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五)
“茑尾花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卓绍华扫视着四周。
偌大的会议室肃穆庄严,在座的每个人神情都绷得紧紧的,他的目光定格在姚远身上。
姚远回答:“鸢尾在希腊语里是彩虹的意思,在法语里代表光之花。鸢尾花形似蝴蝶,五月开花,蓝色的最美,故鸢尾花又被称为蓝糊蝶。”
“我想问的是它的花语?”卓绍华指头轻敲着桌面,坐在他身边的秘书皱了下眉。熟悉的人都知这是他不悦的表现,姚远似乎心不在焉,答得偏题了。
姚远慌忙打开笔记本,“白……白色鸢尾代表纯真,黄色代表友谊永固,紫色代表爱意和吉详,蓝色有两种花语,一是暗恋,二是破碎的激情和希望。我……回答完毕!”
卓绍华轻轻点了下头,目光跳过两个座位,停下,“周中尉,你认为这次的蓝色鸢尾和三年前夏天偶然出现过几次的蓝色鸢尾是同一个黑客吗?”
周文瑾从文件夹中拿出一叠资料,“应该是同一人,只是手法比三年前狡猾,技术比三年前高明,目的也比三年前险恶。他侵占的途经都是利用发掘网站的漏洞,非常具有攻克力。三年前,他是带有恶作剧的性质,只想引起政府部门的注意,我想过,也许那时他还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对社会没有贪念。现在的他,长大了,就在这两天内,接连攻击三家银行系统,目前发现已有几万份用户资料外泄,数据超过上亿条,其中包括完整的用户名和密码。早晨,工信部刚送来一个急件,今天股市刚开盘,有几支相关股票神奇大涨。下一步,他攻击的对象有可能是购物网站的支付平台,工信部已通知网站出公告,通知各用户修改密码,另外及时修补漏洞。”
“我听着怎么觉得也形似上次攻击卫星系统的那位?”卓绍华极缓慢地眨了下眼。
“上次我负责的是防护升级,不太清楚其他情况。”周文瑾答道。
负责西昌项目的专家也在座,愧疚地叹了口气,“西昌被袭之后,至今都没任何数据泄漏,我百思不得其解,花那么大力气闯进去只为参观下?卓将,我个人见解,不是同一个人。”
“因为没有留下蓝鸢尾?”卓绍华笑了。
“有这个因素,另外是这次的目的明显带有破坏性、挑衅性。”专家讪然笑笑。
卓绍华抬起眼,“我很希望是同一个人,这样破一个案子就等于破了两个,多省事呀!”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落落的笑声,气氛稍微宽松了些。
“这个蓝色鸢尾很有意思,每隔八小时攻击一次,都是选在休息时间,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真令人期待他的下一站是哪呢?今天是我们的休息日,希望他不要跟休。”
“如果能猜到他出现的地点,就可以捉到他的蛛丝马迹,从而直捣他的老巢。”周文瑾说道。
“现在他好象喜欢的是钱,多布几张网,会有鱼进来的!”卓绍华站起身,“周中尉,等候你的好消息。”
“是,首长!”周文瑾立正、敬礼。
“辛苦了!”卓绍华颔首。
参加会议的人齐齐起身,恭敬地目送卓绍华离开。
“你答应得那么大声,有把握吗?别出洋相。”姚远等着周文瑾一同出去。
“我平时的表现像个爱吹牛的人?”周文瑾绷着个脸收拾资料,没有任何表情。
“你没看见那位专家,大把年纪在卓将提问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我们刚进来,跟在别人后面先学习,你处处抢着出风头,成功也罢,不成功就会万劫不覆。”
“你这么担心,那就不要和我一起。”周文瑾加快脚步,把姚远抛到了身后。
“你……”姚远噎住,许久都缓不过气来。
他总是这般潇洒,似乎有她没她,他无所谓,那又何必要求交往呢?呵——他征求过她意见,是她自己愿意的。
怨谁?
张爱玲说过,爱一个人便是将自己低到尘埃中去,在尘埃里开花。开的是花么?不,是泪,一颗颗碎裂的泪。
她默默看了他一眼,转过身,他肯定要留在机房加班,她还是回公寓去了。她没有回头,她了解周文瑾,他是不会追过来的。
周文瑾上楼梯时,听到手机在响。
那个号码像一道白光,刺得眼睛下意识地一闭。
他走向半敞的露台,每个毛孔簌簌地张开,一任寒风倒灌,他冻得直抖,但他顽强地立着。
“猪!”他的语调很平静,只比平时少了点温度,那是因为天冷的缘故。
“有几天没有联系了,周师兄还好吗?”
他真的费解,她居然有胆量给他打电话,还能笑得这么轻快!“我很好!猪呢?”
“我爸爸妈妈到京了,我一会带他们出去吃饭。”
“你老公和儿子也同去吗?”他冷冷地笑。
诸航笑得很短促,然后是低不可闻的轻叹,“很抱歉瞒着你,只是……真的不知该怎样对你说。”
“不需要抱歉,你结没结婚,生没生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师兄妹,就是少喝了顿喜酒,以后记得补上就行。”
呵呵——到是她自作多情喽!
“好啊,周师兄,不打扰你,祝你工作顺利,祝你幸福!”
“会的,至少应该会比你幸福。”
诸航没有讲“再见”,便挂了。
他讥诮地弯起嘴角,猪,不讲就代表我们不会再相见吗?你错了,大错特错!
他踱到扶栏边,向下看去,一辆车驶过来,勤务兵跳下车打开车门,卓明与卓绍华一前一后上了车,两人都面带笑容,仿佛是去赴宴。
直到车消失在车流中,他才收回视线。
上帝也有打瞌睡的时候,你不能埋怨不公平,所以他不去与卓绍华比较。给他同样的环境,他只会比卓绍华更优秀。他坚信凭着自己的努力,不会有多少年,便可以让自己无需去仰视别人。
他只恨诸航,恨之入骨,恨得咬牙切齿。
诸航——那个将他的尊严与爱情践踏在脚下的女人!
