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楼东风顾在线全集:全文全集孤离因孤离因
其华听得整个人都呆住,她不相信,可看到苏理廷的表情,又不得不信。忽然间很多事情她都想明白了:为什么娘总说对不起他;为什么娘明明可以逃走却心甘情愿在秋棠园关了十几年,为什么他不许娘教自己武功……
苏理廷十几年来第一次将这话说出口,只觉心头一阵绞痛,捂着胸口慢慢蹲下去。其华忙上前扶住他,见他满头冷汗,不由叫道:“爹!”这是十五年来她第一次叫苏理廷一声“爹”,二人一下都愣住了。过了许久,苏理廷才无力地推开她的手,道:“那个顾定昭,不许你再去见他。”
其华低下头,心灰意冷地说道:“早就没有见面了。不过萍水相逢,人家只把我当成一个乡下丫头,一时兴起,教我骑了一回马而已。你放心,他不知道我是你的女儿,也不知道我住在哪里。”
苏理廷听她话中自暴自弃之意甚浓,倒也不是伪装,不禁松了口气。他慢慢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并不回头,冷冷道:“如果不想你娘在地下还受到惊扰,我今天说过的话,你必须烂在肚子里,不得向任何人提及。还有,你不要再想着回塞外,你那个……舅舅,已经死了。”
其华猛然抬头,苏理廷话语中透着切骨的恨:“他十五年前出家,投入青海的塔尔寺,成为有名的班东活佛,两年前坐化,至今还有无数信徒冲着他的灵塔顶礼膜拜。他一生造了那么多的杀孽,你娘因为他一生孤苦,我找了他十五年,他却以活佛的名义升天,老天真是不长眼哪,是不是?”说完他怆然大笑,拂袖离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其华仿佛仍可听见他那凄恻的笑声在屋内回荡。
怎么会是这样?其华无力地依住门框,慢慢地蹲下身子。
记得幼时的每个早上,那时娘的身体还没有垮,每天早上会煮一碗面条,在面条下埋一个鸡蛋。她坐在椅子上吃面条,娘就会给她梳头发,扎好看的辫子,还给她唱塞外的小曲,讲在草原上和舅舅骑马打猎的故事。可每当她兴奋地说要和娘回塞外找舅舅,娘总会很怅然地叹口气,望向北方的天空,长久不语。
五岁的其华不明白那样的目光代表着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娘在凝望着过去的时光,横亘在其中的是永远无法跨越的万丈深渊,比十五年时光更悠远的距离。
其华掩面而泣,有人轻轻走了进来。她抬起头,苏忠正怜悯地看着她。他叹了口气,道:“小姐,我都听见了,你别怪你爹。他不是不在乎你,不在乎你娘,只是他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其华沉默许久,低声道:“我明白。”
其华明白,沈红棠也过不去心中那道坎,一边是自幼相依为命的兄长,一边是许定终生的心上人,她只有将自己关在秋棠园中,只能死后葬在青霞山远望故乡,甚至都没有颜面让女儿姓苏。
苏忠道:“小姐,你就回去住吧,少爷这辈子,怕只能指望你了。”其华摇头,道:“他儿女满堂,不在乎少我这么一个女儿。”
苏忠叹道:“好吧,小姐,你不回去住,那你一个女子能去哪里?能养活你自己吗?你说你想回塞外,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子孤身跋涉千里,要遇到多少歹人,要花费多少银子?你回了塞外,过年清明两祭仍得回来看你娘,你知不知道,光来回的盘缠就够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你不会刺绣,不懂农穑,你靠什么赚钱?难道去江湖卖艺,难道去当女飞贼?那样你娘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他越说越激动,“还有,小姐,你真以为这青霞山的农户那么纯朴,个个会送面送菜给你,你孤身住了这么久,也没有歹人来打你的主意?!”
其华讶然望着他,苏忠苦笑道:“若不是你爹让我同这里的村长打过招呼,只怕你早就住不下去了。”
苏忠离去后,其华茫然四顾,只觉天下之大,竟真的无处可去。回塞外原来竟是那么可笑荒唐的一个梦。回苏府?其华忽然想起,十二岁那一年,她轻功刚刚小成,某一夜在苏府到处闲逛,逛着逛着逛到了祠堂。祠堂中摆放着的一座座的灵牌就像一只只冷冷注视着她的眼睛,她觉得浑身不舒服,也没敢多呆,便跑了出来。
其华想,被那样的眼睛日日夜夜地看着,谁也迈不过心中那道坎。
※※※
忽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舔她的手。其华抬起头,乌豆正歪着脑袋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中满是询问。其华抱起它,将脸埋在它的颈间,喃喃道:“乌豆,我该怎么办?”乌豆喵呜了一声,挣脱着跳下地,往屋外跑去。跑到门口,又回头喵呜叫了一声。
其华只当它又在哪里捉了只麻雀来献宝,并不想理睬。乌豆却嗷嗷叫起来,叫得甚为凄厉,其华只得跟着它往后山走。眼见就快走到杏林,她的心忽然“呯呯”地剧烈跳动,便停住脚步,乌豆却在这时绕着她的腿,嗷地叫了一声。
其华站在原地,看着顾云臻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看着他满面焦虑地跑过来。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冲着他砸了过去,然后转身便跑。
顾云臻任那石头砸中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追上来,叫道:“沈姑娘!”其华快步跑着,顾云臻使尽全力追上来,拉住了她的手。其华将他的手甩开,一脚踢了过去,骂道:“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无赖!”
