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习惯
梁跃江连续三天周旋于各大厂商的经营谈判团队中,拼脑子算底线,计谋策略一个都不敢落下,费心费体力的事让他真有些吃不消,走完最后一个流程,年初头个大案总算告成。
宁城很美,梁跃江抽空到室外透气,他在衣袋里摸了好久找不到烟,略显焦躁解开衣扣,倚在栏杆上远望。不同R市的艳,宁城宛如精致摆设,纵是寒春三月,山水人情也流出几分妩媚,夜凉似水,星月倾洒一地,这样柔美的东西总能让今时今日的梁跃江三分动情,七分惆怅。
“梁经理。”轻微敲门声,助理走进说:“稍后的酒宴您还参加吗?李总在一楼等您。”
梁跃江撑在栏杆上沉沉吸气,抬起头神情藏不住的疲惫,他点头,“去,我马上来。”
助理悄悄打量,梁经理与刚才看到的全然不同,进门时他还迟疑了下,咦,梁经理这是在发呆?糟糕!助理一拍脑门,把事给忘了,“梁经理,刚才乐小姐来电话,问您今晚什么时候回去?”
梁跃江手一抬示意他停止,助理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他看着老板的背影越走越远,心下泛嘀咕,难道乐小姐不知道他来外地出差,今晚是肯定回不去的吗?
她刚调来当助理时,丈夫告诉她梁跃江是个很好相处的老板,喜欢安静,喜欢做事麻利的人。相处久了,她总算知道,原来梁跃江自己就是个沉默不语的人,除了公事无交流。听其他同事说,梁总有一个交往一年的女友。
她一度好奇,梁跃江喜欢的是怎样的女人,直到公司年会,她终于看到了乐小姐,温婉如水的乐颜,规矩谨慎的跟在梁跃江身后,一头长发服帖在肩后,旗袍样式的礼服,远看倒真有那个感觉。听说,她也做过他的助理,那时候还没毕业。
噢,还听说,她以前是短发呢。
“乐颜那身衣服很漂亮啊,真特别。”
“梁经理品味好,听说是前段时间拍卖会上拍得的。”
“我倒是觉得乐颜越来越像一个人了,其实吧,我觉得她短发更好看。”
她进公司没多久,自然不知道她们说的是谁,随口问:“像谁啊?”
旁人拉了拉她衣袖,凑近耳边小声说:“梁经理以前的未婚妻。”
她当时没觉得异样,大概老板喜欢的女人就是那个型吧。直到现在———
对方公司做东,所谓酒宴就是吃喝玩乐,宁城最热闹的迪吧,酒过三巡,老板领进五六个女人,妆容有些浓,短裙把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梁跃江靠在沙发上,手中的酒看似小酌,其实已经喝了好多杯。他对助理说:“你先回酒店吧,很晚了。”
她点点头,老板很体谅员工,这种场合这个时间点,谅解她这个有夫之妇。
“我给司机安排隔壁的包间,到时候他送您回去。”
梁跃江点点头,动作间口里的烟抿出,朦胧一圈绕在侧脸,不知是包厢里灯光还是她的错觉,老板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宛若零碎星光。
而突然,他的眼睛死死盯在某处,惊,急,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不受控制。这些瞬间反应助理看的清楚,她有点被这样的老板吓到,慢慢回头,如果没看错,老板瞄中的是一个……女人?
“哎!梁经理!”
旁边的李总有点摸不着头脑,狐疑得很,“梁总这是?”
助理无奈地摇头,笑得有点尴尬,老板怎么就这么跑出去了?跟着了魔一样!
好在不多久,梁跃江便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女人。在场的人都心领会神地笑了,这个女人倒是落落大方,绕了一周跟大家打招呼然后回到梁跃江身边,虚靠着他的肩膀笑得面若花开。助理皱眉,她的名字是叫什么来着?金灵?还是叫狐狸比较形象吧。而自己的老板面无表情的,只有偶尔看金灵的侧脸,有那么一点失神。
下班收工,顺带给司机安排包厢等梁跃江,两人出来时,司机打开话匣,“我还真以为宋小姐来了。”
“恩?”她一时没听清,周围音乐嘈杂的很。
司机声音陡然增大,“宋小姐啊!以前他的未婚妻。真的好像呐!”
她“哦”了声,边刷房卡边问:“那他们为什么没有结婚啊?”
“咔嚓”,门一关,世界即刻清净,司机耸了耸肩,“老板和宋小姐当年很轰动的,宋氏和梁家的联姻,他们从小认识感情很好,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他拍了拍头,一时想不起。
“青梅竹马。”她点醒,颇好奇,“那怎么分开了?”
“新欢旧爱呗,男人嘛。”
这一说,还真来了兴趣,“新欢是乐小姐?”她压低声音,“也不对啊,云西她们不是说,乐小姐长得像老板前婚妻吗?”
“咳咳,你刚从国外回来,当然很多东西不知道了。”司机很神秘,手捂在嘴边,“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一年半前宋小姐结婚那天,梁老板喝得烂醉,让我载他到江边,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地上哭了好久。”
助理惊讶得嘴巴都张成O型,不会吧,酷男还会哭啊!想象这场景,一身**皮疙瘩都抖落了。
“宋小姐和谁结婚了?”
