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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只见一行衣甲鲜明的卫士当先通过,其后数十匹马上的卫士皆是背着弓箭,鞍前鞍后挂满了猎物。再看后面,却是一大群宫庭卫士打扮的人,拥簇着一位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公子缓缓行来。那少年公子眼似朗星,额角峥嵘,头戴紫金冠,发依飞云簪,腰系九龙丝绦,身批玄狐批风,就连骑的马也是神骏异常,当真是一派人中龙风气象。路上行人都纷纷要挤上前来看他,卫士们则纷纷要阻拦呵斥。那少年公子挥手制止那些卫士,让人群近前。人们边挤便嚷道:“太子殿下人中龙凤,亲民爱民,我大楚定然威福诸侯!”
    昭元知这位少年公子,便是那位与自己甚为相象的当今太子。他现在脸上总是涂有油彩,身上衣着也极是普通,便跟这位太子并排站在一起,也不会有人认出,心头自也不甚惊惧。另外,他虽知道这是仇人之子,但心中却仍是无论如何恨不起来,只是忽然想起父亲一生都在梦想着这份荣耀排场,却终于还是未能得到,心头才难过起来。
    昭元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便想离开,忽然感到后面被樊舜华拉了一把,耳边听到樊舜华低低的声音:“他……好象跟你很象诶。”昭元一惊,回头一看,却见樊舜华正认真的看着那位公子,明显只是随口之语。昭元笑道:“我不过是山野草民,要说风采,可跟他差得远了。这位公子乃是人中龙风,似乎倒很值得你对他多看上几眼了。”
    樊舜华白了他一眼,脸上一红,道:“你就知道瞎说。回去我不找人跟你开锁,看你怎么办。”谈笑之间,那一行人已缓缓过去了。
    二人回到驿馆之中,却见随行之人多对着樊舜华和自己嘻嘻偷笑,神态大异从前。樊舜华居然也并无不悦之意,只是脸上微红,快步抢进屋里。昭元颇为奇怪,追上去问道:“那些下人怎么忽然胆子这么大,敢来笑你?你却也不管呢?”樊舜华白了他一眼,啐道:“小孩子家,问这些干什么?一边玩去。”昭元笑着跑回了自己房间。
    当天下午,樊舜华却并未象先前那样,主动过来跟昭元聊天。昭元心头有些奇怪,便起身主动前去樊舜华房间。他一路上见那些下人也似在对着自己窃窃私语,心头更是觉得怪异,但也没太多想。
    这一次却是敲了好一会门,才见樊舜华开门。门才一开,昭元便眼前一亮,原来樊舜华头上插了两支白玉钗,脸上也似乎薄薄施了一层脂粉,更显得嫩脸匀红,风华无限。她见昭元目光炯炯地瞪着自己,知他为自己美丽倾倒,头一低,嗔道:“你瞎看什么?”
    昭元赞道:“你……今天好美呀!”樊舜华徉怒道:“你又来言不由衷了!”昭元急道:“我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好美好美!”樊舜华心中欢喜,口中却道:“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么?哼,不理你了!”说着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留下昭元怔怔地呆立在门口。
    昭元呆呆地回到房中,心头却是不住回味:“她今天可真美!”想来想去,脑海中始终都是樊舜华的倩影,又忍不住想象自己若是娶了她该有多好,直想得面红耳赤,怎么也无法入眠。忽然,一个念头起来:“她今天……究竟为什么忽然这么打扮?”
    一想到这里,昭元心头立刻清醒了过来:“她只怕不是为了我才这样的。我与她朝夕相处,她何曾这般打扮过?只怕是今天集市上的那位什么太子,把她给迷住了。”昭元一念及此,脑中立刻又浮起了那太子的风采,拿来与樊舜华一比,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自己这番形象若是放在一起,简直便是鸡立鹤群,哪有一点配得上他们?
    昭元全身已是如冰:“这位太子的确是人中龙凤,而我却不过是一个亡命天涯之人,樊姑娘喜欢他乃是天经地义。我哪里能配得上她?”又想:“太子如此风采,又为一国储君,日后她自然能居后宫正位,享尽荣华富贵。即便她瞧得起我,我又能给得了她什么?难道便跟着我去蛮荒之地,喂一辈子毒蛇么?嘿嘿,我一个逃命的穷小子,自身都难保了,却居然还却痴心妄想什么要跟她长相嘶守。那不是天下第一笨人是甚么?”