冻僵的面容痛苦的哆嗦着,他攥起拳,指尖掐进掌心,剧烈的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清醒的他,才能呼吸自如。
“航航,呆啦!”酒店前,诸盈推了诸航一下。
她让航航去打车,出去半小时都不见车影,跑下来看,人傻在树下,对着车流痴痴的。
“姐!”诸航回过神,呆滞的眼眸又生气**。
“车呢?”诸盈想叹气,怎么瞧航航还是一孩子!
诸航指指马路,“在那!”
诸盈哭笑不得,“航航,第一次见面让你公公婆婆等太久,是很不礼貌的。”
“我知道了,姐,我就拦车,你去带爸妈过来吧!”小喻去大院带帆帆和唐嫂,她不让他不要两边跑,她们人多,一次也载不走,打车过去反到方便。
“你没事吧?”诸盈转身时,又回了一下。
她摇得满头发丝飞扬。
刚才走了会神,仿佛回了趟学院,在篮球场边的白杨树下,她看见周师兄对她扬起脸,笑容清澈干净,眼眸漆黑明亮。
那样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
宁檬偷窥的那个俊美的身影再也没有了。
那个在水房从她手中抢着替她冲水的男子,那个在宿舍楼下等她去机房的男子,那个午夜拉她去路边摊吃牛肉粉丝的男子,那个陪她打球流汗的男子,那个用背给她作靠椅的男子,那个说“我在哈佛”等你的男子,……统统都不见了。
伤感如春天里初绽芽的小草,站得近,看不出来,走远一点,回过头,才发现已一片青绿。
人生的路上,太多岔道,一旦分开,便是两个终点。
她闭上眼,这是最后一次把回忆打开来。从今天之后,她会把那扇门关上,钥匙扔掉。
“姑娘,要车吗?”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
“我不是姑娘。”她郑重地声明,“我是孩子*。”
然后,她笑了,笑得有些浅浅的忧伤,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
爸妈和姐夫、梓然坐了一辆车,诸航和诸盈坐了一辆。诸盈手一刻也不闲,替她补下腮红,又是整整衣领,不然就是拉拉衣角。
诸航觉得自己简直可以用“惊艳”两个词来形容,真的挑不出任何瑕疵。
“我最邋遢的样子,首长都看过,没事的。”
“别仗着他宠你,你就肆无忌惮,有些地方还是要注意些。老公不是爸妈,包容心是有限的。”
诸航想笑,姐突然变得唠叨了。
“我接个电话。”诸航从包包里拿出手机。
是晏南飞,诸航看看诸盈,姐姐背过脸看着窗外。
“小姑夫好!”她礼貌地打招呼。
“航航在路上了吧?”晏南飞的声音似乎很远,听得不太真切。
“在了,再过十分钟就该到了。你在哪?”诸航祈祷他和卓阳千万别去凑热闹,姐讨厌晏南飞的。
“我和你小姑姑一会就出发。航航……”
“嗯?”天啦,怨家路窄。
“航航……”
“嗯?”小姑夫真的老年痴呆了,只会说上句,没有下文了。
“不要太……恨我!”
晏南飞搁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收线了,搞得诸航直犯嘀咕。
“是绍华家的亲戚?”诸盈回过头。
“他的小姑夫。”不敢看姐姐的眼睛,她犹豫着,要不要先给姐提个醒呢?还是不要吧!
她是属驼鸟的,能避会荫凉就绝不抬头。
“他们家亲戚多吗?”
“至亲的只有一个姑姑和小姑夫。”
“和我们家差不多,关系不复杂。姑姑家孩子比你大吧?”
诸航吞了吞口水:“他家是丁克家庭,没要孩子。”
诸盈微笑,“挺前卫的呀!”
诸航也跟着笑,“是呀!”不知乍的,笑得寒毛直竖。
72,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六)
打开车门,就看到卓绍华站在大厅里,和先到的诸爸爸、诸妈妈说话。他今天穿着法兰绒的驼色上衣,敞口处露出墨色的高领毛衣,本身就气质挺拨,这下更多几份俊雅、温文。
诸爸爸、诸妈妈没来过这么高档的餐厅,难免有些新奇。他领着诸爸爸、诸妈妈四周转了转,还特意告知洗手间在哪,如果过去,要沿着哪些显目的标致。
诸妈妈张口绍华闭口绍华,私下对诸爸爸说:“绍华虽然职位不低,但航航比他小太多,总觉得委屈了航航。原来呀,是航航命太好。”
诸爸爸不说话,只是笑。
这家餐厅的大堂也有一个热带鱼缸,梓然和骆佳良和卓绍华打过招呼,便呆在那边。对卓绍华,父子俩一致保持沉默。
诸航和诸盈一到,他们这才走了过来。
“帆帆呢?”诸盈问道。
“在楼上房间里,爷爷抱着。他可不太给面子,怎么逗都不肯笑,爷爷直叹气。”卓绍华回答,眼睛却看着诸航。
诸航今日挺乖,像初次见家长的小姑娘,羞羞的躲在家人的后面。
餐厅经理热情地跑过来,亲自引路。
“路上有没堵车?”卓绍华做了个请上楼的手势,柔声问诸航。
“蛮顺利的。”诸航专注地看着脚尖。
拾级上楼,抬腿时,他像是扶她一把,手掌自如地搁在她腰间,但很快便松开了,仿佛只是想碰一碰她,证实下这是一个真实的场景,不是在做梦。
她抬头看他。
他向她挤了挤眼,以只有她懂的亲昵,“困不困?”
她红了脸。
小帆帆夹在中间,哪里敢睡沉,她一动也不敢动,又是担心手碰了他,又是担心腿压了他。离他远点,怕他冻着,离他近呢,怕他不能好好呼吸。
整夜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再加上又是和首长初次共眠。首长是没打扰她,可他的气息飘荡在整个室内,呼吸之间都是他。
她不是柳下惠,做不到心静如水。
就这么这么成了真夫妻?
呵——她曾拍着*对小艾和宁檬信誓旦旦,她是晚婚分子,要不然就是不婚人士。
牛吹大了,小艾现在蜜恋中,宁檬这朵花还没找到扎根的土壤,她不仅是已婚人士,还是一孩*。
人生如果总能计划好,那还叫人生?
