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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杜宇笑道:“莫说是你,便是我,只怕也有困难。而且,有的人也说,有的赶尸匠所带的尸体其实并不明显高大,怎么也不可能是两个人在一起。只不过这些赶尸匠另有规矩,那就是尸体到了目的地后,要由他们亲自在黑屋中装敛一天一夜,甚至几天几夜。其间无论其进出屋子,还是送饭送水,都绝对不能有外人靠近半步。但到了装敛完成的时候,死者亲属却又可以开棺瞻仰遗容,抚尸痛哭。而且那时死者都是寿衣整齐,宝相庄严,全无异状。”
    昭元奇道:“这自己来干,显然是做手脚无疑。可怎么又能将亲属瞒成这样呢?亲属能够如此近地接触辨认,自然不会认不出亲人的面容啊。”杜宇笑道:“还有手,还有脚。”昭元一怔,忽然心头一亮,惊道:“是不是他们先将死者分尸,只带了这些露出来的部位远行?”
    杜宇道:“那怎么又能让亲属抚尸呢?”昭元想了想,道:“莫非是寻找养尸之地,找来人的躯干分块,再一次次带回来缝上?”杜宇叹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想。通常来说,这虽然也还是会有破绽,但往往亲人一见遗容手脚都确实为真,勾动痛心处,立刻便是悲痛大哭,谁还会去特意掀起寿衣来个仔细验尸?”
    昭元叹道:“怪不得赶尸匠的要价便宜。”杜宇笑道:“正是。由于一切不公开,又是个苦活,风餐露宿,无人勒索,人数又少,故不论是分尸还是全背,都要比千里扶柩便宜得多得多。而且据说赶尸匠平时也种地养家,只是在有人来请他走脚的时候才做,自然要价就更不会太高。他们收弟子也多是亲近之人,训练也很严酷,说起来其实也很不容易。不过我们做大祭师的,对他们装鬼吓人,却还是应该心知肚明。”
    昭元点了点头,心头却对那训练的方法甚奇,道:“他们这个怎么训练?”杜宇道:“这个只怕也跟大祭师训练一样,乃是各自的不传之秘,我们外人可能知之甚偏。就我听说的,说是要选徒弟,一要体力,二要胆量,三要养气功夫,半点都不能少。据说他们要选长相丑的人,用各种方法来吓来考验,比如要三更半夜独自去取十里荒坟处的一片树叶等等。他们平日还要学什么哑狗功、还魂功、上山功、下山功等等,还要精通走夜路。总之赶尸要求的条件不少,因此通常都是要在人烟稀少的荒僻处才比较盛行。这是因为,那里一来人少,不容易露馅,二来多是巫风比较盛,百姓信的程度比较高,纵然遇到了,也会主动回避而不是看热闹。三来呢,那里长期如此,村外往往都已走成了路,也就更加方便和安全。”
    昭元毕竟是小孩心性,对别的也就罢了,唯独对这哑狗功甚感兴趣。他正要发问,忽然想道:“人是怕鬼,狗可不怕。万一某条狗见什么不顺眼,冲上去乱咬一气,一个行尸给咬出一人一尸来,那还不立刻露馅?”杜宇笑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喜欢小狗啊?”
    昭元见什么都瞒不过他,便道:“是啊,不过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杜宇点了点头,却也并不问他究竟明白了什么。昭元忽道:“杜先生,你觉得他们还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原因?”杜先生哈哈笑道:“问的好。我猜呢,现在有些地方赶尸已成了传统,对当地人的心理震慑能力很大,便很可能有人会利用此来做些与赶尸其实无关的勾当。比如说,我还真听说过有人以此来贩卖私盐的,据说获利不少。当然,肯定还远不止这些。你以后有时间有精力,可以好好考量考量,今天嘛,主要是各个方面先让你有个大致的印象。”
    昭元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杜宇先前所说,道:“那吸血鬼是怎么回事?也是一种死尸吗?”杜宇皱眉道:“传说极西之地有一种邪恶的生灵,只能在夜间活动,需要靠吸食活人的血液才能生存,称为吸血鬼。他们力大无穷,但最怕阳光,有的也怕被桃木桩穿心。这种传说在我们这里没什么人听说过,但相传在西方却是大行其是。有很多道德崇高、从不说假话的人,甚至信誓旦旦坚称自己亲眼看见过吸血鬼。他们的根据是,有的亲属病死后,已被当着所有人的面放入了棺材。可是再过一两天听到墓穴异动,再打开棺材的时候,却发现尸体的姿势变了。而且尸体的手上、身上,往往还有入葬时没有的血迹。”
    昭元皱眉道:“那这是怎么回事呢?”杜宇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这种神乎其神的恶鬼,肯定是不存在的。猜测起来,我想是可能有的人得某种怪病,进入了假死之态,亲属们误以为他死了,就把他下葬。但是他后来却又醒过来了,想出来,于是就在棺材中拼命抓咬,导致手口受伤流血。外面的人,自然也就可能听见异动。”
    昭元眨了眨眼睛,道:“这倒也有些道理。”杜宇道:“这些也都只是我的猜测,最重要的就是告诉你,这些邪术和传说并非真是什么恶鬼作怪。你一定要有勇气、有信心去对抗他们,不要以为人鬼悬隔,就心生畏惧或者气馁。”昭元道:“我现在已经是大祭师之身,便是要专门交通人鬼神的,岂能被鬼神吓住?”
