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第三百零五节阴森的冷笑
大家都走完了之后,唯独孙秀丽与胡翠花还留驻了下来,两个人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高耸而孤清的坟堆。
鞭炮已经爆完,只留下了一地的纸屑,是那样的破碎与凌乱。坟前的香烛都已燃烬,只剩下了几点隐约的火星,就要被这凄冷的风给吹散了。刚才还是那么的喧闹,现在就已沉浸在了一片死寂的萧杀之中。
天就要黑了下来,四周的一切也都就要陷入这深深的黑暗里。阵阵寒风穿刺而过,将新坟上那些铺散的纸钱纷纷吹起,往山下飘落而去。
看着这个寒风中落寞的坟堆,在人们已经散去,孙秀丽终于再也忍不住,再也不管不顾同在坟前的胡翠花了,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呜呜地哽声低泣了起来。
曾经给了自己那么多帮助,并且与自己相互勉励,相互痛惜着活下去,自己还对他说过将来老了的那一天会照顾他的程财发,谁曾想到,在他还未满四十岁的壮年里,在这个即将过年的大好时节前,突然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坟堆,一个就如他生前一样孤清而落寞的坟堆。
程财发与自己的点点滴滴瞬时就涌上了心头,自己与他年纪相仿,又都是在这个大山村里一起长到大的,从他小的时候,他给自己的印象就是成天都是那样一副无忧无虑嘻哈打笑的样子,逗得那些整天愁眉苦脸的人们都乐了起来。
没有想到,就在他十六岁那年,他的父母都相继离世,这本来就是他即将娶媳妇的人生关键时刻突然离世了,这就彻底改变了程财发原本可以顺顺当当娶妻生子的人生,也注定了他这悲惨孤苦的命运。
十六岁,正是一个即将长大成人的关键时刻,他的父母也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会突然在这个时刻生病离世,不然的话,一定会早些教导他,早些给他娶一个媳妇,也不至于让他突然就一个人面对着这种束有无措的人生局面。十六岁,对一个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庇荫之下大男孩子来说,还什么都不知道,而突然就面对着这种人生的彻底变故,叫他如何应对,如何接受?
父母死后,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改变,他依然还是那样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只是话语间就开始慢慢参插着大男人间谈论女人的那些污秽的话语,并且到后来还老是盯着自己在看,最后竟也敢在自己的大腿上重重地捏了一把了。那一次,自己也真是气愤至极,脱下鞋子就对他狂追猛打了起来,现在想起,实在是可笑可气而又可悲可怜。
其实这个地方,程财发并没有对自己说过他死后一定就要安埋在这里。这个地方就是那天他自己的地方,这个当初自己激怒了他险些就将自己捂死在这里的地方。
看着这个坟堆,那惊魂而又凄惨的一幕,重又清晰地浮现在了孙秀丽的眼前。那天自己正在这里捡红苕,谁曾想到他居然就从背后将自己推倒在地里,然后就扑压到自己的身上。自己惊恐地拼命反抗起来,却将给他激怒了,他就将自己的头往这新挖的泥土里死死地按了下去,自己很快就透不过气来。等到自己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脱掉自己的裤子,在自己的身上肆无忌惮地乱来了。
完事之后,借着微弱的月光,自己也隐约看到了他一脸的愧疚与悲切,当时自己也一时气急,挥起扁担就朝他的头上打了过去,一下子就将他打倒在了这个因自己身子的扭动而磨蹭出的土坑里,他没有丝毫的反抗与挣扎,反而是显得那么的平静与淡然,以至于自己第二次抡打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的躲闪。
就在那一刻,自己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突然将手里的扁担偏到了一边,如果这一扁担打在他的头上的话,那他早几年就已经躺倒在这个地方了。
现在,又过了几年的苦日子之后,他还是躺倒在了这个地方。但是这几年,他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帮助,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特别是那次自己去求嫂嫂给自己的那个偏方,如果不是他,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就是现在自己身上所穿的这套新衣服,也是他才刚刚送给自己过年的礼物。
看着这个依稀在夜色中的坟堆,孙秀丽似乎隐约就看到程财发正躺在曾经的那个土坑里,脸上的表情依然那么的平静而淡然。看着程财发的这副平淡的表情,孙秀丽就感到自己把他安埋在这里,算是对他做了最后的一件大好事。
这块地本来是属于自己的,但是自己却将他安埋在这里,然后对赖有金说是他指明要埋在这里的,并且说要用他那块最大最好的地给自己换来这个安埋自己的地方。当然在这其中自己也起了一点私心,但想想全都被赖有金拿去了,自己得到他的那块地也算是从赖有金那里抢来的,又与死去的程财发何伤呢?