一听这个问题,司机即刻变得小心翼翼,在公司,这个名字是禁忌,他示意她过来,在耳边小声说:“冯迟。”
她惊讶,“啊?”了声,“清远堂的冯迟?我在国外的时候听说他死了,病死的。”
金灵今晚遇到的这个男人让她奇怪,刚才被叫去A包陪客,他冲过来掐住自己的手,对,是掐!五指嵌进自己的皮肤里,从骨子里透出的力气真叫人难受,疼得她恨不得甩手给这渣男两巴掌。
一旁的妈妈桑也上来解围,“哎呦,我说大老板可别动气,伤了您的心情就折寿我了,金灵你哪儿得罪了老板,快给道个歉。”
梁跃江一把挥开妈妈桑在面前乱晃的手,浓浓的刺鼻香水味让他厌烦,他不为所动,目光死死盯着金灵,女人谄媚地笑,举手投足怕是训练过的,她声音很酥,挠在心间要了人的魂,“老板,您抓疼金灵了。”
梁跃江皱眉,像是回过神,缓慢松开手,然后从衣袋里掏出支票,“跟我走。”
周遭姐妹羡慕嫉妒的眼神,还有不小的吆喝声,金灵看着转身离开的男人也有点小懵,他走了几步回过头,“跟不跟?”
金灵三两步上前搂住他的手臂,娇柔着声音,“等等人家嘛。”
梁跃江一怔,像是要从她的眉眼里分辨出什么一样。金灵笑容更开,水蛇般往他身上贴。梁跃江说:“你不笑更像。”她没反应过来,就被拽着走了。
梁跃江把她载去了酒店,金灵一早就猜到,在这种场合还指望什么君子,衣冠禽兽已算不错。他让她先上去,金灵拿了房卡在上面烙吻,然后对梁跃江一抛,细高跟在灯下风情万种。
梁跃江蹲在酒店门口抽了两根烟,宁城真是一个有惊喜的城市,她说的对,越小的地方越容易发生故事,因为空间有限,人与人的遇见多了几成几率,也可以说是有缘有份。
梁跃江似乎渐渐明白,世间属于自己的缘分永远只有一次,其它的,只是似曾相识,与之类似。
有的人,从不委屈,只屈服这有且仅有的一次,而有的人,尘封心事,选择最相似的一次开始新生活,并且过得若无其事。
往往后者比较幸福,因为老天偏爱对它妥协的人。
梁跃江觉得头疼,碾碎烟蒂就回房间了。金灵只裹了条浴巾,胸若隐若现,布下的两条腿,上面还有水滴缓慢滑落,她站在窗边对梁跃江笑,步步走近,猫样的优雅。手指一根根松开,浴巾松垮下来,整个人光*裸白皙。梁跃江揽住她的肩,眼色很深。金灵咬唇,媚着眼就要去解他的衣服。
“会画画吗?”梁跃江问。
她蹙眉,随即如常,手指在他胸前划圈,“这样吗,恩?”
头一松,刹那之余,梁跃江伸手把她的发髻给松开,长发倾泻而下,他说:“在纸上画。”
金灵别过头,“有闲钱学画,我干嘛还做这事。”
“你多大?”
“23。”
梁跃江不做声,避开她的手走到窗边,“23岁,她都订婚了。”
“谁啊?”金灵笑眯眯地走近,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软软抵在后背故意厮磨,“还记着别的女人呢,真够没劲的,今晚之后,保证你只记得我金灵一辈子。”她的一只脚从梁跃江的小腿一路上蹭,膝盖,大腿,最后在他腹部停下轻轻挤压。
“一辈子。”梁跃江似乎冷言,他转过身,金灵的腿就盘在他的腰间,坚*硬镶在柔软里,她倒是有点动情,急不可耐地往他身上钻。
梁跃江抵眉失笑,“一辈子?你知道什么是一辈子么?”
“保持一种习惯二十多年,最可怕的是,这习惯不用去坚持,是惯性是不受控制,你还心甘情愿不想停止愿意堕落沉沦。”
金灵有些傻,她摇头又点头,语无伦次,“是这样啊。”
梁跃江的语调慢了半拍,他贴着她的耳朵,“我23岁时,第一次理解什么是一辈子,第一次有冲动想要和一个人一辈子。”
他的神情像是陷入梦魇,金灵痴呆地看着,连自己的衣服被他披上也浑然不觉,梁跃江拍拍她的脸,“你很像她,但我明白你不是她。回去吧,我给的钱足够你出来了。”
金灵狼狈地出了酒店,心里大骂晦气,忍不住对门里呸了声,“神经病!”
32、相似
助理不放心老板,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得知两小时前梁跃江带了个女人去开房,她暗叫不妙,这边不还有乐小姐吗?怎么说也是光明正大的女朋友,她替其鸣不平,这男人怎么就定不下心呢?
丈夫打来电话,她喜笑颜开,“宝宝睡了么?”
“睡了呀,闹着找妈咪,老婆什么时候回来?”
她松了头发正准备放水泡澡,“明天回,我们这边……”手机提示有新电话,她看了下屏幕,皱眉,“老公啊,老板电话,我等会给你回过去。”
梁跃江半晌没吱声,她叫了三遍老板,那头才慢悠悠说:“吉木人酒吧,你过来一下,我身上没有现金。”顿了顿,“对不起,打扰你了。”
她没晃过神,梁经理这是在,道歉?“噢,好,我二十分钟到。”
酒吧离酒店有点远,宁城夜晚还真冷,穿着棉衣还裹了条大红围巾,走到前台时她突觉不对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金灵?”助理侧头打量,这不是金灵吗?怎么到这来了?等等,又不太像啊。
这注视的目光太明显,她回了头循着望来,助理不由皱眉,原来不是金灵啊,没有那么浓的妆,气质要清秀许多。她抱歉地笑,走去前台递过VIP卡,“麻烦再开间房。”
“不好意思。”那人竟叫住她,晃了晃手中的卡,“能不能帮个忙,您房间的钱我来刷卡,您把现金给我?”
她笑了笑,“对不起,我们有户头。”
对方点头说了谢谢,见她似乎有点急,拎着行李拿了房卡正准备走,助理好心提醒,“附近有ATM,你可以去那取现。”
“要打车过去么?”她有些尴尬,“明天再去好了,我身上只有卡。”
“我顺路,要不要一起?”