顾云臻扫完墓,奉着顾夫人回到家,好不容易才找个借口偷跑出来。他在杏林中等了近个把时辰,心中不停自责,又不知该往何处寻找其华,惶然之时见到她出现,十多天的相思之苦于这一刻统统涌上,脑中再也没有别的念头,一把将她抱在怀中,颤声道:“你打我吧。是我不好,我去外地办事,走得匆忙,来不及和你说一声。”
其华等了十多天才见他出现,这时又烧得满面彤红,再想起苏理廷的话,心中便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她拼命捶着他的胸膛,不停骂道:“你这个骗子!”骂得声嘶力竭,忽然觉得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也许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在乎自己的人了,她又伏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
顾云臻呆呆地抱着她,不敢松手,也不舍松手,直到发觉她哭得不比寻常,然后又察觉到她的身子很热,便用额头挨了挨她的额头,惊道:“你发烧了?”其华也觉头昏脑重,低声道:“嗯,前几天淋了点雨。”顾云臻明白过来,又心疼又自责,问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这样烧下去可不行。”
其华想起苏理廷,便道:“不行,我爹会生气的。我已经吃了药,没什么大碍。”顾云臻一想也是,总得等自己求得娘和小叔叔同意了,明媒正妁,才好上门求亲。不然人家父亲看见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儿忽然被一个陌生男子抱回家,非气得吐血不可。他只得将她抱到杏林里,让她靠着杏树坐着,又跑到小溪边打来溪水,一点一点拍在她额头和掌心。
其华看着顾云臻来回奔跑忙碌,心中悄悄涌上一种满足感,原来倒是错怪他了,便道:“顾大哥,我没事,咱们骑马去吧。”顾云臻道:“可是你现在发着烧……”其华道:“我不管,我现在就想骑马。我没力气,你带我骑。”她这句话颇有些撒娇的意味,顾云臻心中一荡,恨不得这一生都能听她这般对自己说话,便道:“好,我带你骑马。”
他将其华抱上马,坐在她身后,回头向蹲在地上的乌豆无声地说了声“多谢了”,然后劲喝一声,黑芙蓉便驮着二人冲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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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华无力地依在顾云臻怀中,只觉腰间的手如此温暖,仿佛能一辈子这么温暖下去,忍不住唤道:“顾大哥。”顾云臻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嗯。”其华想问他是否真的是纪阳侯,可一转念想到苏理廷的反应,只怕苏顾两家之间有着解不开的仇怨,便又不想再问了,只愿现在这样的时光,过得一刻算一刻罢。
她抬起头,认真地说道:“以后不许骗我。”顾云臻将她拥紧一些,道:“不会骗你。以后若我没来,定是有要紧的事情拖住了,你不要再那么傻,冒雨等我。”其华道:“嗯,我相信你。”顾云臻道:“你想学骑马,我以后慢慢教你,日子还长着呢。”其华听了,更不敢问他纪阳侯的事情,只愿这样两人单独相处的日子,真的能如他所说:还长着呢。
林间新爽的风充盈着衣袖,顾云臻闻着身前之人若有若无的清香,看着她颈后的那颗小小黑痣,不禁有种刻骨铭心的欢喜。他由着黑芙蓉一顿乱跑,直到它跑累了,才在一处破庙前停了下来。
下马时恰好庙前有一只野兔子一蹿而过,顾云臻少年心性,追上半山坡,将它逮了回来。二人在破败不堪的庙堂中生了堆火,其华道:“还是将它放了吧,菩萨会见怪的。”
顾云臻自然对她百依百顺,道:“玩一玩,咱们便将它放了。”两人便坐在火堆旁逗弄野兔子。那兔子虽不大,却极凶,被顾云臻逗得双眼腥红,龇着一对牙齿,险些咬中其华的手。顾云臻不由大笑,“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原来这话倒是真的!”