没想到赖有金却对自己说自己口说无凭,凭什么就只占了一小块地就要用那么大的一块地来换,赖有金只承认将那块地的一半划与自己,自己也没有办法了,但与这小块地相比,自己也算是值当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在阴森的黑暗之中,四周的一切就更是阴冷,特别是一旁孙秀丽那悲切凄怆的呜呜哀号声,就像是野地里那哀怨的鬼哭,令胡翠花感到更是寒气彻骨,毛发倒立。
胡翠花的眼泪也在这一刻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只是她忍着没有哭出声。
自己刚刚嫁到这个大山村里来的时候,这个程财发给自己的印象就是一副成天嘻闹的长不大的孩子模样,自己当时还觉得这个程财发就是村里最开心最快乐的人了。
在自己与他接触之后,才知道,这个光棍男人在外面是那样的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其实晚上在他独自一个人困顿在床上的时候,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却是那样的痛苦与无奈,他表面上的欢快,完全就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痛苦才故意装出来的样子。
自己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人,想想也算是自己将他的了。自己当时是为了气恨赖有金的折磨与郑天荣的背叛,为了报复身旁这个孙秀丽的抢夺,为了让他去这个女人才与他在一起的,结果一直就与他保持着这种相互温存的关系。这些年来,他就像是自己的一个,一个需要自己的照顾与关怀的,自己也在这个的身上得到了温情与快乐。
谁曾想到,就在这个即将过年的时候,他会突然上吊自杀了,永远地离自己而去了。
这是一个多么时运不济的苦命男人,如果他的父母迟些年再死,将他的媳妇娶过门了再死,那他的人生将会完全是另外的一个模样,他也就不会这么早就上吊自杀了。
身旁的孙秀丽依然还在呜呜地悲哭着,对于这个女人,胡翠里就不免感到愧疚了起来。当时是自己强迫他去这个女人的,没有想到却引得他与这个女人惺惺相惜同病相怜起来,而这个女人也算是对他有情有义了,在大家都散尽之后,这个女人还留在这里为他哭得这样的悲切沉痛。
“那些钱是你拿走了的?”黑暗中,孙秀丽突然哭着对胡翠花喊道。
胡翠花顿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孙秀丽这悲痛得如鬼泣般的声音,就如同是在向自己索命一样。
“你把他的钱都拿走了,然后他气愤不过就上吊自杀了!你这个杀人犯,是你杀了他!”孙秀丽的声音越发尖利而愤恨了起来,都已经将这沉重的黑暗给生生划裂了。
胡翠花感到自己的身子也被这锋利的声音给惊成两半了,心也碎裂成细落的碎片了,她弱弱地说道:“我没有拿他的钱,他先前给我我都没有要,如果我要他的钱还要等到现在吗?如果钱是我拿的当时我还会到那高柜上去找吗?”
“那他的那些钱到哪儿去了呢?不是你还会有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孙秀丽的哭声已渐渐地衰微了下去,但更加的悲怆,哽咽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胡翠花也已默默地哭得泪流满面,一脸悲痛欲绝的苦楚。
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冬日的夜总是这样的幽深沉重,沉重得都不能看到自己的身子,眼前这个孤苦伶仃的坟堆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连几天,胡翠花都是一副悲痛欲绝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的脑子里一直想的都是那笔钱到底是谁拿去了的呢?