首长为了让她睡好,把电脑关了。关的时候,屏幕上已恢复了正常的页面,他低声说了一句:“蓝鸢尾重出江湖。”
她闭上眼,脑中便是蓝色鸢尾花海,风吹过,一波一波翻起巨浪。
听到勤务兵起床扫院子,在院中和吕姨压着嗓门讲话,她有了点睡意。朦胧中,突地感到鼻子上痒酥酥的。
睁开眼,首长放大的俊脸几乎贴在她鼻梁上。
他摇摇头,眼睛朝旁边睡得嘟嘟的小帆帆瞟了瞟,示意她噤声。
她会意地点点头。
他轻轻叹息了声,将她连被一块拥进怀中,那力度让她觉得他想做的其实比这多得多,健美的身躯微微颤抖,脸埋进她暖暖的颈窝,深嗅,“还早呢,你再睡会。我先去部里去开个会,然后去爸妈家,和他们从那儿直接去餐厅。”
她本来还在想,经过昨晚那限制级的一幕之后,她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首长呢?
首长根本不给她纠结的机会,这样的早晨会话,形似生活多年的夫妻例行的家常般!
比平时多了一个早安吻,法式的深吻,她感到一丝愧疚,首长已洗漱过,满口中华牙膏的清新。
当首长依依不舍将她塞回被窝,她眼睛闭得紧紧的,没勇气迎视。
“小帆帆,你说你爸爸进军校是靠你爷爷的关系吧?”她推推小帆帆,想找一个听她倾诉的人。
小帆帆不肯醒,小嘴抿抿,眼睛没睁开。“我觉得是,军校对于视力要求很高,他可达不到。”举例说明:他看她就是看走了眼。
不过,看走了眼也罢,看对了眼也好,尘埃已落定。
如果有一天首长反悔,她不负任何责任,虽然是她沾了他的星光。
“小帆帆,我是新人,以后请多关照喽!”她摸到小帆帆胖乎乎的小手摇了摇。
“都不是纵饮的人,午饭会结束得很快,回家再补眠。”卓绍华瞅着她红通通的耳背,脸上的笑意加深。
餐厅经理推开了包间的门,这是这儿最大也是最隐闭的一个包间,只对顶级贵宾开放,服务的人员都是特选的,口不多言,眼不乱瞄,微笑恰恰好。
卓明和欧灿礼貌地起身迎接。
两边还没寒喧,卓明怀里的小帆帆如同被扣压的人质,突然看到有人来搭救,激动得忘乎所以,等不及诸航主动,两只小手先张开了,夸张地把嘴巴咧得大大的。
诸航冲着挫败的卓明同情地笑笑,接过小帆帆。
哎哟,唐嫂今天给小帆帆穿了件驼色毛衣外套,和首长是亲子装,帅哎!她自豪地翘起眉梢。
小帆帆呜呜啊啊的趴在她肩头,不知是嘀咕还是在告状,她一句也没听懂,到是衣襟被口水濡湿了一大块。
卓绍华替诸妈妈拉开椅子,招呼众人坐下,他谢绝服务员的服务,接过茶壶,一一砌茶。
“怎会有点眼熟?”诸妈妈盯着卓明,悄声问诸爸爸。
诸爸爸蹙着眉,是哦,他也觉得像在哪见过,反正不是张生面孔,哪儿呢?
“《军事天地》里经常见到,国庆阅兵式上,这个爷爷站在车上向军队敬礼的。”梓然读懂外公外婆的疑惑,给出了答案。
诸爸爸、诸妈妈震愕地僵直了身子。
诸盈和骆佳良无言地对视,心中荡出一抹苦笑。
她说她的航航配得上任何人家,却没想到这户人家如此显赫,不是怯懦,而是太突兀。
“这么久才见面,非常失礼,请亲家见谅。”卓明正经八百地道歉。
诸爸爸、诸妈妈大气都不敢喘,只是呵呵地干笑。
诸盈不便插话,干着急。
把这当游乐场的只有诸航和小帆帆。
“大首长,瞧你的威严无边无际,谁见了你都想坦白交待,快温和点,不然连小帆帆都要变得严肃了。”诸航倾倾嘴角,轻快调侃。
欧灿脸绿了,这个诸航真是没大没小。
卓明摸摸脸,自嘲道:“没办法,职业病,肌肉僵硬,不听指挥了。”
“呃,帆帆,它敢不听大首长指挥,军法处决!”诸航捏捏小帆帆的脸蛋,板起面孔。
猪猪讲的就是真理,小帆帆立马收起笑容,跟着鼓起嘴巴。
“好,就听帆帆的,摘掉面具。”卓明朗声大笑,一挥手,“两位亲家,请坐,我啥也不说,一会喝酒赔礼。”
酒桌上无大小,气氛自然就活跃了。
诸盈悄然打量卓绍华,他在看诸航,虽然什么也没说,那眼神似乎有一种奇妙的叫人安宁的力量,那种脉脉温情不容忽视。
自古以来,真爱可以超越一切,门第又算什么呢,就是有什么,卓绍华也有能力粉饰太平。诸盈释然了,心情松驰下来。
“绍华,打个电话催催看,小姑到哪了?”欧灿没有和别人讨近乎的经验,也是真不知该和诸妈妈、诸盈聊什么。她喜欢的,她们应是陌生的,她们喜欢的,她也不会懂,所以维持表面上的礼貌就行。
卓绍华掏出手机,一拨通,卓阳就接了,“到了,到了,车停好就过去。”
73,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
“卓阳,我真的和朋友约好了,你替我向大哥打声招呼。”晏南飞扶着方向盘的手有点抖。
卓阳娇嗔地飞去一个眼波,心里美滋滋的。“打个电话推了,你朋友有大哥重要吗?都到这了,走吧!”
