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森说：“定亲不是结婚，董家花不着钱，帮个人场就行，咱是一门亲戚，不是他杨家的啥人。”明华娘说：“别说多了话，外亲不当里，八里堡不定来多少人，不能让亲戚家挑理儿。”淑云见婶子问，忙说：“那边女客来四个人，除了明华和闺女，还有德厚两个亲闺女。男客是刘木匠和老吕，老吕是个外人，这种事儿，原本从自家里出，刘家兄弟也不和睦。”
    仲森说：“德厚和刘木匠是亲叔伯兄弟，德厚他爹是老大，刘木匠他爹老二，两家一根枝儿。”明华娘还是不放心，明美不及明华明兰有心机，事儿经历的也少，办事也粗拉，难免亏着礼节。玉兰见婆婆看她，说：“差不多了，明儿一早厨子过来上灶，误不了事儿。”说了一会儿话，明兰和定宽走了。
    明华娘沉沉叹了一口气，说：“霍老二做的孽啊！明美要是个有心的，给死鬼烧刀纸去，让他地下有知。”谁也不吭气，这种话谁又张得开口。仲森问明仁：“小范没下来吧？老黄不知听谁说，说范立田在三番呢，到了三番不来家看看？几步路就挡住了。”明仁说：“立田在县里呆了几天，说好回家看看您和三婶，半道上省里又把他催回去了。”
    仲森说：“我盼着土地下放，有几亩地种种，盼不到了。”明华娘说：“你三叔这两天犯迷瞪呢，这把老骨头，烧不开一壶水，分了地还不是干瞪眼，你是能种还是能收？”淑云说：“三叔，您老好好活，分了地想种啥种啥，想吃啥吃啥。”仲森咧咧嘴巴，叹了一声说：“不分也罢，几十亩地弄了一顶肮脏帽子，压了头皮一辈子。”
    明美找了一枚铜钱，在黄表纸上按了按，往腋下一夹，提了封点心出去了。羔子明白咋回事儿，给运生使了个眼色，说：“运生，天黑透了，你娘胆小，路上陪你娘说说话。”运生耳朵里听了些动静，好似他是霍老二的种儿，霍老二死时，他记事儿了，他不相信，娘清清亮亮，会跟霍老二做出下贱的事来。运生没吭声，羔子把手电塞到运生手里，说：“荒村野外，让你娘少哭两声，是个意思儿就成。”
    运生出了门，明美早没影子了，等追出了村，看见前边隐隐有个人影。运生低低喊了一声娘，明美站住了，看着跟前人高马大的儿子，心里一时说不上啥滋味儿。明美说：“把手电关了吧。”
    运生把手电关了，月亮还没有上来，天黑透了，头顶上星星闪着璀璨的光，娘儿俩默默地走，明美抽着鼻子说：“运生，明儿定了亲事，秋后把闺女娶进来。娶了媳妇儿，你就是大人了。”运生紧紧跟在明美身后，下坡过坎儿的时候，扶娘一把。明美说：“运生，娘这辈子苦，你别怪娘。”
    运生不说话，心里乱糟糟的。小时候，人家骂他野种，他不知野种啥意思儿，回家问娘，娘把他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打那他再也没问过。明美说：“运生，你爹是个半吊子，犯了一辈子浑，对你可是真心真意，从小没啥的打你一巴掌，人凭良心树凭根，往后别跟你爹呲牙咧嘴。”
    很快到了霍家老林，霍家老林被繁茂的玉米遮住了，到了玉米地跟前，明美自语道：“就这里吧。运生，把手电打开。”明美从怀里掏出两个碟儿，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果碟里，抓了一土，插了三炷香，看了运生一眼，说：“运生，是时候了，娘不能瞒你一辈子。你是霍家的种儿，今儿你认祖归宗，给你爹跪下！”运生跪下，头顶起了一阵清风，风声踩着玉米叶儿，刷刷地远去了。
    明美眼泪像一阵急雨，一边哭一边念叨着说：“老东西，老牲口，你儿子来看你了。你临咽气，说不到儿子成亲不给你上坟，明儿，你儿子订亲，你要活着，该多好啊。闺女是八里堡德厚家的二闺女，人品模样都好。老东西，你地下有知，保佑这门亲事顺顺妥妥定下来。”
    明美点燃了纸钱，火光映着她的脸。明美说：“这些年，我没敢忘了你，孩子一天比一天大，没来给你烧纸钱，你别恨我。孩子结了婚，缺不了你的钱粮。”明美本想痛痛快快哭两声，儿子在跟前杵着，肚子里多少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烧完了纸钱，运生给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头的时候，眼前站着一位慈祥老头儿，正微笑着看着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运生哇地一声哭出来，“爹！”
    天没亮透，淑云和玉兰早早过来了。羔子蹲在角落里哇哇地吐白沫，翻着白眼看淑云，淑云吓了一跳，羔子不是吃错了啥吧，刚要问，羔子吐噜了一阵儿，把一口白沫喷出来。淑云慌张地问：“他姑夫，你哪里不得劲儿？快找医生瞧瞧去，别坐下症候。”羔子咧着大嘴说：“刷牙呢，嫂子，你看我的牙白不白？”淑云懒得理他，笑得肚子疼了老半天。
    明美跪在炕上贴窗花，玉兰接了她的活儿，说：“姐夫成了文明人了。大姐，你把姐夫调教出来了。”玉兰的话里分明瞧不起羔子，明美说：“懒得理他！运生买了一支牙膏，非要试试，这个人没点儿成色。”明美没看见明仁，说：“大哥咋没过来？家里俩男人，一个啥也不懂，一个半吊子，盼着大哥过来总理事务呢。”淑云说：“何松年找你大哥有事儿，一会儿过来，不耽误事儿。”
    玉兰贴完了窗花，轻声问淑云：“嫂子，大姐没说咋接亲？”淑云恍然地说：“就是呢，咋把这宗事儿忘下了。”一会儿运生回来了，明美问：“厨子啥时候到？”运生说：“在路上呢。”淑云说：“明美，接亲是大事儿，八里路呢，没骡子没马，还能让人家走了来，明华咋说？”明美急得两眼冒火，说：“嫂子，你咋不早说，这会儿上哪里盘算去！”
    淑云让明美拿了不是，心里不受用，脸上白了一阵儿，到了跟前，玉兰不好多说啥，替嫂子抱屈，自己没主意，倒怨别人。淑云不想跟明美生气，到了这阵儿，总得替她把事儿圆下场来，说：“运生，你跟跃进说一声，管区的拖拉机闲着，借来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