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鞋是一个什么样女人?十二年前从邻县大凹岭嫁过来的。老爷们是木匠,姓王名福。那是很早以前的事,王福去大凹岭一个亲戚家帮着盖房子。大花鞋是东家请过来帮忙给他们这些盖房子的泥瓦匠、木匠做饭的。她看到这个王福能干,有手艺,脾气又好,就三番五次地接近他,关心他。后来活干完了,王福往回走,大花鞋就跟过来了。再后来,大花鞋就给王福当了媳妇。王福这家人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人,寡言少语,性情温和,对外人情世故不行。自打大花鞋来到这个家里,外面交际火爆起来。张家的大叔,李家的二哥,有事没事都往这儿跑。当年王福家苫房子一下子就来了那么老多人帮忙,左邻右舍都说王福娶了一个有能耐的媳妇。
过了两年,这个大花鞋当上了生产小队的妇女队长。又过了三年,大花鞋又当上了落山屯大队的妇女主任。那是1962年的时候,困难时期过去不久,上面县里的领导下来检查农耕情况。落山屯大队是县里最偏僻的山村,远近出名。听说县领导要到这儿,屯子里像发生了天大的事件,紧张的不得了。晚上开会,领导要听听村子里的妇女工作。大队想来想去认为大花鞋敢说话,有见识,就找来做小队的妇女工作汇报。大花鞋有一点见识,还知道现在什么形势,讲了她们生产小队妇女如何顶起半边天开展自救,垦荒种田的事情,颇受县和公社领导赏识。也就从那个事情以后,落山屯大队班子提拔大花鞋当了村妇女主任。大花鞋上的这么快,免不了屯子里嚼舌根子,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老爷们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千方百计琢磨大花鞋,大花鞋装傻充愣!其实,村里那些流言蜚语早就灌满了大花鞋的耳朵,王福对这些是从来都充耳不闻。这老山沟子,十天半月也不来一个生人,爱说啥说啥,大花鞋照样我行我素。你还真别说,历届的村干部大都挺正派的,只有少数的爱吃腥。有时候大队部办公室没人了眼神上下直溜,色迷迷的。远的不说,上届班子有个村委会的爷们就这样看屋里没人假装摔倒,一个跟头扑到大花鞋的怀里,大花鞋扶了他一把,他借机抱着大花鞋不放。后来又有一次,那个人强行奸了她。大花鞋有预感,知道肯定有这么一天,她没有挣扎。顺水推舟,她半推半就地满足了他一把。事毕,那人害怕了,给大花鞋跪下来。大花鞋扑哧笑了,点了点他的脑门,“茄子!”
什么都怕突破,自那个事情以后,大花鞋也明白了,那算个啥呀?也不废帮磨底的,闲着也是浪费。他稀罕就用呗,人也交了,舒服也受了。刘大爪子上来了,他是领着造反派夺权上来的。大花鞋也被他一块夺过去了,数不清和他睡了多少次,他能力不行。她没有想到刘大爪子体格那么健壮,那个方面却不行!突然间刘大爪子今晚变得那么厉害,和小伙子差不多,这让她欣喜若狂。大花鞋特满足,回到家里了脸上还喜滋滋的。
刘大爪子和大花鞋这一宿睡的都很好,鲁秀梅没有睡好,睡着了就做噩梦。鸡叫三遍时候生产小队吹出工哨子,鲁秀梅没有起来。大天是亮了,全村子的人下地的都走了鲁秀梅也没有起来。日头照屁股了,鲁秀梅才无精打采地爬起来。偏偏这时候,饲养所的张老汉拐了一筐饲料路过窗前,鲁秀梅见有老爷们的影子立马就吓得面如土色蹲了下去。妈妈这才注意到了女儿脸色非常不好,眼圈有些红肿。她没有吱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私下悄悄观察,发现女儿的情绪和精神都有些异样。鲁秀梅妈妈解放前出身于大户人家,念过私壁,不是普通家庭妇女。她仿佛明白了其中一二。昨天下午女儿说是出去洗澡,晚上点灯了才回来。回来了又说是肚子痛,不吃饭,早早就躺下了。半夜睡梦惊吓呼喊,连她都不知怎么回事。是不是女儿被谁欺负了?
今早起来女儿也没吃饭,托辞和昨晚一样。妈妈将锅碗瓢盆收拾利索,见女儿又头朝里趴在那儿,老人来到炕沿边坐下:“秀梅,你昨晚是不是哭了?”
鲁秀梅趴在那儿,晃了晃脑袋。
“妈妈是过来人。妈妈什么事都经过,已经几死几生,有什么事情别瞒我。”
鲁秀梅仍旧趴在那儿没有反应。
“你命不好,可能是上辈子我们老人作孽了,报应到你们这辈子身上了。解放前啊省吃俭用的,置办了三十多亩地,两挂大车。谁知这也触犯了天条?连你们小辈的都连累了。”
鲁秀梅身子有一点抖动,抽泣了起来。
“没有办法,都是天意。也不光我们一家,天下有地雇佣长工的农家都定了地主。早知道这样就抽大烟,扎吗啡把那点家产败霍了呗。我们大人怎么都好说,起码孩子不会跟着遭罪呀!”
