷秤?”
“嘿,嘴还挺硬#涵不知道你们这些收荒匠,用的都是那种大秤,做过手脚的,利用我们城里人缺少经验,对物品斤两手感不强,偷秤没商量!”卓立立刻回嘴,针锋相对。
男孩将秤往三轮车上一放,上前就去拉卓立:“走!咱上市管会的公平秤上去称!”卓立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吃了一惊,使劲摔开男孩的手:“干吗干吗?把你那黑手拿开,知道这衣服多少钱一件吗?弄脏了你赔我干洗费!”“你说俺偷秤就是拿俺当小偷!俺靠劳动找生活,俺不是小偷!今儿你必须还俺清白!”
正吵着,一个买菜的住户回来了,一看他们这阵势,那中年妇女也乐了,摸出一个弹簧秤对他俩说:“哟,这俩孩子还真是一对儿!得,你俩也别争啦!大过年的都消消气儿!我这儿有弹簧秤,用这个称称不就结了?”
男孩昂着头看着卓立:“你自个儿秤,省得又说俺搞鬼!”卓立冷笑:“我懒得动,我犯得着吗我?”中年妇女笑笑,上前用弹簧秤钩起报纸。
“平平的五斤半。”那中年妇女向卓立说:“这孩子挺实诚的,没偷称!”卓立一愣,出乎意料,一时无话可说。正在这时候,姜文君拿着一捆旧报纸从里面出来。男孩一看,冲卓立说:“俺长这么大还没人说过俺是小偷呢!”
四下看看,见院子里几个带孙子的老太太都聚拢过来看热闹,越加较真了:“今儿你得跟俺公开道歉!”姜文君站下,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卓立知道自己冤枉了人,语气稍缓,但还是不肯认错:“得,你是收荒匠的例外,你不偷称!行了吧?”
男孩却不依不饶:“俺不是例外,偷称的那才是例外!你有啥了不起呀,你看不起俺们农村人!不都是俩肩膀扛一个脑袋吗?今儿你得给俺们收荒匠恢复名誉!”
“哟,还挺有词儿的!我跟你们都不在一个频道,轮得着我给你们恢复名誉吗?”
姜文君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上前沉声对继子说:“卓立,你冤枉了人,马上跟别人诚恳道歉!别说那些没用的!”卓立想说什么,旁边的两个老太太开始交头接耳:“父子俩又掐上啦!嗨,不是亲生的,不掐才怪呢!”卓立脸色一阴,抬脚就往单元门里走去,姜文君一把拉祝蝴:
“跑什么?道歉!”卓立脖子一梗:“你撒手!”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僵住了,旁边的人也不说话,兴致勃勃地看着。芦苇拿着两个啤酒瓶从单元门走出,一看这阵势,愣了,慌忙上前,一把拉开卓立冲他说:“还不快回去!”卓立冷瞥一眼姜文君,大摇大摆地进了单元门,姜文君的怒火直冲脑门,看一眼芦苇,隐忍不发。芦苇瞧一眼看热闹的人们,将啤酒瓶放到地上,语气温和地向姜文君说:“弄完回家吃饭吧,菜都好了。”说完转身回去了。姜文君愣怔了一会儿,转向男孩,和颜悦色地问:“过来孩子,叫什么?”
男孩见姜文君一脸和气,稍一迟疑:“铁蛋儿。”姜文君竖起大拇指:“好名儿!像你人,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铁蛋冷不丁受到这样的称赞,有点不好意思,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孩子气地笑了。
姜文君从外面回来,芦苇正在摆饭菜。他手里拿着卖废品的零钱,随手放到鞋柜上的一个装零钱的铁盒里。他看了一眼芦苇,沉默地换鞋。
芦苇温和地责备他:“你也真是的,卓立那张嘴是有点损,可你犯不着在小区大院儿里跟他较真呀!你没瞧见那帮老头老太太,都在那儿瞪着眼珠子等着看好戏呢!咱们家在这小区里够引人注目的了,没事儿别人还老盯着我们呢,你还偏要去满足人的猎奇心!”
姜文君四下看看:“卓立呢?又躲他房间了?你没听他说的那话!太伤人了!那孩子比他还小呢,就出来找生活,容易吗?”“我知道卓立不对,可咱教育孩子在家行不行?”姜文君怕她误会,解释道:“我也不是要嚷得满世界都知道,我只是要他给那孩子道个歉。”
芦苇苦笑着摇摇头:“卓立从小到大几乎就没认过错,心里知道错了嘴上也不肯说。 ”
姜文君又较上真儿了:“这毛病是不是得改改?”“你也说过,急不来,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你瞧你俩,当着那么多人拉拉扯扯的,别人可都在看咱家的笑话!”姜文君郁闷地叹了口气,向里间走去。芦苇担心他又要找卓立理论,忙问:“吃饭了,你干什么?”
“我洗洗手!”
说话就是年三十儿,芦家的团圆饭定在了中午,芦溪来得早,正评价着芦母身上那件蒲剑峰给买回来的衣服,这时候,芦苇也到了,她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厨房,须臾转身回到客厅。芦溪这才看清楚她身上的衣服,眉头紧皱,两根手指捏着她身上的唐装:“这什么呀?大婶儿!大过年的你弄件这衣服穿上,不寒碜呀?这哪儿来的?”