    他冷笑了数声,却忽然又想:“太子人中龙凤,肯定有无数淑女想要嫁他,未必便会娶樊舜华。”但转念一想,却又觉自己居然暗中希望樊舜华配不上那太子,实在是莫大的罪过:“樊舜华这么美,又有谁是她配不上的?就算有人不配,也只能是太子配不上她。”可再一想,却又更觉丧气:“若连太子都不配,我又怎么配?”
    昭元呆卧良久,怔怔地望着屋梁,心头实在不知是什么滋味。许久许久,他忽然又自言自语道:“其实我早早能看到他们二人的般配情形,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男儿在世,但求造福世间,又岂能只在乎一个女子?如今我便早早回到杜先生那里,穷一生之精力,帮助杜先生完成那本旷世无比、药毒合体的《蜀王济世篇》,日子岂非更有意义?”
    可那深深失落的感觉,便如恶魔一般环绕在昭元心头,简直令他脑中无法再想其他任何事物。任何时候,只要稍一动念,他立刻便觉那风采照人的太子正在自己面前冷笑:“你看看,我爹爹便比你爹爹强,到了我这一辈,我还是比你强!你认识她在先,那又有什么用?你根本就不配她!”
    昭元颓然复卧在床上,心头痛极,更是苦极。他本来对那位太子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可现在却又觉自己一切的苦都是那太子造成的,其全身上下简直无一处不可憎可恨。他几乎都忍不住想:“要是这太子不出现,那该多好?要是太子不出现,现在樊舜华还在跟我聊天打闹,亲密无间……可是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昭元甚至顺带着连那樊云山也恨上了:“他哪里不停,早不停晚不停,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停在这个市集!真是岂有此理!莫非他也是知道太子今天打这里通过,便想拉女儿来,想让他们先有所见?嘿嘿,人家却毕竟没有看见他女儿。我原来敬他是个老成持重之人,现在看来他目光虽远,却毕竟还是个趋炎附势之徒。”
    昭元这时心中扭曲,对别人随意揣测,根本不去想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不通和可笑。总之,他脑中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一切使自己不快的,都是十恶不赦之辈。但无论他对樊云山多么不喜欢,却就是不肯去瞎想樊舜华,只觉这一切的卑鄙都绝不可能与她有关。
    也不知过了多久,昭元脑海中才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定了定神,听得院中似乎声音有些嘈杂,再朝门缝外一看,却见一些下人正在到处奔忙。昭元心头奇怪,微微开门偷看,却见那樊云山正拉着樊舜华,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樊舜华装扮完毕,更显得清丽脱俗,侧目之际,似乎看到了自己,却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昭元心头苦楚,连忙关上门以被蒙头,拼命不想听见任何声响。停了一会,院中声息终于渐渐止歇,但樊舜华却也始终未来敲他的门。昭元心头更是酸楚,直恨不得大哭一场。
    到了晚间,门外却有扣门声。昭元全身一颤,但听了几下,知道并非樊舜华,便竭力平静声音道:“进来。”门开之后进来两位下人,都道:“大祭师。”昭元一见之下,知他们都是两位下人中算得上健谈的,一个叫陈登,一个叫王明寺,显是樊云山派来和自己聊天解闷的。
    昭元心头愤闷,暗道:“就这两个人便能抵挡得了樊舜华么?这可也太可笑了。”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不过是什么身份?人家肯派人来关注,已算是瞧得起我了。人家难道还欠我什么?嘿嘿,我现在不过是一普通野人,与他们聊天取乐,乃是份所当然。”当下竟也平心静气与二人聊天。他虽极度酸楚,但心头一股傲气上来,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在这两个下人面前露出来,反而是言谈极欢。直至二人告辞,言谈之际依然无丝毫触及樊舜华。
    到很晚的时候,外面又开始喧哗起来。昭元不用开门便知是樊舜华他们回来了,心头郁闷之下,又是狠狠蒙头而睡。过不一会,便听到外面轻轻的敲门声,声声都似透着温柔。昭元知是樊舜华在敲门,心头狂跳,几乎都想扔开被子冲上去开门倾诉。但不知道怎的,他心头一股愤闷却又直达气上来,竟然强行忍住。
    樊舜华久敲无应,轻轻推门进来,轻拍着他捂住头脸的被子,关切地道:“昭元,昭元?你病了么?”昭元一阵冲动,但立刻又强自忍住,反而装做睡熟模样。樊舜华见他已睡熟,叹了口气,起身出门而去。