零点的街道没什么行人,小城市的夜温婉如水,宁城冬季从不下雪,除了稍低的温度,景色上也无四季之别。
“过来玩的?”
“嗯?”她说:“是啊,你呢?过来办事吗?”
“公司过来签合同,对了,你怎么称呼?”
她低下头,似是想了想,“叫我小宋吧。”
“喏,前面可以取钱,大半夜的也打不到车,不过我还得去接老板,你要是不介意就等等一起回来,一个女孩子在这也不安全。”
她问:“梅姐,会不会不方便?你老板他……”
“安静点不闹他就成,他在酒吧没带钱,我是去救急的,呵呵,助理就是保姆。”她看了看导航,“终于快到了,你在外面等会,我们尽快出来。”
下车的时候,她转头颇有兴趣,“小宋,你是不是叫宋金灵?”
“什么?”
“我刚才把你认错了,你俩长得真像。”助理笑了笑,摇摇手,“我先去了。”
“允清。”她说:“梅姐,我叫宋允清。”
助理点点头,抬头看了看酒吧的招牌,吉木人。走了几步总觉得有哪不对劲,宋允清,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
宁城的酒吧挺闹腾,一进去就是两重天,找了半天在角落里找到梁跃江,两支酒被喝光,她拣起瓶子一看,85JAW,这男人真够能喝的。
“想喝点什么?”
“不了,我这刚坐完月子的女人得爱惜自己一点。”
梁跃江撑着下巴低笑,“小宝都两岁半了,你这月子坐得真够久的。”
“我老公疼我,愿意每天把我当坐月子的女人伺候,梁老板可得学着点。”
两人间难得的开起了玩笑,梁跃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梅姐,来陪我喝两杯。”
“加薪水?”
“呵呵,找你家男人萧腾去。”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眼睛格外亮,像沁了水的玻璃,灯光一照,醉意阑珊。“我和萧腾认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俩会走到一起。你们最时髦,姐弟恋玩得惊天动地。”
梅姐一拍他的肩,“怎么说话呢,公司里我尊称您老板,私底下你得叫我一声姐。比你大四岁别忘了。”
梁跃江点头应允,“我钱包落在酒店了,所以叫你过来。”
“风流债,得还。”她无意提及,“刚才在酒店碰到一个人也没有现金,载她出来取钱了,还在车里等着,待会顺路带回去。”
梁跃江没什么反应,瓶里最后一口酒仰头饮净,听到她说:“我这还是第一次赎人。”
“呵呵。”他笑,表情一下子惆怅,也不知她听没听到,“我是第二次被人赎。”
时光一下子拉远,因为一个冯迟,25岁的梁跃江冲动不羁,在酒吧砸场子,最后醉在地上不省人事,宋允清来善后,之后才知她受了不少委屈,那一晚半梦半醒间,有一双温柔的手一直握着不放。
似曾相识而又物是人非,最苦闷的事,是想当年。
梁跃江碾熄烟头,站起身叫住梅姐,“唱首歌给你听吧。”
上台跟乐队打了招呼,梁跃江对台下的梅姐笑了笑,不少口哨声响起,很多小妹妹冲他尖叫。
吉他混着电子琴,别有感觉。梁跃江站在乐手旁边,他记不住歌词,只得照着谱子唱。自然随意的模样,鼻梁从侧面看,很挺。
有人没听出前奏,“这什么歌啊?”
“好像是‘不如不见’。”
梅姐在台下有点懵,这男人唱起歌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这几天奔波辛劳,梁跃江的嗓子有点哑,大概是歌很煽情,总之,她听得动了情。
梁跃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娓娓唱来,她从不知道,这个男人会有这样的情绪,历经千帆一般,是倾诉和追忆,不是唱给任何一个人听,是唱给听不到的那个人。
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
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好见不见
吉木人门外,宋允清已经下了车,定在原地不可置信。这声音开口第一句,就把她劈得动弹不得,心口窒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她不敢进去,一门之隔,一步都无力踏进。与其说是求证,不如说是恐惧。二十年啊,这声音死也能分辨。
三分五十秒,她听得一字不落,最后一句“好久不见”生生逼出了她的眼泪。胡乱地抹了两把,指尖湿润的触感让她莫名惊慌,她已花了两年时间去说服自己,宋允清,你的生命里再无他。
酒吧外还是很热闹,没有的士,但有很多居民自己骑着摩的送客。她这会倒冷静了,伸手吆了一辆坐上就走。
*
“走吧,回酒店。”梁跃江笑着看梅姐,“怎的,你也想上去飙一首?”
她几次欲言又止,立刻摆手拒绝,“没你那勇气。”随后挑了挑眉,“看不出,你还挺靠谱。”
梁跃江点点头笑纳,拎着外套耷拉在手臂,空出的右手揉了揉眉心,还真是,很累。
这一下怕是有半个多小时,还有人在外头等着,想到这里,她快步跟了上去。
“咦,人呢?”
四处打量,车里车外都寻遍了,小宋哪去了。
梁跃江敲了敲车窗,“可能先走了,这里人多,出不了岔子。”
梅姐一想也是,无奈耸肩,“我把她认错了,在酒店刚看到她,真像一个人,名字也怪熟悉的。”
梁跃江靠在后垫闭目养神,随口问:“叫什么名儿?”
“小宋。”
他的眉头一皱,听到梅姐继续说:“宋允清,好像是这个,哎,我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叫什么?”
不对劲,梁跃江的声音怎么突然……像打了霜一样。她特意提高音调重复,“宋允清。”
“你刚才说把她认错了,认成了,谁?”