其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要是人家这么玩你,你咬不咬人?”顾云臻嘿嘿一笑。其华抱起兔子,走到庙外将它放了,顾云臻正要跟上去,忽见她匆匆地跑了回来,仿佛后面有人在追着她似的。跑进来后,便神色慌张地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
他问道:“怎么了?”其华眼睛中露出恐惧之色,颤声道:“要下雨了……”顾云臻往庙外探头一看,西面的天不知何时全是黑滚滚的雨云,堆积在一起,将整个天地遮得黯然无光,闷雷声声,眼见就有一场大暴雨要下。
他回头道:“不怕,等雨停了咱们再……”其华却有些不对劲,坐在火堆边,抱紧双膝,不说话,他忙赶到她身边,柔声问:“怎么了?”
其华没有回答,身子瑟瑟发抖,喉间呜咽着,似乎在唤着“娘”。顾云臻从来只见她大方明朗、笑骂随心,却未见过她如此软弱无助的模样,不由心中一疼,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却不知该如何哄她。
“轰——”随着一声巨响,雨点终于啪啪地落了下来,风吹得破庙的门吱呀作响,不时有雨水从破庙顶漏下来,淋灭了二人生的火堆。其华浑身一颤,几乎是将整个身子都缩在顾云臻的怀中,他一时情急,像哄大姑家的小孙女静若一样拍着她的背,“不怕不怕……”
风声、雨声、雷声、门的吱呀声,伴着他轻柔的安慰声,其华慢慢地安静下来,不再哭泣,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偶尔抬头看看外面,又惶惶然然地躲入他怀中。
直至风止雨歇,黑云悉数散去,庙内重见光明,她才像松了一口气,但仍全身软软地依着顾云臻。顾云臻知道青凤害怕打雷,素梅害怕闪电,但都没有其华这般剧烈的反应,只怕事出有因,见她略好些,便柔声问道:“怎么会这样?”
其华沉默着不说话,他握上她仍在发颤的双手,她似乎感觉到了他掌心的温度,终于低声开口,“我怕这种黑色的下雨天,小时候……天很黑,刮大风,下暴雨,娘晕倒了,我怎么叫她也叫不醒……”
她再也没有说下去,顾云臻似明非明,也不好追问,只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不怕,以后,我都在你的身边。”
其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眸中泪光犹自盈转,火光照耀下宛如一朵含露的杏花。顾云臻闻得她身上的阵阵幽香,再难抑制,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她的唇香而甜,他只觉胸膛都要炸裂,将她越抱越紧,一味索取。她渐渐地知道回应,温软的双臂搂上他的脖子,本已烧得滚烫的身子似乎在他怀中就要融化。
这一瞬间,顾云臻觉得自己是中蛊了,体内有股热流在蹿动,烧得他浑身胀痛,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搓进自己的体内,才能一解这蚀骨销魂的热。
☆.白头约
黑芙蓉在庙外的一声长嘶,才惊开逐渐迷乱的二人。二人同时羞涩难当地松开手,将脸转向庙外。
好一会儿,顾云臻才敢偷眼看向其华,见她的红唇娇艳欲滴,不禁再度心猿意马,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腕,却感觉到她的手烧得像烙铁一般,心中一惊,暗暗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其华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正看向庙外。此时暴雨一停,竟是一个无比灿烂的艳阳天。她望着绚目的阳光,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刚从一场梦中醒过来,这场梦先是狂风黑雨、惊雷闪电,后半段,却是雨过天晴、彩霞满天,不禁且慌且喜且羞,感觉也不是烧得那么难受了。她默默咀嚼着,忽转脸对顾云臻笑道:“雨停了,咱们再去骑马吧。”
顾云臻犹豫道:“你还在发烧,还是……”其华道:“不怕,早上吃了药,下一道药要晚上才服。咱们再去骑马吧,好不好?”顾云臻对上她略带央求的目光,哪舍得说出一个不字,自然乖乖领命。
二人这番信马由缰,直到天快黑时才在河边停了下来。此时夕阳斜照,一脉碧水东流,顾云臻拉马站在河边,只觉霞光似锦,连拂过耳边的风都是如此意气风发,再看向身侧的其华,比霞光还要令人眩目,仿佛整个世界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其华看着这美景,忽问道:“顾大哥,你到过塞外吗?”顾云臻道:“还没有,但总有一天,我要踏上塞外的土地。”他握上其华的手,“到那时,你和我一起去,可好?”