    昭元心中实不知泛起了什么滋味,只是想:“你不理我,我便也不理你。”可是后来觉她真出去了,心头却又懊悔莫及:“这可是她来理我了呀,我又为何不去理她?”但樊舜华已是去得远了,追之也已无及。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静了,可是昭元心头的烦乱却不但丝毫没有消逝,反而有变本加厉之象。昭元想到烦恼处,几乎都恨不得以头触墙,把头砸破、完全不能思想才更好。忽然间他听见隔壁似有微微的笑声,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把耳朵贴在墙上听。昭元本是练武之人,加之曾得望帝指点,又曾服无数灵药,武功虽还不高,但论起耳目之聪,却是少有人能及。加上夜深人静,虽然那墙壁甚厚,隔音极好,这一笑声却仍是给他听了出来。贴耳细听之下,却正是那两个下午陪自己聊天的下人在杯酒言欢。
    只听陈登道:“今天太子与小姐已经相见,看来先王的那话真的是要成真了。嘿嘿,我们家马上就要出一位王后了,老爷还能不多给赏钱?”王明寺答道:“你这是什么话?君无戏言,先王说的,只怕还真只有你敢以为只是戏言。这姻缘是先王亲口许下的,不论谁当大王,我们家小姐的王后正位都肯定是跑不了的。这些年来,满朝文武有哪个不是把俺们老爷当皇亲国戚看待的?不说别的,象我们大人这等年纪身体,却还能几乎不入朝堂就长领大俸的,你看看还有谁?这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陈登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想赢那点赌金,我又不会赖你的。不过说实话,这爷爷辈许下的亲,过十几二十年还遵守的,倒也真算是少见了。我先前见大王从来没有提过此事,还以为他已经将这给忘了呢。试想,如果他真要存心忘记的话,那自然是谁也不敢故意去提此事。”那王明寺冷笑道:“怪不得每次你跟人打赌都是输,简直活该被人赢钱。你当这事当年先成王只是随便说说的?当今各国的正妃正后,少有只依国主本人意愿的,哪家不是靠家族势力才能成为正夫人?十几二十年前,当今大王和二世子……”
    陈登急道:“小声点!你不要命了?还提什么二世子?”王明寺笑道:“这里墙厚尺余,莫说象我着等轻声说话,你便大声吵嚷,看看又会有几个人来理你?再说二世子失踪多年,纵然未死,羽翼也早衰了。大官们忌讳说起,乃是因为怕引大王心病丢官位。我等小民偶尔说说,又有谁会去吃饱了撑的非来当真?你便请大王来砍你脑袋,大王只怕都懒得动手呢!”陈登道:“好了好了,少说废话。你快点说说原因,也好让我输个明白。”
    那王明寺得意地道:“当今天下列国,国后、太子妃从不出国中公卿世家,或是别国公主。想我楚国中,除了几大王姓如屈、景、昭等乃是同姓不婚外,有势力的大家却也没几家。象现在正任令尹的若敖氏斗家,任中军司马的为家,还有项家、黄家、潘家、乐家、刘家、赵家、庄家、李家等几家大的,再有就是我们樊家了。我们樊大人虽然是文官,但樊家他这一辈兄弟众多,好几个都是将军,手握好几个郡县兵权。虽然他们都只是在地方,但亦向来为大王所重。再加上大王为防斗家权势过重,对我们这几家,都一直是加意笼络的。”
    陈登不满道:“你少废话。说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那王明寺笑道:“唉,笨人还是只能听笨话。我们樊大人那几个兄弟都只有儿子无女儿,他自己却偏偏老来得了一个独女,那自是宠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三分。本来当年我们的大王娶了赵家小姐,先王便有意让二世子娶我们家大人幼妹的,但江夫人作主,二世子最后也还是娶了赵家的二小姐。先王过意不去,于是当年我们小姐一出世,便亲自前来看望,还当着随行众臣的面指着小姐,说她便是日后我楚国下两辈的国后。那时现在的太子可还没出生呢。你想想,从那以后,又有谁能敢我们家小姐争?后来大王即位,心忧二世子卷土重来,更是对我们樊大人宠信有加。如今樊大人虽要告老还乡,可他兄弟们却还是正当盛年,后一辈的也人才鼎盛。你想想,对这样一件于大王和我们家都大大有利的事,大王怎么会忘?又怎么肯忘?”
    昭元心中越来越凉:“原来这竟还是数十年前便定下来的姻缘。我真是愚蠢,居然还对樊舜华如此痴心妄想。”他虽明知这多半是真,心头难过,几乎收起耳朵想要不听,可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还是盼望再听下去,似乎这里面还能有假一般。只听那陈登道:“原来如此。我说老爷为什么都老迈体弱成这样了,居然还非要把小姐接到郢都中去,原来就是为了想要给他们成亲,早点了却这一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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