“噢,刚开始以为是晚上在李总那看到的女人,后来又觉得她有点像乐小姐。”
梁跃江倏地疲软,他佯装镇定,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风景,一道又一道的光从眼前溜过,车内的空气恍若全部朝他挤压而来,手心都笼上了薄薄的一层汗。
“她也住在那家酒店?”这句话酝酿许久,好不容易镇定问出。
梅姐点头,“嗯。”
梁跃江骤乱的脑子瞬间理清,这一年半再无她半点消息,就如人间蒸发。她出现了,她在酒吧门口,直到他唱歌,对,唱歌。
宋允清听出了他梁跃江的声音,所以她逃了。逃的意思,是不是:不愿相见,不愿出现,不愿自己的生命里再出现一条江河奔腾咆哮?
梁跃江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水,梅姐恨不得大叫,这个男人发什么疯!大冬天的把车窗滑下,车内冷如冰窖。
冷风倾身吻遍他的身体,梁跃江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燥热,今晚唱的歌,这该死的好久不见!
到了酒店,他下车的动作急不可耐,亮堂的光从大门透出,梁跃江揉了揉眼睛,大步走向前。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地球之所以是圆的,因为它要全世界分开的人,走得再久再远,也总会重新遇见。
33、重逢
已是深夜,来往酒店的人不多,梅姐随后下了车,看着梁跃江慌乱的背影与酒店的灯光渐溶一色。真是奇怪了,干嘛这么大反应。她去年底回的国,老公为她引荐了这份工作,谈到梁跃江这个人,老公说了三个词:义气,冲劲,死心眼。
不就是一个宠坏的男人么。在接触梁跃江之前她就是这样想的。然而事情有点出乎意料,除了沉默,工作之外找不到这男人的任何特点。想到他今晚的种种异常,梅姐心里直叫苦,小跑着跟了上去。
“麻烦帮我办退房。”宋允清把房卡和身份证递过去,拽紧行李箱的手心一层汗。
梁跃江一眼就看到了她,满堂的灯亮仿佛瞬间拧成一束追光,眼睛过滤不相干的一切,他真想走过去跟她说一声,好久不见。梁跃江甚至试着张了张嘴,一团苦涩哽在喉咙仿若失声。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来办事吗?怎么提那么少东西?大半夜的为什么要取钱,身上就没有现金么?对了,她一个人,怎么会是一个人?梁跃江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样,他恼怒自己真***不中用!
宋允清一回头就看到他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所有出口,两人对望着,梁跃江不知该做什么动作,她眼里找不到一丝重逢的波澜。
“梁经理?”梅姐低喊了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大惊:“小宋啊!你怎么先回来了?”
宋允清尴尬地笑了笑,隔远叫了句“梅姐”。她拎着行李缓慢走来,东西很重,手指关节紧绷得泛着白色,“今晚谢谢你梅姐。”
“你这是要走啊?”
她笑了笑,说:“赶飞机。”往前挪了两步便再也不动了,梁跃江压根就没打算让开。
梅姐皱眉,老板这是在搞什么,堵着门口不打算让别人走吗?
梁跃江当然有私心,他故意的,立在原地不动,心里甚至隐隐期许她的惊惶无措,如果她真的有这些反应,那至少证明她对他,是没有彻底忘记的吧?
梁跃江发现自己的手脚很软,无数次念想中的见面场景,他要强势,姿态要风流,要势在必得,要如当年,一点挑逗便让她脸红。
而现在,这些统统没有,半点都没有。梁跃江觉得自己是一个失去立场的局外人,他堵住门口不让她走的行为实在叫人心虚。
宋允清在原地顿了两秒,她反应过来后,扬起的笑容自然得不能再自然。梁跃江乍听之下有点懵,她没有半点躲避,走近了,微笑着,对他说:“嗨,梁跃江,好久不见。”
如重锤狠狠一击,他心里泛苦,好久不见,原来这四个字是竟是由她先开口。真正踟蹰恐惧的人是自己。
梅姐惊喜了,“你们认识啊小宋?”
宋允清还是笑,倒是梁跃江吭声了,“嗯,我们认识。”
梅姐皱眉,声音这么奇怪,莫不是酒喝多了又把嗓子唱哑了?小宋,宋允清,小宋……啊!她突然记起了,脑子转了圈,愈发肯定心里的猜测,看了看她离去的背影,再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梁跃江,难怪小宋的名字如此耳熟,原来她就是老板的未婚妻!噢不,前未婚妻。
她长得很像乐小姐,还像今晚的金灵。梅姐恍然,其实是她们像宋允清吧。那梁跃江他……
“哎!梁经理你干嘛!”梅姐心里直喊糟糕,这男人竟然冲上去把小宋拽住了!
“这么晚你是要去哪里?”他控制手劲,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是朋友间的关心。
“赶飞机。”宋允清说:“我真的晚点了。”
梁跃江明显不信,看到她清冽的眸子,心里一阵绞痛,直到她皱眉轻轻挣扎,才知道,大概是弄疼她了。
她的手被拽在半空,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特别亮。梁跃江别过头的动作如此明显,那是她的婚戒。
“宁城的航班都在白天,你没必要勉强自己,如果是因为我,我换酒店,你放心住这里,允清,我不会打扰你。”
“梅姐,麻烦你办退房手续,收拾一下我们走。”梁跃江说完后转过头看着她,抱歉的笑意,还有失落的表情,梅姐在一旁真想骂傻子。
“不必了。”宋允清摇摇头,推着箱子向大门走去。只觉周围一空,却偏偏压得梁跃江喘不过气来。梅姐走近问:“我去跟周边酒店打个招呼,安排一下?”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刚走的宋允清听到。梁跃江说:“不用了,走吧。”
两人还是背靠背朝反方向越走越散,今晚的重逢呵,真像相交线,那一点的交集有何用?惹皱心海,徒添一夜无眠。
梁跃江想到什么,蓦地停住,然后回头大喊她的名字,“宋允清!”
她慢了脚步,听到他问:“你为什么不回家?”
良久,她开口,“我每星期都会跟他们通电话。”她笑着说:“我有自己的家了,你呢?是来宁城办事的吧?”