郑天荣打听到赖有金到乡上去开年终大会去了,于是就趁着夜色给胡翠花把那套早已做好的新衣服送来,胡翠花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郑天荣,顿时就扑倒在了他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郑天荣紧紧地拥着她,手也不停地在她的背上抚慰起来。这样抱了一会儿之后,郑天荣才又轻轻地将她抱起,把她放到了里面的床上。然后自己脱下衣服,躺在了她的身边,重又将她抱进了怀里,心痛地抚慰起来。
胡翠花将头埋进郑天荣的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郑天荣一直都在不停地抚慰着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把所有的沉痛与苦楚都发泄出来。
这样哭了好一会儿,胡翠花的哭声终于才渐渐轻弱了下来,但依然还是在不停地抽泣着。
郑天荣这才对柔声说道:“我在李有才那儿给你做了一套新衣服,这才总算是找到了赖有金到乡上去的机会给你送了过来。”
听了郑天荣这么一说,胡翠花又咽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程财发也给我做了一套,我才刚刚穿了两天。”
“他对你还真好。”
“可是他死了,死得好惨啊!”
郑天荣也呢喃着说道:“是啊,死得好惨。”
“他为什么就上吊死了呢?这大过年的,那天他送衣服来的时候,我看他的气色还那么好,怎么就突然想不开去上吊了呢?”
“我也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我看他的样子也不是一副活不下去的样子。”
“那你说他为什么就不想活了呢?”
“我觉得他不是自己上吊自杀的。”
“你说什么?”早已哭得全身瘫软的胡翠花似乎突然就来了劲,猛地一下就从郑天荣的怀里探出了头来。
“我那天把他从那布带上面取下来的时候,我就看他的嘴角上有血丝,我想一个上吊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嘴角上留下血丝呢?那天你给他换尸服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他的身上还隐隐有些瘀青,只是当时他已经死去几天了,身体都已经变黑了,不大看得出来而已,但是我是看到了的,当时我还提醒了你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起来。”
“我想起来了,当时你是对我说过,他的身体上是有一些瘀青的地方。我当时也没有在意。”
“你想,一个上吊自杀的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有瘀青呢?再说了,他想要自杀,家里到处都是绳子,他又何必要去在被单上撕下一条布带来上吊呢?那天,我看你到那高柜上去摸,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吧?”
“我跟你说吧,我是在去找他放在那上面的一个小木箱,你一定还不知道吧,那个小木箱里,装的全部都是钱?”
“全部都是钱?他有那么多的钱?”郑天荣立即惊讶得叫了起来。
“是啊,里面全都是钱,那些钱是他的父母留给他娶媳妇的,只是他父母去世的时候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就一直把这件事情能耽误了下来。我记得他一直都是把钱放在那上面的,但我那天就在那上面一直都没有找到。后来,我在他的家里也到处搜找过,也还是没有找到。不知道那些钱被谁拿去了。”
“就在你发现他吊死的前几天,我倒是看到有人到他家里去过,就是不知你相不相信?”
“你说什么?谁到他的家里去过?”胡翠花惊得从郑天荣的怀里坐了起来。
“我看到赖村长到他的家里去,那是快要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赖村长到他的家里去干什么,当时我也没有在意,也就走开了。”
“他去他家里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怕是赖村长把他的钱给拿走了的。”
胡翠花猛然就从床上跃了起来,抓过一件上衣披到身上就往外走去。郑天荣赶忙就跟在了她的身后。
胡翠花从小卖部里出来,直接就往自己家里那边走去,郑天荣也紧随其后跟了过来。
胡翠花冲进屋里,点亮煤油灯,就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郑天荣一直就默默地站在她的身边,看她在屋里四处发疯似的忙活着。
突然,胡翠花惊呆了,就在她那个房间里的床前叠放被褥衣服的木柜里最底下,她翻出了那个多么熟悉的小木箱,小木箱上面的锁扣都已经被砸了下来,直接就可以打开了。
看着这个上着红漆的小木箱,胡翠花就浑身发起了抖来,当她打开小木箱,看到里面紧紧地叠放在一起的这些钱,胡翠花就更是惊得面色煞白,像是看到了吃人的魔鬼一样的惊厥。
郑天荣慢慢地走了过来,小声地问道:“这就是程财发装钱的小木箱?啊,真没有想到,他有这么多的钱?”