鲁秀梅照旧在呜咽着,趴在那儿,声音压的低低的。
“都是我们老辈给你们带来的灾难,那怎么办呢?你不知道,看到别人姑娘出嫁我心像刀绞一样。女儿这么好,怎么就没人要啊,不就是因为家里成分不好吗?再说,就是老人有罪和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啊?你山虎哥那么大了也找不着媳妇,所以我让他出走。我寻思怎么的咱们老鲁家也不能绝后。他走了,以后世道变了你山虎哥准能给你领回一个大侄子来。
“秀梅呀,其实老天爷也挺照顾咱们的,咱也满足了。六零年闹饥荒,村子里饿死了那么多人,咱们家都活过来了。你说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妈妈知道你肯定受到委屈了,可是对比起六零年挨饿都是小事。没有什么比要命的事儿更大……”
鲁秀梅心里确实松快一点。妈妈总是这样,遇到事情就絮絮叨叨地破解,破解破解心里就亮堂了。妈妈说得对,应该想开一点儿。何况刘大爪子也没有真的奸污我!
忽儿,远处传来一阵阵悦耳的小号声。‘滴答——滴答——滴滴嗒嗒——’电影里才听到的声音,那么动人心肠,那么悦耳。鲁秀梅也一愣,侧起了耳朵。妈妈颠着小脚推门出来,朝岭上的道上张望。“怎么这么好听啊,是谁吹的呢?”
“县里来了个宣传队,今晚在咱这演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村革委会主任刘大爪子。
“原来是刘主任……”鲁秀梅妈妈受宠若惊。
“嗯哪,”刘大爪子抬头望了望鲁秀梅家。“秀梅下地去啦?”
“没有,她病了。”
“病了?”刘大爪子眼睛急剧地眨闪了几下。
“唉,两顿了也没吃饭。”
“那就请卫生所大夫过来看看嘛。”刘大爪子说着,背着手进了屋子。
鲁秀梅听到了刘大爪子和妈妈的说话声,接着又听到刘大爪子那沉重的脚步声。她吓得浑身又抖起来,慌忙又拽了条被单将自己身子盖上了。
刘大爪子来到里屋伸手摸了摸秀梅的脑袋道:“没啥事,脑袋一点儿都不热。”
“嗯,脑袋和身上都不热。”老人说。
“人是铁饭是钢。起来吃点饭,晚上好看县宣传队演节目。”刘大爪子说。
鲁秀梅趴在那儿没有吱声。刘大爪子瞅着秀梅妈,“你这样,给秀梅加点营养。大队小食堂还有点白面,是五一劳动节时候剩的,等我送过来给她贴补贴补。”
“别别,”秀梅妈吓得直摆手,“她这点头痛感冒很快就好的,有你这一句话死也知足了。”
“这也是党和政府的关怀。虽然你家庭出身地主,可是孩子是没有罪过的,是可以团结和教育好的。”刘大爪子一本正经地说。
“那是那是。”秀梅妈点头哈腰地附和着。
“好了,那我先回去。”刘大爪子背着手转身就走。
“你就坐一会儿呗,哎呀你看看,劳你大驾!”秀梅妈跟在后面一边客套一边送,一直送到大门口。完事,她转过身子进了屋,心下挺纳闷的。日头从西面出来了?村子里一把头儿来到她一个地主婆子家,还说有白面送过来给孩子,不是做梦吧?突然间她心里翻了一个个儿,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到秀梅趴在炕上,好像又哭了。
“秀梅啊,妈妈问你话,你这眼泪是不是和刘大爪子有关系啊?”
鲁秀梅哭的厉害了,一言不发。
“你告诉妈,他糟蹋你了吗?”
秀梅就是不说话,妈妈精神崩溃了。她一屁股坐到炕沿上,抽泣起来:“这可怎么办啊,不让我们活了。我忍气吞声就是想陪你们成家有个孩儿,二十来年白费了,我不想活了……”
秀梅听到老娘呜呜涛涛的要死要活,忍不住爬起来抱住了妈妈。哭着安慰道:“妈妈,女儿没被糟蹋,就是被人调戏了,你别哭。”
“你说什么,没被糟蹋,是真的吗?”妈妈突然止住泪水。
“嗯,让他从后面给我抱了。”秀梅叙说着。
“就这个刘大爪子?”
鲁秀梅点了点头。
“我说他怎么会没事往咱们家里跑,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老人转而感到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如果就是抱了也不能这么伤心啊?”
“还摸我了,摸我扎。”秀梅怯怯地说。
老人有一些相信了。如果就是抱了、摸了,身子没有糟蹋就算了。老人将秀梅搂在怀里,一个劲儿捋着女儿头发。“阿尼陀佛,阿弥陀佛……”
秀梅从妈妈怀里挣出来突然变的坚强起来,她今天才知道,自己好坏原来是和老娘的生死连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