梁跃江点头,“是,办事的。”声音渐小,刚才她说,我有自己的家了。是啊,她有自己的家了,冯迟给了她一个家。
这一年,只知道冯迟渐渐下放手中的权利,去国外过着类似隐居的生活,瑞士、法国、墨西哥,各种各样的猜测,冯迟像是淡出一样。从前,梁跃江总是从报道里得知这个男人的消息,私心地从中筛选出关于某个人的一切。即使这样的信息很少很少,但这个世界,唯有这个途径供他光明正大地去知晓。
梅姐在一旁泛嘀咕,这两人还真不嫌别扭!硬撑,装模作样,小宋明明在意,不然大半夜的干嘛非得发疯换酒店。还有老板,这家伙就不怕内伤惹火,内脏爆炸么?她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她只相信眼睛看到的现在。
上电梯时两人都不做声,梁跃江一脸严肃,梅姐偷瞄两眼,无奈耸肩,“叮”,电梯到了十七层,她打了招呼便回房间睡觉,梁跃江竟也默不作声地跟着一起出了电梯。
“咦?你房间不是在21层么?”梅姐狐疑,别有深意地打量着他。“梁经理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老公还在等我电话啊。”
“你要不要听我的故事?”
“什么?”她本打算调侃几句,怎知梁跃江突地冒出话来,语气还这么……脆弱。他又重复了一遍,“梅姐,你要不要听我的故事?”
“喏,你先喝点水,我真觉得你今晚喝多了。”
梁跃江接过杯子,摩挲着上面凹凸的花纹,苦笑,“就算是喝多了,这下也清醒了。”
“你就不担心小宋?大半夜的她一个人。”梅姐故意的,撑着下巴看他,“左街那边很乱,她应该要往那个方向去的。”
果然,梁跃江的骨节紧了又紧,“我和她四岁就认识了,十八岁确定恋爱关系,二十三岁订的婚,她前年,嫁人了。”梁跃江撇了撇嘴角,低头时的落寞一闪而过。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会突然就?”
“其实都有原因,但我的问题占大多数。”梁跃江仰头,把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完,抿了抿嘴唇,声音润的很,“我为了惩罚她,做了一件很蠢的事。”
“和别的女人上床?”梅姐了然,直摇头,“给你未婚妻戴绿帽子,她怎么受得了。”
“她在房子外面等了我一夜。”梁跃江伏在桌子上,头埋在手臂间,半天没再讲话。梅姐拍了拍他的肩,“你还真是够渣的!如果是我,先给你两刀子再风风光光找个好男人嫁了。”
她“哎”了声,“不过小宋和冯迟的婚礼,办得倒是挺简单,我弟弟参加了他们的婚宴,挺小,请的人也不多。只是可惜了。”梅姐想到表弟程折远跟她说过,冯迟结婚了,当时没怎么在意,这会想起来,还真有种百转千回的感慨,“我在国外听人说冯迟去年就过世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小宋的日子还真不好过。”
梁跃江身形一震,他抬起头,脸颊上有被袖扣磕出的印痕,“什么?梅姐你说什么?”
“啊?”梁跃江的表情怎么变得这么吓人,梅姐眨了眨眼,“我刚才在说小宋。”
“是冯迟!”梁跃江瞬间暴怒,声调扬高,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梅姐真的被吓到,机械地重复了遍,“冯迟啊?噢,冯迟过世了。”遂又小声补充,“我听别人说的。”
梁跃江懵了,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降至零度。过世了?冯迟过世了。过世的意思是不是就等于……死了。
那她呢?宋允清这一年***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砰!”椅子因为他的大力站起,被重重甩到地上。梁跃江挽起衣袖大步外走。梅姐问:“哎?你要去哪里?”
“找人。”
梅姐心想不妙,试着拉回他的理智,“梁经理,你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作为一个男人,你不觉得很冲动么?不管你爱不爱乐颜,但至少你已经承认了她的身份,你这是要玩往事重演?只不过被你伤害的女主角换了对象。”梅姐沉声,“自己的生活一团乱,还想再把她拉下水。梁跃江,我以一个姐姐的身份告诉你,你还真够渣的。”
一秒,两秒。
他停在原地足足半分钟,手在电梯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梅姐有点悔恨冲动,真怕这小子冲上来给她两拳。
“我是渣。”梁跃江突然说话,“但我不是去找她。”
声音已经忍到一个临界点,他在极力克制,语气冷如冰霜,梁跃江字字咬牙:“我去找冯迟,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34、青春
梁跃江追了出去,车开得又快又急,他在一家宵夜店门口找到了宋允清。她叫了一碗面,筷子拨弄着,心不在焉的样子。
“姑娘要要啤酒吗?”老板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她点头,接准了扔过来的啤酒。这个点人少,周围散坐着小摊人,大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吸烟喝酒揽着女朋友,宋允清低头看着自己的面,清寡一人,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竟然碰到他了,在宁城这个小地方,竟然碰到他了。梁跃江没怎么变,头发还是那样,身体也没变胖或瘦,他一向注重保养,每周会去养生馆,周日上午去打棒球,晚上就去玩斯诺克。他是一个精彩生动的男人,炽热积极,一向如此。
宋允清扒了两口面,去对面看看吧,好像有几家旅店。她弯腰拎行李,手一空,东西被另只手拿了去。梁跃江站在面前,“我帮你找住的地方。”
宋允清没推辞,拉扯之下反而显矫情了,梁跃江走在前面,出酒店的时候没来得及穿外套,白衣黑裤,也不知他冷不冷。
上车后没话说,沉默滋生的异样转为不自然,这小小的空间愈发压迫,她清了清嗓子,“过得还好吗?”
梁跃江乍听之下竟笑了出来,“有区别吗?”