其华没有回答,顾云臻又道:“我们不但要去塞外,我还想和你一起去江南,去南疆,凡是黑芙蓉马蹄可以到达的地方,我们都一起去。”其华低下头,轻声道:“好。”
夜蛙声渐起,其华才道:“我该回去了。”顾云臻怅然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又道:“我明天有点事,抽不开身,后天我要陪叔叔去一个地方,可能要去上半个月,我回到京城就来看你。”
其华点头,“那我半个月后每日巳时正去杏林等你,过了巳时你未到,我便不等了。”顾云臻摸了摸她的额头,叮嘱道:“你好些养着身体,切莫再淋雨了,天气如果不好,就不要去。”其华心中一暖,顺从道:“好,你也要保重。”
她这句话说得十分婉娈柔顺。相识以来,顾云臻见过她或嗔或骂、或喜或怒,见过她调皮狡黠、明朗爽快,此时又见识了她的温柔如水,不禁心荡神驰。她是如此特别,不同于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他心中一热,悄悄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其华脸上一红,默默地任他握着。
两人再絮絮说了一会话,顾云臻才将其华送回杏林,三步一回头地离去。其华回到木屋,从地上捡起薛涛笺,轻声念着上面的名字:“顾——定——昭。”
只觉这三个字余音袅袅,荡气回肠。
再环顾室内,苏理廷的话仿佛已是昨世的事情。
※※※
清明过后便是万寿节,顾云臻随顾宣进宫,为皇帝祝寿。顾夫人则往宝清宫探望顾老太妃。顾老太妃是顾宣的姑奶奶,为惠宗时的妃子,并无所出,因为顾家的关系,才免去殉葬或出家为尼,得以在宝清宫颐养天年。
入宫之时,正撞上苏理廷落轿,看见顾宣领着顾云臻,便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云臻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顾宣微笑道:“苏相过奖。”顾云臻给苏理廷见过礼,三人一同到了建极殿。
皇帝正哄着嘉和公主说话,见顾云臻进来,招手道:“云臻过来。”顾云臻上前跪下,“臣参见陛下,祝陛下福寿天齐,万岁万万岁!”嘉和正使性子,冷哼一声:“只会拍马屁!见过活到一万岁的人吗?!”皇帝喝道:“嘉和!”嘉和忍住泪水,道:“父皇不疼嘉和,要把嘉和嫁给那个蛮子,嘉和只向母后哭去!”站起来,看了顾宣一眼,咚咚咚地跑掉了。
皇帝叹口气,道:“云臻,你坐朕身边吧。”顾云臻看了看顾宣,见他没有摇头,便告声罪,坐在皇帝身边。皇帝握了他的手放在手心轻拍,一副十分感慨的样子,“朕与你爹乃总角之交,你爹成亲多年才得了你这么一个儿子,偏又去得早。你不要辜负了你爹生前对你的厚望,纪阳侯府将来可全靠你了。”
顾云臻觉得皇帝的手冰凉绵软,像一条滑腻的蛇,心中打了个哆嗦,低头应是。待皇帝放开手,他才抬头看向顾宣。不知为何,一看见顾宣的身影,顾云臻便觉得心中十分安定,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自然地收了胆怯之心,和皇帝从容闲话。
因为今年黄河决堤,万寿节也一切从简,没有像往年一样办百叟宴,只宣了四品以上的官员为皇帝祝寿。一番敬祝之辞过后,皇帝环顾殿内,忽然想起一事,向监察御史卢佶道:“卢卿,你方才所禀之事,再重新禀来。”
卢佶行礼道:“是。”他清了清嗓子,道:“臣往各地暗巡,回京途中经过了登华县,那日天近黄昏,又下着雨,臣便找到一家酒肆,点了一碗面,正吃着,不成想见到了一位熟人。”说着便望向皇帝身边的顾云臻。顾宣眉头微微一皱,酒盏停在了唇边。
顾云臻想了一下,才记起登华县正是自己救下阿萝的地方,难道卢御史当时也在酒肆之中?果然,卢佶接下来便讲述了那日顾云臻在酒肆内出手救下阿萝的事情。郑党之人听了,便在心中打起鼓来,登华县令进贡了上万两银子给郑斯远才捞了一个县令,所以纵是知道他和赌霸勾结,郑党也睁只眼闭只眼,此番让卢佶这么在御前捅出来,郑党之人莫不恨得牙痒痒。柳党则心中称快,盘算如何就此事穷追猛打。
皇帝冷笑道:“堂堂县令,一地的父母官,居然被一个赌霸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背后之龌龊不想可知。卢卿,云臻,你们为何不当场摘了他的乌纱帽?”卢佶答道:“当时借据已经被小侯爷撕了画押,那县令见机快,暗示赌霸否认印子钱是他所放,臣没有抓到实证,故不便出来表明身份。”皇帝又问顾云臻:“云臻,你完全可以将那县令拿下,为何只将借据撕毁,放他们一马呢?”