胡翠花没有说话,眼泪就已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滴落到了眼前的这些钱上。
“看来看来是赖村长拿走了这些钱。”
胡翠花终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该死的死鬼,他不仅拿走了人家的钱,还把人家的房子家具田地都全部霸占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问清楚!”
郑天荣突然惊恐万状地说道:“别你可千万别别这样!”
胡翠花扭过头来看着郑天荣冷冷地问道:“为什么呢?”
“如果真是他为了这些钱害死了程财发的话,那他知道你也知晓这件事情,说不定他就会对你下死手的,也把你给一并害了。”
胡翠花把心一横,怒不可遏地说道:“害了就害了,反正我也活够了,在他这样的一个恶鬼家里活着,还不如死了好!这个死鬼,我也看透了,这次他不把我整死,我就要整死他!留他在这个世上,迟早一天也会把我害死的!”
郑天荣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得意的冷笑,但随即又冷峻了下来,“你千万不能跟他蛮干,你一个女人家,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你千万不要激怒他,想要对付他,得慢慢找个机会才行。”
“我是一刻也不想跟他再过下去了!”
这一夜,胡翠花都没有睡去,郑天荣也在一旁一直安慰平抚着她,希望她千万不要冲动,一定要冷静,遇事要沉着,一旦找到机会,就绝不手软。
直到天亮的时候,郑天荣才忐忑不安地从赖有金的家里走了出来。
直到下午的时候,赖有金才终于从乡上走了回来,他一进门就看到胡翠花穿着秋衣秋裤,身上胡乱地披着一件外衣呆呆地坐在床上,而她面前的柜子上,却放着自己从程财发的家里拿回来的那个装钱的小木箱,顿时就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他瞟了一眼柜子上那个已经开启的小木箱,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里的记录着会议纪要的本子和那支笔都放进到高柜中间的抽屉里,一边说道:“快去给我弄点饭菜,走了这么远的路,我早就走饿了。”
胡翠花冷冷地说道:“程财发是被你弄死的?”
赖有金回过头来,看着一脸阴冷的胡翠花说道:“你在说什么?”
胡翠花突然就声嘶力竭地大吼了起来,“我问你程财发是不是被你弄死的——”
胡翠花这突然爆发的尖叫令赖有金都浑身震颤了一下,心想这个女人竟敢在自己的面前如此的放肆,简直是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心里顿时就来了气,也随即大声吼道:“是我弄死的又怎么样?你到乡上去告我,去叫那些当官的来抓我嘛!看那些当官的会不会信你?你是我的媳妇,他搞了你那么久,我叫他拿点钱补偿我他都舍不得!我就是拿了他点钱,都决定放他一马了,他还说要到乡上去告我,让我连村长都当不成!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死了也是活该!他死了,你还哭得如此的伤心,就像是死了你的男人一样!要知道,我才是你的男人,那个只能算是你的野男人,你犯得着这样为他要死要活的吗?还竟敢在老子的面前吼,把老子惹急了,老子连你也一块弄死算了!反正你也是一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烂!”
这一次,胡翠花没有拼死拼命地冲过来与赖有金推打与尖叫,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哼声,脸上也现出了一丝阴森的冷笑,然后就铁青着脸从床上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了出去。
赖有金没有想到这次胡翠花的表现居然是如此的平静,只是从她脸上的那丝冷笑和眼里射出的凶光,令赖有金感到了比冲过来拼命地扭打更加的惊悚与阴寒。
胡翠花走出房门时,以挥尽全身力量的力道将那扇门给带拢了一下,由于力量太过凶猛,门被撞得发出了一声破裂的声响,之后又被弹开了。
赖有金也顿时气愤到了极点,随手一挥,就把柜子上的那个木箱掀落到了地上,里面的那些钱也随即就飘飞了出来,像满天翻飞的枯叶,撒满了整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