自讨没趣,宋允清别过头看窗外,气氛诡异得令人出冷汗,她突然有种错觉,并肩坐着的二人,这场景曾经熟悉且习以为常,除去方才初听他声音时的惊愕,她心里并无心事,场景大概会重演,但心境,有一个词叫时过境迁。
“不好。”梁跃江说的平静。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想明白了,手脚竟不知放哪。
“我过的不好。”梁跃江沉沉吸了气,“不过也没什么,反正也这样过来了。”
说到后面,他颓然丧气。宋允清轻轻呵住,“前面有一家,你放我下来吧。”想了想,又特别认真地说:“祝你过的好。”
下车的时候她对梁跃江挥挥手,“梁跃江,再见。”
梁跃江再见。短短几秒,她心里没有想过诸如“再也不见”“不如不见”的念头,不主动碰触旧人,也不刻意拉远距离,宋允清有些后悔来到宁城了,没有一场遇见让她像现在这般避之不及。她张了张嘴,好几次要开口拜托梁跃江一些事情,但最后还是闭声。
梁跃江压根没理她,径自下了车,从后车厢里拎出她的箱子,又留一个背影在她前面,察觉人没跟上来,他回头皱眉,“快点成么?我衣服穿的少很冷。”
宋允清小跑过去,在离他五步远的时候放慢了脚步,梁跃江的拧紧眉峰,允清看到他似乎打了个寒颤。
付费时,梁跃江掏卡的动作被她制止,允清把钱递给客服,“付现,谢谢。”
入住手续办得很快,梁跃江的脸色不怎么好,他把行李拎上七楼,宋允清一直跟在身后,他突然问:“你回R市吗?”
她没回答,似乎并不想谈这个问题,简单一个“嗯”字算是带过。
“你两年都没回过家。”
宋允清低下头,从他手里接过行李,又是一个“嗯”字,表情倒真多了几分不自然。梁跃江“啪”的声抵住房门,带动的风浮着一股木头香,允清眨了眨眼,几缕头发扫过鼻尖,应该是痒的感觉,这会竟然微微发酸。
“你不回家,你妈妈急的快病了。”梁跃江问:“外面就这么好玩吗?玩到连家也不回了。”
她本没打算搭理,这下却慌了神,“我妈妈病了?”梁跃江冷冷的,一直盯着她不放。
“你说话。”宋允清不由向他靠近,甚至动了动手想去拉他的衣袖。梁跃江失笑,“我一个外人知道的都比你这个做女儿的多,宋允清,你不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么?”
“梁跃江!”她终于动了怒。
“宋允清!”
他的瞳孔深如海,指着她的鼻尖扬高声音,“他呢?冯迟就是这样教你的,教你不孝,教你连妈妈病了都不管!真把自己当成冯家人而忘记自己姓宋了!”
“你够了!”
“你才够了!我管你,我今天就管你,就凭我认识你二十七年,我对你不起,但至少不会不分轻重不懂孝义,瞪我?瞪我也要说!我就这脾气,我不像冯迟yīn险,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把他撞死,给我彻底消失!”
梁跃江眉上像是染了冰粒,一词一句说得针针见血,他故意的,他冷眼以对,试图从她的反应中去证实些什么。宋允清气得说不出话来,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头,一根一根手指蜷缩着,脸色仿佛沾了一层白霜。在听到那个“死”字———
“砰!”立在地上的行李箱竟然被允清踢倒,手里的房卡、钱夹、皮包全数砸向了梁跃江的脸。
疼,真疼。梁跃江别过头,痛感麻痹了神经,额头上青筋突地抽疼,他连抬手的力气都失尽。
“梁跃江你别咒他,谁说他死了!冯迟没死,冯迟没死!”宋允清倒退两步,她的表情是被触犯到底线时的爆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伤我一次还不够,连带我之后的所有幸福都要去诅咒,当年我在楼下等了你一晚,你在哪?我喊你的名字,你装作没听见?”
我最好的青春年华,原来只换来你的一夜潇洒。
宋允清差点就忍不住眼泪,那些过往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她指着电梯,“你走,你真的很讨厌,你为什么要来宁城?你为什么要住酒店?你为什么不能装作不认识我,梁跃江,现在的你又算什么?”
他现在的脸色用面如死灰形容也不为过,往事一下子汹涌而来,记不起半分细节,身体里却有一个声音在狂奔叫嚣,看啊,遭报应了吧!她对你有多温柔,现在就有多憎恨,女人狠起来,比谁都记仇,因为她爱你,曾比谁都多。
事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梁跃江突然想起了,他们分手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失控地指责过,那样的小清,是真的爱他如生命,人都有底线,或许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屈膝低头,将底线藏的更深。唯有两人各自努力,才能把心与心之间的桥梁建的更牢固。
她只是比他更早一些懂得这个道理,留出更宽的一条路向梁跃江的方向延伸,距离有一百步,别说你走九十九步,就算原地不动,我也会热烈狂奔,迷恋你,你就像是我生命中,孩子气的神。
梁跃江在宁城街头,嘴里叼着烟,揉了揉额头上的肿包,心里闷得不能解气。她刚才的反应,如果没猜错,怕是还不知道冯迟已经过世了。
魏诚然打电话过来的时间,是在梁跃江吩咐调查的一小时后。魏诚然还奇怪了,老板怎么一个字都不吭,亏他大半夜的爬起来做事。实在按捺不住了,诡异的连呼吸声都没了,魏诚然“喂?”了声,“老板,你有没有在听,你在哪里啊?”
三分钟,梁跃江摁断了电话,平静三个字:“在江边。”
在江边,这下冷风也变热风了,梁跃江的额头还肿着,他觉得哪儿都疼,全身的毛孔就像被堵了塞子,气血循环不上,肢体不得舒展。想到刚才的电话,那种感觉怎么说?
就像是多年的疙瘩突然分崩瓦解,所有事情因他的出现而摆上了台面,时隔两年,却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解决。
梁跃江无比烦躁,重重踢了脚栏杆,他往江边跑了两步:“去你妈的!”