顾云臻踯蹰不答,顾宣觉得事情正往自己控制不住的危险方向滑去,偏一时又捉摸不出皇帝打的什么主意,正思考之时,苏理廷忽然插嘴:“陛下,臣知道云臻有何顾虑。”
皇帝道:“苏卿且说。”苏理廷道:“云臻虽然人称一声小侯爷,且是未来的纪阳侯,可毕竟没有经过朝廷正式封爵显禄,现在尚是白衣之身。而对方却是堂堂县令、朝廷命官,按照规矩,云臻是不能动他的。”
皇帝恍然大悟,道:“是朕疏忽了。”又道:“云臻心怀仁义,有勇有谋,行事缜密,纪阳侯府后继有人,朕实欣慰。传旨:顾云臻即日起享侯爵俸禄,一应出行仪仗皆同纪阳侯,御前行走,以供圣遣。并随同纪阳侯顾宣料理西路军中事务,待其十八岁堪当重任时再正式袭爵。”
殿内顿时一片恭贺之声,顾云臻偷眼看了看顾宣,见他正面色沉静地喝着酒,只一低头间,眸色被酒映得腥红。顾云臻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可他还没理清思路便立即被众臣围住贺喜,一轮酒喝下来,不禁头重脚轻,连怎么出的宫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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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不知什么时候,顾云臻酒醒了,刚要唤人沏茶,才醒起青凤等人已被小叔叔调了出去,只得自己摸起来,喝了杯冷茶,正想再倒下,忽听到叩门之声。
他拉开门,顾六钻了进来,轻声道:“小侯爷。”顾云臻见顾六返边关前夕,居然跑到内院来,只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忙道:“六叔,有事吗?”
顾六忽单膝跪下,“小侯爷。”顾云臻吓了一跳,忙将顾六拉起来,“六叔,您这礼我承受不起。”顾六含泪道:“小侯爷,我不知道这件事当不当告诉你,可我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三哥也说应该让你知道。我明天就要回灵州了,有些话不得不说与你知道。”
顾云臻见他这样,知道事情严重,忙让到桌边坐了,道:“六叔,您慢慢说。”
顾六道:“顾家封地纪阳府,纪阳庄子收上来的进项,每年约在一万两银子左右。”顾云臻此番去纪阳府,也了解了一番,便点头道:“这个我知道。”顾六道:“可是顾家家大业大,更要兼顾西路军,有许多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开销,所以,这一万两远远不够。”顾云臻讶道:“那其他进项从何而来?”
顾六道:“其实自老太爷以来,西路军便一直在吃空额,说是二十万大军,实际上只有十五万众。奈何朝廷对军饷一项查得越来越严,老太爷便开了一些暗例:比如收了马队或私盐贩子的银子,让他们在辖地内通行无阻;或者在打仗时,顺手掳了对方的钱财,却不曾上缴朝廷。甚至还……”顾云臻心中怦怦直跳,睁大眼睛盯着顾六。
顾六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实在周转不灵时,老太爷当时暗许部分弟兄出境,故意挑起双方战事,再发动一场快速的小规模战争,将西夏人的城镇洗劫一番,然后再与西夏人和谈,休止干戈。对朝廷上报,只说是西夏人越境,西路军被迫还击,将敌击回境外,朝廷再褒奖一番。从西夏人那里抢来的东西自然入了西路军,并不曾上缴。再加上朝廷的奖赏……”
顾云臻听得瞠目结舌,只听得顾六续道:“侯爷接掌西路军后,想对这种痼疾进行革新,奈何一直与西夏人交战,腾不出精力来处理。直到公子接手,这样的事情也还一直在军中继续。几十年下来,算一算,用这种方式累积的银子,怕有上千万两了。”
顾云臻的酒劲顿时全醒了,惊呼一声,“上千万两?!”顾六点头:“是。这笔银子,侯爷存在通和钱庄,并下了严令:不到西路军生死存亡的时候,不得启用!而且这笔钱只能用在弟兄们身上。侯爷手上没有动用,公子接掌纪阳侯府以来,也一直没有动用。但是上个月,三哥无意中得知,那一千万两银子,被取出了三百万两。而按通和钱庄的规矩,他们只认章不认人,提钱的印章,只有公子一人知道收在哪里。”
顾云臻沉默片刻,道:“小叔叔定是有什么事需要急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顾六道:“如果真是一时急用,那就好,怕就怕……”他咬一咬牙,终于将放在心里很久的事情说了出来,“怕就怕因为小侯爷袭位在即,公子另有打算!”