婚后,两人第一次冷战这么久,明明天天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当对方是空气,真的挺难受。欧灿打电话给她,邀请他们夫妻来参加家宴。她和他说了,他沉吟了一会,拒绝了,说那天有约。
她当时就觉得拨云见日。他是担心她生气,所以避开诸航!从前,大哥家大事小事,他可是比她做得还到位。
他有这份心就够了,其实想想自己是反应过大,太不自信了。
晏南飞仍在纠结中。
卓阳抢着拨下车钥匙,凑过去送上一吻:“老公,我不会再任性了,我相信你爱我胜过你的生命。”
晏南飞犹如嚼了一片黄连,苦涩满津,无法开口。
推开车门,刚跨出一条腿,突地又收回,呼吸埂在喉间。
“老公?”卓阳着急了。
他闭了闭眼,艰难地下了车,仿佛前方一路刺棘,令他恐惧万分。
人的命运是一本早已完结的大书,你以为能猜到结局,于是不愿细细,跳过几页,却不知错过的情节又在下一页出现。
逃不掉的!他知道!
“卓阳来啦!”欧灿露出今晚第一缕发自肺腑的笑意,“南飞你坐卓明那,卓阳和我坐。亲家公、亲家母,我介绍下,这是绍华的小姑和小姑夫。”
晏南飞和卓阳向诸爸爸、诸妈妈礼貌颔首,诸爸爸、诸妈妈忙微笑回应。
“那是诸航的姐姐、姐夫!”
晏南飞越过诸盈和骆佳良的头顶,落在后面一株葱绿的兰花上。
“你们好!”他听到卓阳在问候。
“人到齐了,请走菜!”卓绍华对领班经理说道。
晏南飞飞快卷起目光,坐下,目不斜视,似乎他来这,就为认真地吃一顿饭。
卓阳打量着诸航的家人。服务员给诸爸、诸妈铺餐巾,他们受宠若惊的样,一看就是小镇上的小市民。姐姐长得还不错,那姐夫——卓阳优雅地弯了弯嘴角,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没见过美女么,两眼呆滞地瞪着她,哦,不是,是在看南飞。呵——相形见绌吧!
“爸,那位叔叔……”梓然拽了拽骆佳良的衣角,想告诉爸爸,他们见过晏南飞。
“饭桌上不要随便讲话。”骆佳良少有的严厉。
梓然撇撇嘴,不吱声了。
他隔壁是小姨和那个叫帆帆的流口水的家伙。看到他被训斥,小帆帆笑得幸灾乐祸,还朝他伸出小手。
他才不要理那种人,梓然凛然地昂起下巴。
骆佳良用了全部力气才转过头去看诸盈。诸盈右脚踩在左脚上,膝盖颤栗不已,两只手握成了拳,手背上指节和青筋显目地突出,双唇雪一般苍白,双目却亮得惊人。
晴天霹雳之后,迎面又是一桶冰水泼来,诸盈感觉不是冷,而是象站在火盆中,她不是凤凰,不会涅磐于飞,她将成灰,飘得无踪无迹。
晏南飞是航航的小姑夫,多么残酷的事实,击得她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头发阵阵发麻,耳中嗡嗡作响,血液在身体内沸腾。
岁月掩埋了许多快乐和忧伤,有些人远在天边或难得相见,真的能做到当他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过日子。但是如果必须用某种方式重新牵扯住,如何风过无痕?
二十三年前,能说年少无知,犯的错也不是存心的。好,她接受,所有的苦果她来嚼,航航是她一个人的。
可是又谁看过她在长夜里流过的泪?因为这辈子,航航只能叫她“姐”,永远不可能唤她一声“妈妈”,她没有遗憾吗?航航连续三天高热不退,医院下达病危通知,她没有恐惧过吗?航航参加竞赛时,她坐在台下,紧张到都不敢喘气,当主持人宣布航航拿到第一名时,那种喜悦,她没渴望和人分享过吗?
所以凭什么他来抢去航航?
没有孩子的小姑夫,有的是理由疼爱航航,还可以风趣地说把航航当作女儿般。
他应该早就认识航航了,是不是他介绍航航给卓绍华的,这样子他才有理由彻底拥有航航?
他到底费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事?
怪不得他找她时,说起航航那么笃定,应该做过DNA测试了。
怪不得后来他没再坚持,是他清楚这一幕迟早会来。
航航结了婚、生了孩子,她又能奈何!不接受也得接受。
她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有朝一日,她性子刚烈的航航如果得知亲切慈祥的小姑夫是抛弃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能幸福下去吗?
有着厚茧的粗糙手掌裹住她的手,她抬起眼,骆佳良怜惜地凝视着她,“喝点热汤。”
他给她盛了碗鱼翅。
她掐了掐大腿,嘴角的肌肉*了下。
“请倒杯热茶。”卓绍华察觉诸盈脸色很不好,回头向服务生说道。
双手捂着温暖的茶杯,诸盈慢慢镇定下来。
“爸爸、妈妈,谢谢你们原谅我的无礼。我敬你们。”卓绍华站起身,斟满白酒,面向诸爸爸、诸妈妈。
“绍华,别忙喝酒,我们有件事想和你说下。”抢在诸爸、诸妈回应前,诸盈说话了。
卓明皱了皱眉头。
欧灿则冷冷地哼了声,这位姐姐懂不懂礼貌呀!
晏南飞脸刷地如死灰般。
“大姐你说!”卓绍华微笑坐下。
“航航讲过了,她成年了,所以她的决定,虽然很不合礼仪、传统,我和爸妈还是会尊重。但航航还小,我们认为她还是应该把该读的书读完,不想她以后后悔。她的专业成绩和雅思分数都很高,会申请到国外的名校,春节后,让她出国留学去。”
气氛戛然僵硬。
除了骆佳良,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欧灿倨傲地挑了挑眉,“诸女士的建议是不错,不过,没什么必要,卓家接受诸航后,绝不可能因为学历什么的而嫌弃她。”
诸盈笑了,“谢谢你们的宽容,但诸航还是要把自己拉升下,不然怎么和绍华举案齐眉?”讽刺意味溢于言表。
诸航咝咝地抽着冷气,姐姐怎么了?