手机被狠狠扔了出去,黑色机身在半空里折出一道光亮,“噗通”一声,落了水。
梁跃江回到宋允清吃面的夜宵摊,那辆卡宴停在路边招摇得很,夜宵摊的老板有点惊慌,看着这个喝了三瓶酒的男人实在不敢上前。梁跃江真想喝死自己得了,胃里满满的,酒精刺激着胃壁,都能感觉到它一阵一阵无规律地收缩,酸水不停上涌,梁跃江打了个酒嗝,一时没忍住,倾身向前吐得一塌糊涂。
“小伙子没事吧?”
老板娘递去毛巾,完了,莫要出事才好,这男人一身考究,气质看着也矜贵,还有那辆车,老人家觉得有车的人都了不起。他要真出点古怪,小店可惹不起大麻烦。
梁跃江摆摆手,扶着膝盖站起,他歪了两步差点绊倒,“呵呵,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我惹了够多的。”
他走到车边,钥匙放手里把玩,差一点就要飞出去。想到什么,梁跃江又歪歪斜斜地折了回来,“咚”的一声,老板娘傻住了。
梁跃江把车钥匙重重搁在桌上,碗里油腻的汤水也被溅了出来,粘在他的白色衬衫上,“我忘,忘记给钱了,我没钱,这个,这个给你。”
老板娘低头望着这串花纹繁复的车钥匙,再看看路边的卡宴,愣着叫老伴,“老牛,老牛你快来啊,这人是不是疯子啊。”
疯子,梅姐快成疯子了,她找到梁跃江的时候,这家伙窝在垃圾桶旁呼呼大睡,浑身脏兮兮的,胡茬一夜之间都冒了出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梁跃江。”梅姐推了推他,“梁跃江,你还好吗?”
他突然睁开眼,眼珠格外亮,梅姐心里拿不准,生怕这男人真出什么事。
你还好吗?几小时之前,她在车上也这样问,“过得还好吗?”
几乎一瞬间,梁跃江的眼眶就红了,头疼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抠着自己的手,他认出了眼前的人是梅姐,他也知道自己心里纠结难忘的是谁。
梁跃江一遍一遍地重复,“小清,你别恨我,你也不要忘记我。”想到除了恨,她再无惦记他的理由,尽管这只是一种可能,是他半醉半醒间的一个假设,梁跃江一想起,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35、假装
梁跃江一遍一遍地重复,“小清,你别恨我,你也不要忘记我。”想到除了恨,她再无惦记他的理由,尽管这只是一种可能,是他半醉半醒间的一个假设,梁跃江一想起,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梅姐心里直喊作孽,和司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梁跃江架到车上,他趴在座椅上一直干呕,大喊浑身都疼。
“把老板送去医院吧?会不会是酒精中毒了。”司机有点惧怕。
梅姐点点头,面纸都擦了一大半,梁跃江头发上都沾了污渍,黄绿的液体浓稠一片,到了医院,值夜班的医生很不耐烦,指挥着他们把梁跃江弄到床上,拿着听诊器动作不太轻柔。
胸口一凉,梁跃江倏地睁开眼,直直坐了起来,动作快得让医生吓大跳,“怎么着?你俩快把他手按住,发酒疯打人我可不是第一次见到。”
梁跃江嘀咕一个名字,梅姐离他最近,听得清清楚楚,他又倒了下去,蜷成一团捂着腹部沉沉睡去。
司机在这守着,梅姐估摸着明天的航班要改签了,真是一个折腾的夜晚,她看着睡死的梁跃江,“老板你这是何必呢,哎。”
梅姐清早买了粥,回到医院,梁跃江已经不见。司机说自己去了趟洗手间,转个身人就没了,梅姐心里“咯噔”一下,大概猜到哪里可以找到他。
宋允清一夜也没有睡,黎明时分她想明白了,来宁城本是找人,她没有想过见到梁跃江,更想不到见面了会是这样,从惊慌失措到镇定,再到全然失控,梁跃江就像是一根导火线,他说了那个“死”字,激怒了她的平静,或者,这是一个理由,那些过去她介意,她心里有疙瘩,一直有。
六点她打算去机场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她一开门就看到梁跃江站在那,“宋允清。”
他高她一个头,这样的距离,梁跃江身上的味道都闻得到,烟酒气息混在一起不算好闻,他说:“我送你回家。”
允清避之不及,她进一步,他就挡住,她向前走,他双手撑在门板上,把门口堵得结结实实。
“让开。”
他不应,伸手去夺她的行李,“你必须回家。”
她不再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也不费口舌和他争执,就这么沉默着。见他不让,索性把行李都放手不管,坐去沙发上就这么跟梁跃江耗着。
门口有动静,允清侧头一看,浑身都紧绷起来,梁跃江大步走向她,沉着脸眉眼里全是坚决。
“梁跃江你干什么!”还没说完,允清“啊!”的一声尖叫,整个人被他拎了起来,梁跃江揽紧她的双臂,把人往地上大力拽。
酒店铺着地毯,厚厚一层也不至于磕得疼,允清挣扎乱踢,“你干什么!你绑我干什么!梁跃江你……”
“带你回家。”他面不改色,来之前准备好的绑带很结实,允清的指甲狠狠滑过他的侧脸,尖锐一疼才让他微微皱眉,手上的动作更迅速。
“你变态!”允清眼一红,嘴竟被软布塞住了,她衣服乱得很,坐在地上手脚反绑狼狈不堪。梁跃江也是热得一身汗,他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变态,只为你变态。”
允清身子一轻,被梁跃江拦腰抱起像个沙袋一样扛在肩上,出门时瞥见一旁的行李,他空出一只手提着就走。
她这一刻是极其讨厌他的。腹腔里憋着气,摁在梁跃江的肩上,这个动作让她几近呕吐。他冷冷地说:“别再乱动,摔下来别叫疼。”
允清身体扭曲,一生从未被这般对待,骂不得,动不得,被这男人牵制着,她鼻子一酸,可不是吗,从小到大,都被他牵制着,
梁跃江一僵,这细小的抽泣极力压制,她不动了,软泥一样依附在他身上,梁跃江把她放上车,伸手理了理她乱了的头发,允清满眼泪水,梁跃江替她摘了嘴里的软布,她声音哽咽:“我手很疼,你绑着我,手好疼。”
“我本来就是要回家的,我早上去赶最早的航班。”
梁跃江一愣,手停在她嘴边动弹不得,“你可以告诉我的。”
“你也没有问我。”允清别过头,“你从来不问,从来都是这样。”
梁跃江默声,解开她手脚上的绳子,允清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梁跃江低头说:“给我看看你的手,哪里疼了?”