顾云臻猛地站起来,喝道:“六叔!”顾六跪了下来,泣道:“小侯爷,六叔知道今天说的这些话,你可能接受不了。可六叔问心无愧,即使日后去了九泉之下,见到侯爷,六叔还是这么说。小侯爷可知,此番圣上命西路军裁军三万,再撤回五万至陇南开荒屯田,初步拟定的名单,裁撤的全是当年侯爷的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顾云臻面前,道:“这是三哥的信。这几年,三哥处处受顾九制肘,军中大事根本不得与闻。公子说要改革西路军,可每一项措施,针对的都是侯爷在世时的心腹之人!兄弟们心中早有想法,奈何小侯爷您尚未成年,一直处于公子的监护之下,大伙也不好说。可现在公子步步紧逼,若是小侯爷再不知道真相,只怕……”
顾云臻接过信,感觉却像握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忙丢在一边,烦燥道:“你们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小叔叔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今天进宫,圣上还说了,让他先带我两年,等我熟悉军中和府中事务,堪当重任了,十八岁时便正式袭爵。”
顾六冷笑道:“若不是圣上今天下了这样的旨意,六叔也不敢来和小侯爷说这些话。现在圣上的旨意是下了,但这两年之中,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事情,谁也不可预料!毕竟长房只您一人,二房三房四房的三位爷走得早,没有留下骨血。若您有个好歹,公子便会名正言顺地把这个纪阳侯永远地当下去!”
顾云臻拍桌而起,怒视着顾六,顾六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望。顾云臻心中一软,坐下来,道:“六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关于小叔叔,你这样的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
顾六沉默许久,低头道:“是,是六叔造次。”他转身走向门口,忽然又停下来,也不回头,轻声道:“小侯爷,侯爷如何死的,您定不会忘记。可是公子也知道你不会忘记,一旦你权柄在握,他就不怕你心怀怨恨、清算旧帐吗?顾九这些人,会心甘情愿地将军中大权拱手让出吗?”
顾六走了很久,顾云臻仍是心乱如麻,最终还是将顾三的信展开看了,看过之后更是心烦,便起身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府内乱转。不知不觉走到俯仰轩前,远远看向屋内,顾宣正坐在灯下,披衣执笔,写着什么。
顾云臻自昨日起,一心想着要向顾宣开口,禀报认识其华并想娶她为妻的事情,这一刻,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勇气如往常一样走进去。
良久之后,他终是转身走开了,这一走便一直走到了居仁堂外。这里是顾府的正堂,“居仁堂”三字是惠帝亲题,取居安思危、仁勇无双之意。虽年代久远,因为每日擦拭,匾额仍是焕然一新,尤其那三个字,更是殷红如血,仿佛就要从匾额上蜿蜒流淌下来。
☆.人心险
顾十一遥遥望见顾云臻的背影,奇道:“小侯爷怎么不进来?”顾宣蘸了墨,手腕一旋,写下最后一句,淡淡道:“人大了,就会有自己的主意。”
顾十一道:“圣上今日这番作态,究竟是何用意?”
顾宣取过案边的帕子擦手,笑道:“有人见狼崽子长得太慢,便急着替它磨利爪子。可惜爪子磨得再利,这狼崽子实际上还是一头羊。”
顾十一耸了耸肩,接过册子看了,叹道:“侯爷,真不知该如何替这些老弟兄感谢您。”顾宣也自伤感,道:“这些叔伯都是看着我长大的。眼下圣上若真将他们裁掉,我总不能见他们带着一身的伤痕身无分文地回家。”顾十一道:“只是动了钱庄的银子,将来万一小侯爷知道此事……”顾宣舒展了一下双臂,道:“他在我这个位置,也一样会这么做。”
安置退伍将士的事情处理妥当,顾十一放下心头大石,忽然想起一事,忙禀道:“侯爷,有件事很奇怪。昨天有个弟兄去青霞山为他娘扫墓,在那里见到了苏理廷。”顾宣揉着额角,道:“苏家的祖坟不是在观音山吗?”