“大姐,这件事我和诸航会好好考虑下,帆帆还没到四个月呢!”卓绍华含蓄地笑了笑。
“帆帆我来带。”诸盈已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航航是我带大的,梓然也是我带的,你不要有任何担心。”
卓绍华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卓阳看不下去了,“诸家大姐,我们卓家没人么,连个孩子还要外人带?”
“卓阳!”晏南飞想拦她,已来不及。
诸盈冷冷地闭了闭眼,硬起心肠,“这个让绍华来决定,如果你们带得更好,我们同意。但航航必须出国。”
卓绍华深呼吸,“大姐,我和诸航的婚事给家里带来了这么大的冲击,是我做得不好,请您原谅。但是我……是真心喜欢诸航,请你给我机会,我会好好照顾她、珍爱她。”
“绍华,你不会觉得我们不爱航航,是在害她吧?”
“我没有。”卓绍华心头涌起一股无力。
“诸航姐姐,”面沉似水的卓明咳了两声,“我赞同你的观点,有能力的孩子如同大鹏,应该展翅翱翔。这件事我和诸航聊过,因为她目前的身份,出国不很方便,可否留在国内深造?这样子又能方便照顾孩子,也不会旷疏学业。”
“卓部长,我不是没有这样考虑过。出国是诸航从小的梦想,在年轻的时候不去努力,把她许诺给以后,还有实现的机会吗?至于航航的身份,我认为不难解决。”诸盈停顿了下,冷然地看向卓绍华,“就让诸航还做诸航,很普通的小老百姓,不是什么少将妻子。”
深水炸弹在水底爆炸,水面一片平静,水下却是波翻浪涌。
诸爸爸、诸妈妈知道诸盈的表现无法理喻,可他们了解自己的女儿,一定是发生了他们不知道的事,他们只能无助地保持沉默。
死寂中,晏南飞突然站起身,拉开椅子往外走去。
诸航抱着小帆帆,深究地看着姐姐。
欧灿最觉得啼笑皆非,是不是以为诸航生了孩子,就拽上天了。“诸女士你把婚姻当儿戏吗?”
“不要父母祝福的婚姻,会和《圣经》一般神圣?”诸盈反问。搁在身后的包包里传来手机铃声,催魂似的,一声接一声。她只当没有听见。
欧灿语塞,气得脸都青了。
卓绍华静静地立着,他缓缓转向诸航,“大姐也讲过,诸航是成年人,那么问问她的想法。”
“好啊,航航,你来回答。”
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诸航。
哎哟,诸航喜欢选择题,却害怕是非题,那种题陷阱最多,一旦答了,就没机会挽回了。
她习惯地看姐姐,心狠狠地一紧,姐姐眼中有恐惧、凄凉、无助、哀求,还有满满的自责、愧疚。
她闭上眼,不敢再看。
小帆帆扯了她几根头发绕在手指玩,她感觉头皮麻麻地疼。
“诸航?”卓绍华绕过餐桌,走到她身边,温柔地拍拍她的肩。
她咬了咬唇,把帆帆塞到他怀中,想笑一下却没成功。
卓绍华弦都要绷断了,心直线下坠,“诸航,别开玩笑了。”
“首长,我们……饱了,我先送爸妈、姐姐回去。大首长、帆帆奶奶,你们慢用。”
领班经理瞠目结舌,菜才上了两道,客人退席了?
诸盈哽咽地抱住诸航,让她永远窝心的航航呀!
卓绍华不去看别人,他只定定地看着诸航,诸航出门的那一刹那,快速回了下头,朝他挤了挤眼睛。
仿佛天堂地狱一日游,他的心重新回到了胸膛。
惭愧了,他都不如这孩子冷静。这种僵局,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唯有迂回退一步,再找和平的出路。
诸爸爸诸妈妈相互扶持着起身,骆佳良上前去牵他们的手,一边轻声让梓然挽着妈*手臂。
帆帆本来看到很多人哗啦站起来,他以为要出去玩,挺高兴地,可是一个个都往外走,他和爸爸却站在原地。
他急得叫了起来。
猪猪还在向前走,没有回头。
他改成了哭,是假哭,没有眼泪。当真的泪水滑过脸颊,猪猪已经不见了身影。他趴在爸爸怀中,委屈地放声嚎哭。
呜,猪猪不要他了!
欧灿与卓明面面相觑,除了纳闷还有无语。
卓阳久等晏南飞不来,出门找去。在洗手间隔壁的一个角落里,她看到晏南飞倚着墙,一遍遍地按着手机键。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地联想到诸盈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还有诸盈和诸航那张相似的脸。
她愕然地捂住嘴巴。
“老公,你和诸航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失声问道。
晏南飞没提防眼前有人,听到声音,手抖了下,手机啪地摔在地上。
他弯身去捡。
“你喜欢的女人是她,所以对诸航爱屋及乌!”卓阳要崩溃了。
晏南飞身子摇晃了下,感到头有点沉,想说什么,“咕咚”一声,他一头栽了下去。
74,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二)
诸盈感觉是踩着云雾走进家门的。客厅里有些凌乱,沙发上扔着骆佳良和梓然身上新衣的包装袋和吊牌。出门时,她叮嘱梓然梓然那,梓然皱着眉头,说妈妈你是不是真的老了?
她摸摸梓然的头,笑。对于和航航公婆的见面,她慎之又慎。很希望能给他们留个好印象,这样他们日后才会好好疼航航。
结果呢?
头重如山,她扶着沙发柄缓缓坐下。
骆佳良把沙发收拾了下,让诸爸爸和诸妈妈也坐下来,然后打发诸航和梓然进房间。
诸航张了张嘴,顺从地和梓然进去了,还把房门关得严严的。在爸妈和姐的眼中,她和梓然一个待遇,属于未成年人,没有话语权。
她暂时不发表意见,等待爸妈找她谈话,毕竟她是“女主角”!
“佳良,你去超市买点快餐,凑合着当中饭吧!”诸盈说道。
骆佳良没有象平时那样应得快快的,只是站着,用心疼、执著的目光凝视着她。
“盈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诸妈妈急疯了,她耳朵里都是帆帆的哭声。回来的路上,她也掉泪了。
诸盈紧抿着唇。
骆佳良向她走过去,握着她的手,慢慢在她面前蹲下。
“他……是航航的亲生父亲,对吗?”
