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第三百七十二节命不好
春天来了,农忙也就随之来了。
各种各样的种子都要播到地里去,这样才有栽植的秧苗。田里的水稻,地里的苞谷,菜园里的瓜豆,还有红苕,一大堆的农活就冒了出来,家家户户都陷入百般的忙活之中。如果不抓住春天的这个时节赶紧播种,那就没有秋天的收获了,那将来的一年又吃什么呢?
家里已经没有了壮劳力,就只剩下了老弱妇幼,这怎么办呢?看着村里的人家都抓紧时间到山上去做起了活路来,金凤也感到万般的无奈,只得上山去播苞谷种了。
想到自己嫁到这个家里来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做过一天的活路,只是在家里洗洗自己与嫣儿的衣服,有时偶尔也帮着陈家容做做饭菜之类,但却也从来就没有上山做过活路。
村里人曾经都说这个媳妇是村里的女人中日子过得最好的了,虽然名义上是四个兄弟的媳妇,看起来似乎不堪其情,但却暗地里是个好命,因为有这么多人的供奉,她也就用不着到山上去做那些繁重的活路了,只用在家里享清福就行了。除了她之外,村里哪个媳妇嫁进家门之后,就从来没有上山做过活路的?有些女人甚至还极其羡慕地说道,为了这一点,就算是嫁给再多的兄弟当共同的媳妇,也心甘情愿了。
金凤当时就不知道这些女人是笑话她呢还是在真正的羡慕她,只是感到自己却不像她们所感叹的那样命好,而是一个最苦最苦的命运。
现在好了,自己都不得不上山去做活了,看曾经那些羡慕自己的女人又有何感想!
金凤其实在乡下老家的时候就做过太多太多的活路,后母杨春花成天就叫自己到地里去做活路,所以地里的活路是一点都难不倒她的。
当金凤扛着锄头到山上去挖地的时候,立即就引起了村里的所有的目光。这个从城里来的女人都到山上来做活路了,这真是一件天大的怪事,一个性的消息,很快就将整个大山村给惊动了。
当看到金凤居然做得那样的得心应手,就更加的诧异了。他们没有想到这个美若天仙的女人,这个从大城市里来的有文化的女人居然也会做这山上的农活,真是不敢想像,不能想像。
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之中,金凤很快知道自己就是因为这上山来做农活的举动,瞬间就打破了曾经笼罩在自己身上那层神秘而高贵的光环。当初自己从来就没有上过山来做活路,总是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一尘不染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给他们的印象总是那样的神圣脱俗。
而现在,自己也挽起裤腿袖口,做得满身泥土的一副模样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他们顿时就明白过来,自己也还不是一个乡下的女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一个与他们一样只会在山上的地里刨食吃的女人。
看到金凤的这个样子,村里的好些女人都说起了金凤的笑话来,说金凤这个娇艳的女人还不是这样,曾经那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现在还不是落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这也是她的罪有应得。
特别是曾经因为穿裙子事件被金凤奚落得无地自容的邹远明媳妇姜大方,更是犹如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一般的快活,到处在散布着金凤这副在她看来是无比凄惨的信息。
金凤已经无意于村里人对自己的这种看法是如何的改变了,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乡下的女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一个只会在地里刨食吃的女人,自己从来就没有在他们的面前摆过什么架子做过什么模样,所以对于这些女人看到自己做活路就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她也没有多大的在意。反正日子还是要过的,嫣儿还是要吃饭的,将来会怎么样,那就真的不知道了。
地里的活路金凤倒是去做了,但水田里的稻谷,金凤却做不来。因为在老家的时候,她都只是在地里做活路,而田里的活路,都是杨春花用一点很少的烟酒就可以请到一些农汉给自己就种了的,自己也用不着插手。
看到村里其他人家里的谷种都播到田里了,而自家的却还没有动静,金凤的心里也无比的焦急起来,如果再晚了的话,到时候就没有秧子栽了,那可怎么办?
而到了这种迫在眉睫的时候,郑明云却依然还是那样一副悠哉游哉无所事事的样子,金凤到山上去的时候,看着他躺在躺椅上喝茶,从山上回来的时候,依然还是看着他躺在那里抽烟。似乎这一年之春农忙的最关键时刻,根本就与他毫无关联一样,就是天塌下来,他都无所谓的样子。
陈家容也成天都在种菜喂猪做饭洗衣,一刻也不得松懈。
吃晚饭的时候,陈家容就不得不说了,“老头子,你也该把谷子给撕到田里去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郑明云却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了,只要给儿子们把媳妇给娶进屋里来了,我就什么都不管了。我那么拼死拼命地在外面奔波了一辈子,还差点都死在了外面,这到头了还要到田里去做活路,我这日子活起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饿死了算了。”
话都说到这个境地了,陈家容还能说什么呢?他都声明自己饿死都不会到田地里去做活路的,那就是绝不会再下地了。
陈家容只得幽幽地独自说道:“这老二这段时间怎么也没有过来了呢?他家里的活路应该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吧?”
是啊,这郑天贵这段时间怎么也突然就没有来了呢?金凤也感到很是诧异,如果他能来,那事情就好办了。
没有想到郑明云却恨恨地瞪了一眼陈家容,然后沉沉地说道:“你也想得出来,你让他来?现在都闹成这个样子了,他来了还怎么得了?是我让他不要来的!他也不敢来!不来也好,来了多事!”