顾十一道:“那个弟兄觉得奇怪,就跟了苏理廷一段路,发现他是去给一个姓沈的女子扫墓。那女子墓边住着一位少女,瞧苏理廷与她的样子,好像关系不同寻常。我今天派人去打听了一下,说那个姓沈的女子是苏理廷未过礼的小妾,那个少女是她的女儿。只是这少女并不姓苏,随母姓沈,有点奇怪。”
“姓沈?”顾宣仰起头想了一阵,沉吟道:“苏理廷去年派到灵州的那个人,找的不正是一个姓沈、叫沈世诚的人吗?你再去仔细查一查,只别惊动了苏理廷。”
顾十一离去后,顾宣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在府内慢慢踱步。走到居仁堂,远远见顾云臻正负手看着那牌匾。顾宣便站在树下,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身影。
天已经黑透了,居仁堂廊下点着两盏琉璃灯。灯上绘着工笔山水,灯光投在顾云臻韶秀的面容上,使他的脸明暗交织。他仰头看着匾额,似在回忆,又似在苦恼。
顾宣记得,“居仁堂”这三个字,还是自己教给他念的。那时顾云臻只有三岁,顾宣抱着他,指着牌匾上的字说:“云臻,来,跟小叔叔念:居——仁——堂。”顾云臻小时候有点大舌头,结果念成了“鸡银堂”,阖府之人笑了半个月。
只顾夫人暗自不悦,跟顾显背地里抱怨:“阿宣三岁时便会背三字经百家姓,云臻和他比,会不会太笨了一些?”顾显说,“笨不要紧,只要不懦弱怕事,不为非作歹就好。”
十多年过去,顾云臻倒是成长得既不懦弱怕事,也不为非作歹,独独少了顾家儿郎骨子里的杀伐决断、坚毅隐忍,更少了朝堂争斗中所需要的那份心狠手辣、阴险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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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春狩是朝中大事,围场设在京城以北两百余里地的应州。春天是万物繁衍的季节,加上本朝一直保持着上古之风,所以往往春狩时,皇帝会允许贵戚家成年的小姐随行。皇帝出京时,车马煊赫,旌旗招展,加上许多难得出京的闺阁小姐们总忍不住从马车中探头出来透一透气,真是桃红李艳,美不胜收。于是这个季节,连拂过原野的风都带上了几分旖旎之意。
顾宣秉袭武将传统,轻袍带弓,随侍在帝君左右。嘉和在前面的鸾车中坐不住,嚷着要骑马。皇帝知道她的那点心思,怜她不日就要远嫁,索性命顾宣陪在公主鸾车旁。
顾云臻却从早上起就一直为自己身上那套二品侯的服饰感到不自在。衣服是宫中命人连夜赶制,清晨送过来的。整套衣服是深紫色底子,绣着九蟒图,内里是大红罗纱袍,金冠玉带,乌皮黑靴。顾云臻一换上,便换了一个人似的,气势威严,赢得满堂喝彩。顾夫人看在眼里,仿若见到亡夫,不禁又悲又喜。可顾云臻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待出了府,发现顾宣未着爵服,只是轻袍缓带,更觉浑身上下有虱子在咬一般。可是此时狩猎大军已近出发,他只得怏怏地跟在帝君仪驾后面。
直到经过青霞山时,他才精神一振,频频转头看向那绿绿葱葱的山峦。顾十八讶道:“公子,你在看什么?”顾云臻明知看不到其华,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直到青霞山在视线中变成一道淡淡的灰影,他才怅然叹了口气。
顾云臻却不知道,其华这日上午一直站在半山腰,看着狩猎的队伍经过,看着那面绣着“纪阳”二字的深紫色旗帜下,他穿着与苏理廷差不多的服饰,骑着踏雪名驹,身边亲随簇拥,威仪赫赫,吸引了无数少女的目光。
她看着他远去,看着他在一棵枣树下伫马回望。这一幕便如同一幅剪影,时浓时淡,在之后许多个夜晚,出现在她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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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州以西的江离山山高水险,草深林茂,沿河边又有极开阔的连片草地,太宗时便将此地划为皇家禁地,取名为西京围场。不过为了保持子孙后代的尚武之心,太宗并未在此建立行宫,所以历代皇帝春狩时,到达西京围场后,都会住在帐篷里。王公大臣的帐篷按品级围布,簇拥着天子行帐。春祭大典后,君臣白日行猎,夜晚会宴,极是热闹。
皇帝年轻时弓马娴熟,这些年也没有丢下,狩猎前几日便猎到飞禽走兽无数,兴致越起,这日领着金吾卫往江离山山腹中走了很远,天近黄昏才回到营地。当夜,皇帝赐宴,命所有王公大臣及眷属出席晚宴。贵戚小姐们因为不得与猎,这几日在帐篷里闷得十分难受,听闻皇帝赐宴,个个装扮得比河边的石榴花还要娇艳。
晚宴初开,文臣各进《春狩赋》,字里行间,皆是歌颂帝君丰功伟绩,天下太平。皇帝见嘉和颇不耐烦,便道:“嘉和,你时常说宫中气闷,怎么出了宫,还是闷闷不乐?”嘉和道:“儿臣又不能随着父皇去打猎,日日闷在帐篷里,比宫中还不如。”皇帝笑道:“狩猎你肯定不行,那你想玩什么?”
嘉和道:“儿臣想看打马球!”说着眼神往顾宣身上瞟去,道:“儿臣听说纪阳侯当年在灵州军营中是马球高手,恰好咱们金吾卫也称打遍京城无敌手,不知纪阳侯可愿与金吾卫一决高低?”
金吾卫统领毕长荣当即站了起来,“公主有命,臣等愿与纪阳侯切磋切磋。”全场目光便都投向顾宣。
顾宣淡淡一笑,到御前微欠身道:“臣久疏马球,只怕会让公主失望。”嘉和撇嘴道:“胆小鬼!”