诸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
“结婚前,爸爸就告诉了我,他认为我有权利知道。如果我不能接受那样的你,那就不要结婚,因为舍不得你被感情再伤害一次。我说有一个航航那样俏的姑娘,哪个做爸爸的会不乐疯。”
诸盈咬着手背,大颗的泪珠成串地滚落。
“他和航航到医院来看我,我没发觉,后来你因为他发了火,他突然又对我那么热情,我……有点对上号了。”
“你们两个都不要打哑谜,快说那个畜生是谁?”诸盈未婚生女,一直是诸爸爸心中最深的伤,虽然熬过来了,但他发过誓,有朝一日遇到那个男人,他定不会放过。
“就是……绍华的小姑夫。”骆佳良替诸盈回答了。
诸爸爸和诸妈妈怔怔的,明白了,为啥向来温婉的盈盈那么不可理喻。
“我一直都不后悔生航航,但今天我后悔了。如果当初不生她,她也就不需要经历这样的残酷。她是眼里揉不得一粒砂子的孩子,这样子成了亲戚,他……至今都没孩子,必然忘乎所以地疼她,迟早要捅破真相,她……能承受吗?”诸盈哭着说。
诸妈妈都快傻掉了,“老天怎会这样折磨人,我们吃尽了苦头把航航带大,就为给他家做媳妇去?不,航航一辈子不许人家,也绝不给他们。”
诸爸爸一口气顺不过来,咳得脸像个血泡,“除非我死,那个畜生别想打半点航航的主意。是不是这出戏是他主唱的,所以才骗着航航先怀孕再偷偷结婚。绍华应该知道这事吧?”
“我也在怀疑。”诸盈拭去泪水。
“这还有天理吗,骗了我们盈盈一次,现在又来骗航航!他们把我们全当傻子了,耍着玩?”诸妈妈不能淡定了,恨不得立刻回到酒店,揪住晏南飞,骂个狗血喷头。
“妈,你小声点,别让航航听见!”诸盈急道。“这事不是能吵能闹的,先让航航出国,后面走一步看一步。”她很欣赏卓绍华,甚至已经说服自己原谅他和航航结婚的事。但走近后,真相如此可憎,这个坎无论如何是迈不过去的。航航必须和他分开。
她的航航,初为人母,就要尝到这样的痛,她心痛欲裂。
诸爸爸和诸妈妈对视一眼,重重的叹息,“真的是挺造孽的。”他们同时想到了小帆帆。
“老公,你觉得我自私吗,为了自己的私怨毁掉航航的幸福?”诸盈问骆佳良,泪怎么拭都拭不尽。
“知女莫若母,只要能把航航的伤害降到最低点,你宁愿她恨你。”骆佳良微笑着,“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航航在卓家,与晏南飞抬头不见低头见,再深的爱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
“这些年,我一直瞒着航航的事,你可曾怨过?”
“事实上你看上去只像航航的姐姐,说是妈妈我不相信的。”
诸盈含泪笑了,她抬起头,看到骆佳良前额上有一撮白发,“佳良,怎么老得这样快?”
“有儿有女的父亲,容易吗?”
“那你快乐吗?”
“我的快乐不都写在脸上。”骆佳良呵呵地咧开嘴,笑得憨憨的。
诸爸爸去敲的门,推开一看,诸航和梓然趴在电脑前打游戏,那一头投入的样,让诸爸爸很是难过。再过一会,航航还能这样笑吗?
梓然嘟起嘴,他被外公、外婆从小房间赶去客厅了。
诸航坐坐正,“爸、妈,你们有啥说啥,我扛得住。”
诸妈妈看看诸爸爸,先说话:“航航,绍华那家门槛太高了,爸妈在那手脚都不会摆布,话也不敢讲,气也不敢乱喘。”
诸航点点头,妈妈这是引子,没到正文呢!
“你婆婆看人、讲话都是高高在上。我就生了你姐妹俩,以后想去你家串个门都不行。”
继续铺垫,诸航微笑。
诸妈妈咂嘴,看看诸航,都快讲不下去了,求救地看向诸爸爸。
“航航,做爸*最盼子女有出息,这比当官发财都光荣。你一直是爸爸的骄傲,要是能出国读书,爸爸在邻里之间,不知该多得意。”
诸航咧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爸妈在绕圈子,她陪着就行。
“航航,你很喜欢绍华吗?”诸爸爸问。
“他是帆帆的爸爸。”
“爸妈和你说老实话,这门亲事,爸妈觉得太吃力,也看不到你会轻松到哪里去。一辈子不是一天两天,咬牙忍忍就行。虽然为了帆帆,你说服自己去将就,可是我家那只长翅膀的猪,真的就不想飞了吗?”
这句话真的叩疼了诸航心中一根脆弱的弦,但这根弦奏不出今天的主题曲,她还在等。
“爸妈想你出国留学,可好?”
“好呀!”她答应得非常爽快,就是制定法律也是要几稿呢,她随时可以反口。
诸爸爸、诸妈妈相视叹息,“你什么都不要想,其他的事交给爸妈和姐姐处理。”
“帆帆……”诸妈妈哭了,“你放心,不管是在我家,还是在绍华家,都会好好的。”
她不怀疑这件事,她不是放心别人,有首长在,帆帆肯定会好。
可是她对帆帆的承诺呢?
“爸妈,你们有没有别的事要和我讲?”
“没有!”诸爸爸、诸妈妈连忙否定。
诸航眼睛骨碌碌转,眯眯笑。
肯定有喽。
她爸妈对她从来就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妈妈曾经嘀咕道:盈盈嫁那么远,一年都见不上几次面,航航就留在凤凰陪我们吧!姐姐怕她被*,坚决地把她带到北京读书。她一回家,爸妈就煮许多好吃的,诱哄她不要去北京。
哈佛与北京是两个半球,白天和黑夜都不同,爸妈怎舍得送她去那么远呢?
