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一一七章(08)
    抱着柴火往家走,没走几步,又倒回来了,打量着范立田说:“看宅子的,渴了家里有茶水,饿了灶头上有饭。 ”范立田笑了笑,跟着钟富媳妇走了几步,钟富媳妇说:“村里没啥景致儿,鸡鸭鹅狗不稀罕,你是看宅子的吧?俺媳妇儿就是看宅子的介绍过来的,老远的路呢。”范立田没吱声,钟富媳妇说:“你咋不言语?真是的!俺可是不图麸子不图面。”
    进了家门儿,钟富媳妇撂下柴火,递给范立田一个板凳,说:“你先在树底下凉快一阵儿,吃了饭,看看俺家的宅子有没说处。原先俺家盛腾着呢,俺掌柜的在村里当干部,五八年让人把官儿撸了。这几年破财破运,日子不顺,有说门楼高的,有说正房矮的,这院落犬牙错齿,不知应着啥兆头。”
    一眼看见钟富媳妇,范立田就觉得眼熟,想了一阵儿,到底没想起来,钟富媳妇一说,想起魏钟富来了。罗槐花挺着个大肚子,抱着孩子出来,院子里有生人,嘟囔着说:“啥人也往家里领!”
    钟富媳妇在灶房里说:“看宅子的。槐花啊,你说谁没个出门在外,无君子不养艺人!有你爷爷的时候,算卦的瞎子,云游的和尚,驱邪的道士,留在家里吃饭过夜,我从没打个艮儿。”槐花撇着嘴说:“您没觉悟,我也跟着没觉悟?您说的都是牛鬼蛇神!”
    钟富家的院子,范立田来过一遭儿,一溜儿五间正房,正房有游廊,四根柱子擎着房檐,下雨下雪,淋不到身上。两大间西屋,两大间东屋,南边是一大间敞蓬和门楼子,一色的小灰瓦,房檐高挑,檐角上卧着几只说不上名堂来的兽头,檐底的滴水上印着福字。小院落很整齐,很祥和,他不会看宅子,说不上啥气象来。
    这座四合院儿,原先是梁家的宅子,四五年他来开展工作,在钟富家吃过饭。槐花不愿搭理范立田,看宅子的,多长了一根舌头,没一句实话!罗槐花嘟着嘴巴,架着小孩的两根胳膊在地上跳跃。范立田随口问道:“你娘家是哪儿的?”
    槐花鼻子里出了一股凉气,翻着眼皮斜了范立田一眼,没好气地说:“老远的路呢,杏埠的!”范立田问:“你咋嫁过来的?”槐花朝灶屋里看了一眼,“还能咋嫁过来的?俺爷爷是看宅子的,跟你一样,一个师傅调教出来的,平日里神神叨叨,满嘴跑胡话,吃了人家的饭,嘴巴子短了,把他家说得那么好,一口把俺许给了人家,等四根轿腿落了地,哼,骗死人不偿命,这阵儿说啥也晚了。”怪不得槐花不愿跟他说话,原来是有说处的。
    大门口有响动,影壁墙挡着,看不清来人,范立田想,肯定魏钟富回来了。五八年他一句话,撤了魏钟富,关了他几年,魏钟富罪有应得,问心无愧,今儿来人家吃派饭,还是有些不自然。
    钟富拐过影壁墙,没往天井里看,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儿说:“饭好了没有?肚皮贴到脊梁上了。”钟富媳妇在灶屋里大声说:“进门就知道饿,你是饿死鬼托生的!”钟富说:“今晌给人家打短工呢,力气没少下。上边来个人,德厚吓得尿了一裤子。”
    钟富擦完了脸,转身看见了范立田,愣了愣,嘴咧得像个烂瓢,迟疑地说:“范厅长,是您?多年不见了!”范立田笑笑,说:“老魏,咋样儿,来你家吃顿饭,说说话儿。”钟富很激动,两只手在褂子上蹭了蹭,伸出去又缩回来了,嘿儿嘿儿干笑了两声,说:“我,我,范厅长,我没脸儿跟您握手。”
    范立田拉住钟富的手,在手里攥了攥,钟富想哭。钟富媳妇说:“他爹,跟谁说话?人家是看宅子的,你别不知深浅地乱说。”钟富说:“他娘,不是看宅子的,是省里范厅长!”
    钟富媳妇端着一筛儿油饼出来,上下打量着范立田,脸上起了一层皮,像笑又像哭,说:“范厅长,怨我眼拙,没认出您来。偏说您是看宅子的。”院子里有几只啄食的鸡,钟富抄起扁担,抡死了一只鸡,说:“他娘,赶紧拾掇出来炖上,今儿咱把年提前过了。”范立田反倒不好意思,笑着说:“老魏,你不记恨我?”魏钟富眼里亮晶晶的,哭咧咧地说:“说不恨是假的,恨了您一个晚上,想想,您没丁点儿错,我恨不起来。”
    钟富媳妇在一边拔鸡毛,说:“范厅长,除了看宅子的分不出香臭来,下乡的干部一茬子接着一茬子,谁来俺家里吃顿饭?今儿,您给俺长脸了。钟富啊,别光干坐着说话呀,铺子里刚进了一篓儿酒,去晚了剩个酒底子。”罗槐花愣愣地看了范立田一眼,把孩子往钟富怀里一塞,说:“爹,您陪范厅长说话,我打酒去。”说着腆着肚子走了。
    钟富盯着范立田看了一阵,感叹地说:“显老了,五八年你来蹲点,大伙都喊您小范。”范立田打量着钟富,关切地说:“老魏,身子还行吧?”钟富咧着嘴,像嚼了八个苦瓜,说:“身子还行,就是帽子沉。前几年,咱是‘黑五类’,村里拿咱不当人待,没少挨斗。”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