芦苇苦笑:“姜文君给买的。人家就是给我过年穿的。话说回来,我可不敢穿到单位去,趁着过年放假穿两三回吧,有个意思,省得他多心。 ”
芦溪一脸厌恶地看着衣服:“这什么色儿呀?”
卓立插嘴:“介于狗屎黄和牛屎红之间!”
芦苇更是郁闷,朝妹妹说:“人家同时还给他妈买了一件儿,和我这件儿一模一样的。 ”
“我晕#蝴让你跟他老妈穿一样的?有这么不懂事儿的人吗?这不骂你吗?这衣服连咱妈穿都嫌老气,就是给他妈那样的土老帽量身定做的!”
芦母一听,赶紧冲小女儿说:“行了,说话别那么损!”
芦溪不依不饶:“姜文君才损呢!这种事儿都干得出来,换谁谁不生气呀?杜锦波要敢这样,我不当场把衣服摔他脸上才怪!”
芦苇越听心里越烦躁,却还开口为丈夫争辩:“他不是有意的,他就是想不到那么多。他对衣服呀鞋呀这些要求挺低的,好像特别没感觉。 ”
“奇怪,还中文系毕业的,怎么就没一个审美细胞?”芦苇烦闷地坐下,抓起桌上的开心果闷闷不乐地吃着,这开心果,似乎并没能让她开心起来。
芦母心疼地看着大女儿,又狠狠地瞪了一眼芦溪,寻思片刻,想起蒲剑峰给自己买的那件衣服来,芦母装作刚想起来,向芦溪眨巴眨巴眼睛:“呃,你前儿给我买的那件外套不是小了点儿吗?我看你姐穿肯定合适。 ”芦溪愣了愣,回过神来,一拍手:“对呀,那,让姐试试?”芦母进屋,须臾拿着那件白色外套出来。芦溪拉起姐姐,迅速扒掉她身上的唐装,将白色外套替她穿上。
穿好了,芦母一看,挺高兴:“我说嘛,不大不小正好一身儿。”“太漂亮了,像是给她量身定做的。”说着,推着姐姐往里屋走:“走,去照照!”芦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两眼放光,问妹妹:“是名牌吧?”芦溪被问住了,含糊地说了句:“我请朋友在香港买的。 ”芦苇看了看吊牌,叫出声:“五千港币?你可真舍得!”又忍不住左顾右盼地照镜子:“但是真值!这才叫时装!咱们穿的那只能叫衣服!”芦母拿着芦苇的唐装走进来,和芦溪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故意说:“我还舍不得呢!”
芦溪赶紧附和:“得了妈,您穿上胳膊都抬不起来,只好让姐拣个便宜喽!回头我补你一件啊!”又指了指母亲手上的唐装,“姐拿这件儿跟您换啦!这件姐穿反正大了。您要觉得穿不出去,在家干活儿的时候穿。 ”
虽然高兴,芦母还是有些担心:“别,文君会多心吧?”
芦溪不以为然:“他整个儿一糊涂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我姐多年轻哪,穿这个至少老掉十岁!别人四十来岁的都揪住青春的尾巴不肯放,他倒好,追着撵着把我姐往黄脸婆堆里赶!什么人呀!”
芦苇已听不见这些了,还在高兴地转来转去地看:“这面料摸着真舒服……呃,别跟姜文君说五千港币啊。他又得唠叨半天了。蒲剑峰给卓立买了双限量版的耐克,害我们娘儿俩耳朵都起老茧了。” 芦溪嘟着嘴:“又不让他出钱。行了,不说就不说!”
忙着准备午宴的时候,芦溪突然向姐姐说:“姐夫专门找杜锦波问了好些蒲剑峰的事儿呢。”芦苇一愣:“……什么时候?”芦溪想了想:“就是卓立在学校让人捉弄雨澄,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之后不久吧。问得可详细了,看得出来,他倒挺在乎你的。”“就因为卓立的事儿,我和蒲剑峰见了一两面,他就东想西想的。”芦苇的心又给提了上来。芦溪显然没注意到她的这种情绪,反而问了句:“姐夫这人怎么这么古板啦?”
客厅方向传来一片喧闹和问候声。杜晶晶又甜又亮的声音在所有声音中最为清晰:“姥爷好姥姥好!卓立哥哥好!”芦溪脸色一暗,低声嘟囔:“鬼子进村啦!”芦苇白了妹妹一眼:“有个当妈的样儿吗?”芦溪吐一下舌头:“我生得出这么大一闺女?”
饭桌上,杜晶晶乖巧懂事,很得大家的欢心,雨澄却低头吃菜不大言语。几个大人费心制造气氛,总算是没冷了场。趁着盛汤的功夫,杜锦波笑着对芦溪说:“呃,看出来了吗?爸妈挺喜欢晶晶的。 ”
芦溪愣了愣,旋即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也笑着说:“那是好客,我们家有好客的传统!”杜晶晶拿了碗刚好走到了厨房门口,听了他们的话,脸色一变,怔了怔,转身走回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