这个变化非常诡异。诡异的开始好象是从小姑姑和小姑夫进餐厅时开始的,之前可是很和谐的。
不过,石头掷下去,秋天来了后,终会水落石出。
恋人分手都会哭得昏天黑地,疼得死去活来,她和首长离婚有那么容易么?
是她天真了,还是爸妈、姐姐天真了?
她和首长现在可是恩爱“夫妻”,中间还有一个坏家伙呢!
脸红了!
午饭非常简单,姐夫做的面条,她和梓然捧场地吃了一大碗,其他人都只咽了几根。
午饭后,姐姐便开始在卧室的地板上铺床。梓然和姐夫睡梓然的房间,诸航和姐姐睡地板,大床让给诸爸爸、诸妈妈。锦江之星那边的东西、诸航公寓里的,骆佳良打了车去一并取了回来。
诸航帮着诸盈铺好床单,瞟瞟地板,啥也没讲。
她一下午都窝在梓然房间上网看新闻,蓝色鸢尾花的贴子蝗虫似的,铺天盖地,但是关于被攻击的网站官门声明客户资料没有任何泄漏,这些都是有心人在造谣。工信部的发言人也只是要求各大网站做好防护工作。但是谁会信呢?蓝色鸢尾都被传成了妖般,网友们谈之色变。
“江湖虽是人才辈出,但有抄袭之嫌!”诸航也回了贴。
天是在不知不觉中黑的,梓然揉揉眼睛,起来开灯。“小姨,今天那个鱼翅挺好吃的。”梓然饿了。
“我觉得不如粉丝。”诸航合上电脑,掏出手机。
门铃在响。
“我去开门!”梓然自告奋勇。
爸妈和姐在卧室说话,骆佳良一个人在厨房里忙。
“爸爸……”不知来者是谁,梓然仿佛有点紧张。
诸航拉开房门。
卓绍华的目光似乎是越过千山万水后、看到家中凫凫炊烟时的灿然。
75,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三)
诸航记得卓绍华曾经送过一次她到这边,这种老式小区,房子多住户杂,想找个人挺难的。
“怎么过来的?”她拉开梓然,悄然打量着首长。
首长的脸上察觉不到一丝气恼之色,仿佛没有什么事发生过。诸航真的有些汗颜了,不管怎么说,家人今天在餐厅的表现谈不上礼貌。
“一路打听。爸妈呢?”卓绍华彬彬有礼,还温和地摸了摸梓然的头。
说话间,屋里的人全出来了。
多少有那么一点难堪!
诸爸爸、诸妈妈最是感慨,绍华为什么会是晏南飞的内侄呢,不然是个多好的女婿呀!
“大姐,很冒味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跑过来,实在是着急了,帆帆有点……发热,我来接诸航回家。”
诸爸、诸妈木木的,他们做错了吗,老天警告来了?那个粉团样的小娃娃,笑起来惹人怜爱的样,毕竟是自家的血脉,一听说生病,尤如割自己身上的肉一般。
“有没去医院呀?热度高不高?咳不咳嗽?”诸妈妈追着卓绍华,早忘了中午才坚定起来与他划清界限的心。
卓绍华耐心地一一回答,是低热,不咳嗽,但有点闹,一直在哭。
没有人会拿孩子的病说谎,诸盈看着卓绍华,再看看诸航因担心而皱成一团的小脸,心里面什么滋味都有,最重的却是酸楚,还有隐隐的罪恶感。
航航很爱他吧,但爱是脆弱的,遇到重力就会断。
如果要埋怨,只能埋怨命运的安排了。航航和他之间的事也不是一会*能解决的,现在她也没有理由扣住航航。
她打发诸航回去,“到家打个电话过来。孩子发热,要多喂点白开水,不要洗澡,毛孔张着,热度容易反弹,出了汗就擦擦身子好了。你夜里不能睡死,多量几次体温,夜里最容易热度上升。”
诸航恨不得找张纸记下,“姐,你再重复下。”要点好多。
“我记下了。”卓绍华深深地看了诸盈一眼。今天,他才知,这个外表秀丽纤柔的女子,才是诸家最高权威。
诸盈和骆佳良送两人到车边。
暮色与寒气一同降临,走几步路,脸就手都冻僵了。马路旁边有家小超市,诸盈让两人等会,她跑过去,过了一会,光着手提了个袋子出来。
“这里有几只水梨,还有冰糖,如果帆帆不肯喝水,用冰糖压点梨汁给他喝,能消火清痰。”
“多谢大姐!”卓绍华接过袋子,看到诸盈的手指冻得红通通的。
诸盈和骆佳良往后站了站。车内,卓绍华细心地替诸航系好安全带,有一缕头发覆在她额前,他抬手替她拂开,很温柔的。诸航回给他一个笑,很娇憨的。
诸盈捂着嘴巴,突然的很想象小时候一样,躺倒在地,不闻不问,哭个没完没了。
纤弱的身子被搂进一个温暖的胸膛,她抬起眼,骆佳良温柔地笑着,“是不是在羡慕,我没出息,从没有这样让你风光过?”
“佳良,你说这是为什么?”泪,就这么滚了下来。
“不知道,也许航航比我们想像的要成熟,也许是我们担忧多了。”
“可是我真的怕,这二十多年,她一直是快乐的。如果有天,她用陌生的眼神看我,我会……”诸盈哽咽着说不下去。
“不会的,不会的!”骆佳良轻轻拍着她,目送卓绍华的车消失在五彩的霓虹之中,忧心忡忡。
“今天……”车子沉默地驶了一会,似乎应该说些什么,两个人看看对方,一同开了口。
“你先说!”卓绍华说道。
诸航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安全带上划来划去,“那个大首长……生气没?”
“他哪里有理由生气,我有错在先,你爸妈没揍我一顿就已经非常宽容了。”
“首长……”诸航捂着脸,肇事者是她哎!
卓绍华笑了笑,“他有准备的,他说要是你是他女儿,他会一枪毙了我。”他只字不提欧灿在餐厅里大发雷霆。
诸航撇撇嘴,“可是杀人会犯法的。”这句话大首长在他们结婚时就对首长吼过。
“后来小姑父出了点意外,注意力就给转移了。”
“小姑父怎么了?”诸航心咚地漏跳了一拍,症结难道真是他?