允清的眼圈更红,她不敢动,怕一动,泪水就滚了下来。
因为错过了早班飞机,下午两点才到R市,梅姐舒了口气,菩萨保佑,飞机上总算没出什么岔子,在宁城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梁跃江有点不正常的倾向。再看看跟在后面的小宋,心里也是一阵惋惜。
“我告诉汉南你回来了,他会来接你,这么久没回去,总得有个中间人帮着调和。”梁跃江想了想,说:“对不起,我骗了你。你妈妈没有生病,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回家,不管你有没有一个自己的……家。”
梁跃江看着她的眼睛,特别认真,“我方式过激了,你别介意,总之你回家就好,苏姨她很想你。”
“允清再见,祝你过得好。”
梁跃江对她挥挥手,叫住一旁的梅姐,“先回公司,帮我通知赵经理开会。”
允清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落地,“啪”的一声碎片四溅,她甚至来不及点头,梁跃江已早早甩给她一个背影。
梁跃江在讲客气,理性告诉他应该疏离。梅姐昨晚的话说得对,“你自己的生活一团乱,凭什么又要把她拉下水?”
宋允清不知道冯迟已经去了,梁跃江接到昨晚那通电话,心就悬在半空一直没着地,他死了,他怎么就真的死了呢?
那这一年谁在照顾她,她身体又不好,和家里只是通电话,宋氏和梁家到底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宋叔的态度一直那样,倒是苏姨还与以前一样,叫他小江,时常关心也会和他唠叨家常。
大概心有忌讳,苏妈妈很少谈及女儿,有时候情绪收不住了也只是中断话题,梁跃江自觉没什么立场去安慰,大都沉默以对。
他和她好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却还是千丝万缕不得忘记。
她结婚,嫁人,是冯迟的妻。懂事这个词总是来得比较迟,梁跃江一点一点懂得什么是失去和追悔莫及。
他第一次一个人去母亲坟前上香,碑上的遗照是母亲最美的相片,梁跃江说的第一句话:“妈,对不起,儿子没有用,把媳妇丢了。”
梁跃江低着头,他的孩子气再也没人买账了。
梅姐犹豫了半天,“你让她在机场等啊?要不送她回家吧?”梁跃江不做声,开车前往机场看了看,说:“走。”
“冯迟也怪可惜的,才三十一岁,小宋也可怜啊,嫁人才多久丈夫就……”
“她还不知道。”
梅姐倒吸气,“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冯迟死了。”梁跃江揉着太阳穴,“冯迟生前就安排好了一切,也对,那时候清远堂刚开拓新市场,如果消息传出,不知要引起多少动荡,他工作的交接需要时间,时间本就不多,经不起更多的折腾。”
梁跃江顿了顿,说:“我也不知道半点消息,还以为他……”
“以为他和小宋隐居国外了?”梅姐不由感叹,“你这感情还够坎坷的,只是为什么,连小宋都不知道冯迟的事?”
梁跃江靠着车枕闭目养神,平静道:“我不清楚。”
他心里苦笑,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一刻他再清楚不过,梁跃江不得不承认,冯迟爱宋允清,比他会爱,真心疼一个人,就是不希望她受半点疼。
“哎,我倒觉得小宋肯定知道的,只是没有见到真实的东西,所以假装不知道。”梅姐叹气,“女人傻起来,还真的没法拉回头,浑身的拧劲跟头蛮牛一样。”
梁跃江没再说话,闭着眼睛像在睡觉,藏在身侧的手其实早握成了拳头,如果她真的知道只是不肯承认———
这是一种假装,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大概是因为假装的背后,有她不肯放弃的希望。
“哦,对了!”梅姐晃了晃手机,“我要跟你说两件事。”梁跃江睁开眼,集中了精神。
“一,乐小姐打电话到公司,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她好像很急;二,批我年假,二十天我分两次休,这次批十天。”梅姐笑眯眯的,“回新西兰陪老公。”
梁跃江“嗯”了声,笑着问:“陪老公?你让萧腾打电话给我,他说是,我就批。”
“怎的,你俩还通个气先呢?昨晚你喝醉在垃圾桶旁边,要不是我,你大概已被送到垃圾站了。”
“呵呵,好,你放假,十天,我不算你年假。”梁跃江开着玩笑,“扣工资奖金就行。”
梅姐呵斥,“压榨员工啊!”她随手整理着资料,提醒他,“Reason说乐小姐好像挺急着找你,你上点心啊,真是,连私人电话都不告诉女朋友,有你这么当男朋友的吗。”
梁跃江长舒一口气,继续闭目,“嗯,先开会。”
到公司的时候收到宋汉南发的短信:[谢了]
梁跃江打了“不用”两个字,手指一顿,他又删除,发去三个字,[她还好?]
宋汉南:[正跪着,我爸脾气大。]
梁跃江一怔,直到梅姐喊他两遍,“梁经理,会议开始吗?”他这才反应过来,收拢思维走向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