毕长荣笑道:“久闻侯爷战无不胜,金吾卫的弟兄早想向侯爷请教,侯爷却不给面子,不是瞧不起我们金吾卫吧?”顾宣道:“毕统领误会,只是自回京城后,顾某便杂务缠身,从未碰过马球了,怕等会比赛时出丑,有碍圣瞻。”毕长荣笑道:“原来侯爷是怕了我们金吾卫,那么不比也罢,给侯爷和纪阳侯府的兄弟们留几分面子。”嘉和掩嘴一笑,这几日被顾宣冷落的气也消了几分。
座中众女子都窃窃私语,不明白为何顾宣不肯应战。顾云臻却难忍众人眼中轻蔑之色,站了起来,道:“谁怕你们?!小叔叔不过是自重身份,我来和你们比!”顾宣拦阻不及,他已点了顾府诸人站到了场中。毕长荣扫了一眼,笑道:“那好,咱们便以五局定胜负!”
顾宣握着酒盏,慢慢回到席间坐下,顾十一在他耳边低声道:“毕长荣打的什么主意?”
顾宣看着场中赛况,许久,才悄不可闻地说道:“这几天叫弟兄们都小心一点。”话刚说完,顾云臻一夹马肚,黑芙蓉高高腾起,他在半空中顺手一击,如同飞燕投林,木球准确落入金吾卫的球门,第一局,纪阳侯府胜。
顾云臻这一击干净利落,漂亮潇洒,此时他穿着深紫色箭袖夹衫,更衬得面如冠玉,鬓若刀裁,在座女子莫不看得如痴如醉,鼓掌叫好。如雷掌声中,纪阳侯府再下一城。第三局,金吾卫的人开始使出一些暗地里的招数,激烈争夺中,顾十三中了暗算落马,被对方的马踩中膑骨,抬了下去。
顾云臻不禁红了眼,顾十三博学多才,向来被誉为西路军的智多星,此番回京城办事,不料便遭此劫。他再也不给对方留一点面子,连下三城,留下场中垂头丧气的金吾卫,领着顾府诸人,在全场女子的欢呼声中回座。
顾宣正在察看顾十三的腿,见他回来,盯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只与太医讨论如何使顾十三愈后不致留下后遗症。顾云臻见顾宣的眼神十分锋利,心中不安,再见众人都围着顾十三,无人理睬自己,更觉气闷,趁着夜宴散罢,便一个人往河边走去,隐约听到身后毕长荣在猫哭耗子,“伤了十三郎,实在不好意思。毕某营帐中有一应药具,不若到毕某营帐中去……”
这夜星月无光,夜色黑沉似铁。离得营地远了,河边只看得见影影绰绰的树影。顾云臻望着酽酽夜色,想起其华的病不知可曾痊愈,便恨不得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围场,插翅飞到青霞山。正神思渺渺,身后忽然响起轻碎的脚步声,顾云臻转过身,隐约见一名女子正向自己走来,不由喝问一声,“谁?!”
那女子走近,声音很焦急:“小侯爷,侯爷叫您赶紧去毕统领的营帐。”顾云臻不及细想,只道是顾十三的伤情有变化,匆匆往毕长荣的帐篷跑去。
毕长荣虽是金吾卫统领,官阶却不高,毕府的营帐远离天子营帐,在靠近密林的地方。顾云臻心忧顾十三,到得帐前,直接掀开帐帘,叫道:“小叔叔!”
却听一声女子惊呼,随着帐帘被掀开,饱满白晳的少女身体像一道闪电,劈亮了顾云臻的双眼。他惊得吸了口冷气,慌忙放下帐帘,转身想走,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立了一大群人,面色铁青的毕长荣赫然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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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臻,你说有人假借纪阳侯之命,引你去毕统领的帐篷。那引你之人是谁?”皇帝发问,因顾着毕家小姐的名声,皇帝命营地内诸人不许走动,将一干人宣入天子营帐。毕长荣兀自面如黑铁,顾宣则面色平静,只偶尔瞟一眼跪在御前的顾云臻。
顾云臻明白中了圈套,可也只得答道:“天黑,臣看不清那名女子长何模样。”毕长荣冷笑一声,道:“陛下,顾云臻不满金吾卫伤了十三郎,意图逼\奸小女,还请陛下还小女一个公道。”
顾云臻急道:“陛下,臣冤枉!十三叔受伤,那是比赛所致,臣万万不会有怨恨之心。怎会做出逼……逼\奸的事情来!”
苏理廷眉头微皱,道:“这事有点棘手。云臻没看清那名女子模样,难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若说云臻逼\奸,也不会笨到正好挑毕统领要回营帐的时间行事。眼下是一笔糊涂帐,不如臣和个稀泥,毕小姐名声要紧,如果这事传了出去,只怕她会寻短见,她反正也到了适配的年龄,且没有定亲,不如干脆将她许配给云臻,这样皆大欢喜,再慢慢查那名传信的女子是谁。”
皇帝缓缓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