“最近工作压力大,睡得也不好,昏迷了,送到医院输了两瓶水,现在好多了。再后来小帆帆发热。”卓绍华转过脸看着她,“诸航,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也不是什么豪言壮语,也不是什么山盟海誓,可是却将诸航的心撞得七零八落。
她半张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感觉自己如超人般伟大。
推开院门,诸航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婴儿室。
一灯如豆,为了让小帆帆睡得安稳。诸航扶着婴儿床,蹲*,用舌头去碰帆帆的额头,一点点的低热,小脸颊有点异常的*,小*也干干的。
眼睛是闭着,过一会,小身子突地*一下,接着嘤嘤地哼两声。唐嫂说帆帆这是受了惊才发热,魂在外面游,在农村里,找个长者用水在晚上占卜下,妈妈再在床边拍着床,喊着宝宝的乳名,让他回家睡觉,宝宝魂回到体内,病就会好了。
诸航仰起头看卓绍华,唐嫂的话绝对唯心而又好笑,可是她想试试。
卓绍华拍拍她的肩,让她安心,热度已经退了。
帆帆睡得非常警觉,一丝丝响动,他就醒了。眼睛不象平时那么灵动有神,看见诸航,还是努力咧了咧嘴,跃了跃身,想要抱。
诸航吻他的小手,摇摇头。
唐嫂忙拿过药瓶,说到点了,该喂药。
小帆帆认得那药瓶,头摆动着,嘴巴抿着,不肯配合,还拿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诸航。
“帆帆,猪猪喂好不好?”不能和帆帆讲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这样的道理,诸航只能以身作则。
她接过药瓶,让帆帆看得真真切切,接着含了一口药液在嘴中,凑到帆帆唇边。小帆帆眨眨眼睛,嘴巴居然张开了。
唐嫂愕然看向卓绍华,这样卫生么?
卓绍华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诸航怕他呛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帆帆也没皱眉头,也没哼哼,一滴不拉地全咽下去了。
用同样的方式,诸航又喂了一小碗白开水。
“帆帆真帅哦!”诸航奖励一吻。
小帆帆骄傲地眯了眼睛。
唐嫂叹道:“原来妈*嘴是甜的呀,所以帆帆才这么乖。”
卓绍华没有接话,他舍不得挪动一丝目光,心口被一种强悍的情愫溢满了。
她没有当自己是帆帆的妈妈,也不视自己是他的妻子,随时随地,她都准备推开院门而去,仿佛无所牵挂。
可是当他和帆帆遇到一点困难时,她都会用力地张开她的双臂,挡在他们面前。那时,她没有自己,心里只装着他和帆帆。
她并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照顾帆帆时的动作都是笨拙的。但在笨拙中,却可以看到她无微不至的爱。
他站起来,走出婴儿室,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
夜空中,寒星点点,银月如钩。
他双臂交插,默默看天,天气预报说,明天yīn转晴。
趁卓绍华洗澡的时候,诸航鬼鬼祟祟把帆帆抱去了客房。她没有开灯,摸到床。她不懂用水占卜,只是拧了水笼头,细细的滴着水。
她拍拍帆帆后背,再拍拍床,喃喃念叨:“帆帆回来和猪猪睡觉啦!”然后,她又用学名喊了一遍,“卓逸帆回家和诸航睡觉啦!”这下,那惊散的魂应该认得回家的路了。
药效发挥了作用,帆帆睡得很沉,换尿片时乖乖的。
诸航第一次主动留帆帆在客房和自己同睡,卓绍华看看她,点了点头。
洗漱出来,诸航一点也不意外看到卓绍华身着睡衣站在房间内。
她摸了摸鼻子,等着他走近。
“诸航,安慰一下我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张开双臂。
诸航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沉稳、高大的首长要向她索求安慰?
“这一天太热闹了,即使你回头给了我宽慰的眼神,但我还是会担忧。如果你家人坚持,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事发生,如果……很多的如果,你会不会动摇呢?就在我敲大姐家门时,我都在想你愿意回家吗?法律和绳索都不能束缚一个人,唯有……爱可以做到。诸航,我……很想听你告诉我,你留下,不是因为帆帆,不是因为佳汐,而是为……我!我贪心了吗?”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又讲得极慢,于是,便如一曲轻吟的小夜曲,在屋中流淌着。
她不敢动,唯恐一动便打断了这美妙的吟唱。
举在空中的手臂慢慢落下,修长的十指疼惜地*着她的小脸。“你会给我什么答案呢?YES OR NO?”
“我们这样的相遇,我们这样的经历,我们这样的传奇,谁会信?可是它发生了,怎么阻挡?”他轻笑摇头,“该怎样形容你,意外?奇迹?我喜欢是奇迹,你的出现,是我生命里的奇迹。诸航,抱住我!”
在他温柔的凝视中,她亦无法抗拒。上前一步,环抱住他。
“用力点,好吗?”
她加重力度,听到他在耳边轻轻叹息。
他闭上眼睛,“双方父母给什么压力,我都不担心,我会打开所有的门。唯有你,我不能确定……”
她抬起头,跌入他深邃的视线中。
“你若想出国读书,我可以给你造假身份,都是有办法的。分开这样的话,除了你提,任何人讲,我统统无视。”
这是宣言,这是态度,这是立场!
他的命运只允许她来主宰,他会她宽敞的空间,可以任意去留,但他也让她看到,如果她走,他会非常难过。
他没有要她同样宣誓,也没有特别的亲热举动,仿佛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向她倾诉下就好。
自然的,两人在帆帆的左右躺了下来。
他开了台灯,要批阅几份文件,是秘书傍晚送过来的,明早会议上要讨论。
诸航睡了,非常奇怪,仿佛心中很安宁,她睡得很香,只在半夜里睁了下眼。
首长刚为小帆帆量了*温,他举起体温计,凑近灯,应该体温是正常的,他迂出一口气,替小帆帆把伸出来的手臂塞回被中,又探身过来,掖掖她的被角,摸了下她的头,“睡吧!”
她缓缓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