金凤这才阴阴地感到,这个憨厚老实,胆小怕事的郑天贵在阴险凶狠,而且又是有权有势的郑天荣那暴怒的威之下,恐怕只会是再也不会来了。
郑天荣已经变成了那么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都恨不能把自己给一口吞下去,他就是要看到自己这副百般无奈的样子,沦落到连饭都吃不起了的时候,最后不得不去跪着哀求他。
如果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要帮自己的忙,那不就是触犯了他的权威,忤逆了他的龙鳞,跟他作对吗?现在,谁还有这样的熊心豹子胆?只怕是他早就已经到郑天贵那里给下了最严厉的警告,不然的话,这个郑天贵只怕是早就已经过来帮忙了。
金凤这才深深地感到,自己触怒了郑天荣这个一手遮天的男人,现在恐怕真的是沦落到一个无计可施的地步了,唯有自己去向他讨好,去跪求他,才能改变自己现在这无可奈何的生活。难道真的就一定要去求他吗?难道不去求他自己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吗?
金凤心里一横,一定要凭着自己的能力让生活继续下去,直到等到郑天华回来接自己的那一天。
金凤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铁石心肠的郑天荣,竟然真的阴狠歹毒到了这种无以复加的地步。他这样做,虽是可以让自己生活极其艰难,但他也应该想到他的父母也在这个家里,同样也与自己一起吃着苦受着罪。然而这些他都不管不顾了,就连把他的父母给饿死在家里也无所谓了。只要能够使得自己跪倒在他的面前,像一条狗一样地哀求他为止。
金凤对于这个男人真是阴寒到了极点,自己怎么这样命运不济,落入到了这样一个毫无人性的人手里。
没有办法,陈家容只得放下手中的活路,一个人下到了还带着深深凉意的水里,把那长满杂草的田块平整了下来,然后把谷种撒了下去。
看到一个都已经六十多了的老太婆还这样挽着裤脚下到水田里去劳作,金凤的心里就感到了一阵无限的悲凉,不由得对这个老太婆悲哀起来。
这本来是男人们所做的活路,现在却落到了她这样一个老朽的老太婆身上,而在这个村子里,还有她的两个身强体壮的儿子,而这两个儿子一个看着自己的母亲在这水田里躬腰驼背地劳作不敢来帮忙,而另一个却正是把她逼进这水田里的罪魁祸首。
她也已经活不了多少年纪了,但却到了这种落暮之年还到这水田里来劳作,这真是她的悲哀,与自己的命运同样困苦无奈的悲哀。金凤不由得落出了晶莹的泪珠来。
这样一来,菜地里的那些菜种就拉了下来,金凤不得不又腾出时间来到菜地里来帮忙。
金凤一旦做起了活路来,就是一副舍死拼命的架式,天才刚刚发亮就出了门,而往往要到黑尽之后无法看清才会回到家里来。这样一来,家里的嫣儿就没有人照看了,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洗换得原来那样的勤快了,也常常成了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看得金凤心头心头直痛。
然而嫣儿却还时常对郑天荣念念不忘,总是念叨着三爸怎么还不来呢,他过年时带来的那些好吃的早就已经吃完了,她又想吃了。
金凤真是又气又恨,气的是郑天荣,恨的是自己不能给嫣儿买回来那些她想要的东西。
而这年天气却出奇的干,从去年冬天时就很少下雨,一下也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毛毛雨,根本就连地皮都弄不湿。开春之后,却连毛毛雨都不下了,整天整天的都是焦辣辣的大太阳,晒得地皮都开裂了。
金凤到山上麦地里好不容易种下的苞谷种,却就是不发出芽来。金凤只得从山脚下那河道里挑不上去将种下了苞谷种子的土窝浇湿,一连浇了好多遍,才终于看到了那柔嫩的新芽从土里钻了出来。
然而由于天气太干,这些新芽却总是那样的焦黄,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似乎很快就会夭折了似乎,这也急坏了金凤,赶忙又挑水来浇灌。
地里的麦子还没有收,就得先把苞谷种子种到麦地里,待到麦子收割之后,里面的苞谷嫩苗也就长大了,一场大雨下来,就会很快长高长壮,到时候就能背上一个硕大的苞谷了。
然而今年由于天气太干,雨一直都没有下,麦地里的毛虫就成堆成堆地到处爬。那是一种春天麦熟之时突然就冒出来的一种浑身长着黑色深毛的毛茸茸的毛毛虫,如果雨下得多下得勤,就会淹死不少,而一直都没有下雨,那就越来越多了,多得满地都是,看着就令人不寒而栗。
而这种毛毛虫最喜欢吃的就是苞谷苗这种美食了,那些金凤好不容易才浇出的苞谷苗,很快就被这些毛毛虫给糟蹋得差不多了。
看着这一地的狼藉,金凤顿时就气得号啕大哭了起来,哭得是昏天黑地,痛不欲生。
这日子也太苦太苦了,自己刚刚接手这些繁重的农活,想要自己坚强地活下去,但没有想到这刚开始就遇到了这样的困难,困难得自己都快要坚持不住了。想到了这么些天的劳苦,就得到这样的一个下场,心里就疼痛得像冰屑一要地碎裂了。
而由这些继而想到了嫣儿的那副灰头土脸的惨状,想到了她成天想要吃那些好吃的东西的可怜相,心里就更痛了。再又想到自己这孤苦无奈的命,落到了这般无可奈何的地步,就更是痛得无法承受,哭得更是嘶心裂肺,哭得整个山谷都为之震动了。
直到太阳都下山了,天都暗了,金凤还在那里哭,哭得早已瘫坐在麦地里,都已经无法自持了。
就在这时,一双手轻轻地搭到了金凤的肩上,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