    杜宇笑道:“你虽然还小,可还真是做大祭师的料。做大祭师,除了要有这些通灵知识外,还要懂得祭器祭礼祭文祭舞。你所看见的这些,都是古往今来曾经被用过的各种各类祭器。对于这些,你都要学会识别,最好要能对它们的年代、意义、高低贵贱都了如指掌。”
    昭元看了看那些东西,但见那些东西简直可说什么都有,虽然还是瓶瓶罐罐居多,但别的东西也实在不少,甚至还有一些树皮、泥土等。很多东西的上面都有不同形状的花纹甚至文字,只是大多数他都不认识。昭元想摸摸看,却又怕弄坏了。
    杜宇道:“这些乃是专门给你练习识别的,不用太怕损坏而不敢深究。本部最重要的祭器,当然是主要在神宫。但是,这里也还有几个密室,里面也有一些。你跟我来。”昭元道:“是。”二人来到另外的一间秘室,却见这里面的空间比先前的秘室陡然增大了许多倍,里面有好几个香案,上面供着几尊似人非人的神像。杜先生面色郑重,还没进室,就要昭元跟他一样郑重地前行行祭礼,道:“你记好了,在神面前,只有大祭师不拜,其余所有人都必须下拜。”
    昭元道:“是。”杜宇带着他一步步走到神前,道:“虽然大祭师不拜,但对神,终要尊敬。这些神像虽不是神,但毕竟是神的一种象征,也要尽量爱护。如果有损坏,或是有了新的神像,旧的便当焚化,不要胡乱弃置。记住,对神,一定要尊重小心。”
    昭元望着他那忽然变得极凝重极尊敬的神态,慢慢点了点头,心头却觉得似有一件极其难解的事在围绕着自己,让自己无法直截了当地说出一个“是”字来。杜先生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许久之后,昭元终于道:“杜先生,我有一个真正的大问题想问您。作为大祭师,您觉得这世上真的有神么?”
    杜宇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但却并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去,一字一顿道:“作为大祭师,真正最重要也最难的责任,是引导人们发现神,识别神,认识神,而不是仅仅是维持人们敬拜神。”昭元心头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更加糊涂了。
    杜宇慢慢道:“你能问出这个问题,我很高兴。大祭师与普通祭师最根本的区别,其实就在于此。普通祭师只会传承,只会把已经有的传下去,在已经铺就的路上走下去。而大祭师却是要把没有变成有,为后人开辟新的道路。嘿嘿,便是那些自称大祭师的祭师,对这一个‘大’字,又有几个真正能懂几成?”
    昭元心头似乎极糊涂,但也似乎极明白,但不管怎么样,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已经的确不需再问了。他眨了眨眼睛,忽然道:“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大祭师不行拜礼的原因?”杜宇点头道:“大祭师开辟新路,劳苦功高,自当如此。”昭元道:“杜先生,我们还是来学祭器祭礼祭文祭舞吧。”杜宇道:“这里是庄重的场合,要学这些,还是到那秘室中去。”
    二人又回到了刚才的那间小秘室中。杜先生取出一叠图卷给他亮了一亮,道:“祭礼规范,尽在其中。此外,神宫中还有一些。你已主持过几次祭礼,已算是神务高人,可以翻看。那里的祭器,观看鉴别之余,要小心谨慎,不可损坏。”
    昭元道:“是。”杜宇道:“祭器之中,最重要的莫过于玄龟之壳。身为大祭师,要能从灵纹上看出神的寓示。这是最基本的一环,你一定要烂熟于胸。解释时,要圆转顺畅,四面八方都要看到想到,而且尽量不要有勉强。”昭元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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