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生怵头说话,在天井里发愣,明美骂了一声:“一辈子调教不出来的牲口,你爹多了一张嘴,你少了一张嘴。 ”玉兰只好说:“我跟跃进说去。嫂子,你预备一张红纸,车头上挂朵儿红花。”
到了八点多,太阳起来了,热力也跟着往上走,忙了一早上,总算齐备了。女人们坐在院子里说话,淑云玉兰小满明兰几个女人,个顶个的话匣子,素常碰不到一块,碰到一块儿,嬉笑打骂两句,羞臊两句,一时笑声不断,今儿不同往日,逢着运生的喜事,不说不笑不热闹。
小满穿戴光鲜水滑,显得俊模俏样,比往日年轻了几岁。话头儿很快扯到云芝身上,玉兰说:“小满,云芝二十三了吧,再上几年学,耽误你当姥娘了。”小满说:“不是云芝心高妄想,早出门儿了,这阵儿两个孩子也有了。我添云芝的那一年,才十九呢。”
玉兰说:“不嫌害臊,在家熬不住了,还能不早早把自己打发了。”小满笑着拍了玉兰一巴掌,笑骂道:“玉兰,你别说我,你有出息儿,进了姑子庙,省了多少人间是非。”淑云说:“好饭不怕晚。等云芝上了大学,随她挑随她拣,大学里哪个不是人样子!”小满说:“玉兰,水源啥时候放假?”玉兰说:“有阵儿没信了,谁知啥时候放假,一头子不出,两头子不冒!”
有了一点儿空闲,明美翻箱倒柜,给羔子找衣裳。羔子拿着把破刀子,在鞋底上蹭了蹭,对着镜子刮胡子。刀子生满了黄锈,刮了几刀,胡子一根也没刮下来,倒是把嘴唇开了个口子,鲜血沥沥漉漉,羔子捂着嘴唇在屋里乱窜。
几个女人笑得前仰后合。淑云赶紧找了块布给他包扎。明美翻出一件褂子,羔子嘴巴子流血,气得七窍生烟,咬牙骂道:“该!把嘴唇割下来才好呢。杨志远,平日里多少工夫,偏赶这个时辰凑热闹!”
伤口很深,血流不止,淑云包了一阵儿,没法儿包,只好把布条扔了。小满笑着说:“趁早把嘴巴缝上,省得乱说话。”羔子捂着半边嘴,说:“说得轻巧,今儿我陪亲家喝两盅,亲家不过盅儿,不算订亲。”小满在一边撇嘴,玉兰抱着羔子的褂子钉扣子,明美说:“过年做了一件儿,他不舍得穿。”小满说:“不钉扣子咋穿,兴许你不舍得吧?”
钉完了扣子,玉兰咬断线头,帮着羔子穿戴,羔子嘴上鲜血淋漓。玉兰说:“这样儿可不行,谁家有香粉,借来按按就好了。”小满家里倒有,云芝在三番考试,买了一盒儿,换了别人,早忙不迭地拿去了,她看不上羔子,跟明美也是半生不熟,懒得吱声。明美瞪了羔子一眼,说:“倒是给闺女预备了一盒儿,开了盒儿,一来不吉利,人家还以为用过的呢。”淑云说:“先别管那么多了,用不了多少。”
羔子穿上新衣,站直了倒也是个人物,玉兰啧啧着说:“姐夫,你快照照镜子看看,像个新郎官呢。”羔子笑着说:“咱年轻时候,也是个武老二,一表人才。”大家都挤着眼睛笑,淑云说:“你们别笑,你姐夫年轻那阵儿,俊眉俊眼,和你姐倒是一对儿。”
明美拿来一盒儿香粉,狠狠给羔子按了一指头,羔子立时变得香喷喷的了。明美嘱咐说:“杨志远,一会来了人,该说的不该说的,你掂量着,没高没低的话,趁早烂在肚子里。”羔子嘟囔着说:“我还是当哑巴吧,说多了,还不是看你的脸色。”
一会儿听见拖拉机响,大家迎出门去,拖拉机上挂着红花,突突地开过来了。淑云推了运生一把,说:“运生,别害臊了,一会刘杏下了车,别往后缩,闺女比你开通。”
拖拉机到了跟前,刘木匠和老吕先下来了,明仁赶紧过去握手,羔子赶在了明仁前头,前后八里地,刘木匠吃百家饭,大家不眼生。羔子攥住刘木匠的手,说:“亲家,没累着吧?”刘木匠看着羔子的嘴巴,笑着说:“还没开锣鼓场呢,你倒先搽上粉了,咋了?”羔子红着脸说:“吃饭不小心,把嘴唇咬了。”
刘木匠知道羔子是个半吊子,哈哈一笑了事,这门儿亲事,媒人是明华,德厚两口子点了头,羔子再有不是,他也不能挑理。老吕抓着明仁的手,说:“算计着是你的事儿,今儿好好跟你喝一盅儿。”
男客进了家门,女客们却迟迟不下车,明美的脸上不好看。明华坐在车斗里,朝玉兰招手。玉兰说:“二姐,快下车啊。”明华说:“让运生搬个凳子来。”淑云伸着舌头说:“是我们短礼了。”
德厚家的二闺女,脸上红扑扑的,笑吟吟地朝大家看,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淑云说:“怪不得呢,闺女这么俊俏,脾气开通大方。”明美低声说:“还没进门儿,陈家的儿子就死了。都说这闺女八字硬,谁知咋样儿。”淑云狠狠掐了明美一把,明美不吱声了。运生搬了个小凳放在车下,女方家的闺女媳妇颤颤巍巍地下来了。
德厚家的二闺女,站在车上东张西望,没下车的意思儿,运生站在车跟前,脸上像蒙了一块大红布,一时手脚无措。明华笑骂道:“婊子儿,没胆子了,把你媳妇儿抱下来。”运生的脸更红了,吭哧了半天,叫了声:“刘杏,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