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民之业,士之外,农为最贵。——清﹒雍正
第一二0章
小萍成亲的日子,没费周折,说定就定下来了,九月初八,也是个满满当当的富贵日子。小萍没娘操心,两个婶子没指望,大小事儿都是小满操办。小满呢,一半是怜惜小萍,一半是玉兰的面子,她和玉兰好了半辈子,小萍结婚,她一定办得圆圆满满。对死去的嫂子有个交代,对活着的大哥也是个安慰。
小萍结婚,云芝在县补习班集中复习,小满捎过信去,小萍复习很紧张,三天两头考试,云芝的心里隐隐疼痛,她不愿意看着水源和小萍拜堂,她还爱着水源,她爱的人成了别人的男人,更激起了她的热情,她一定考上,一定找一个比水源还要好的男人。云芝回不来,小萍叹息了一声,再无话说。
何松年跟前就小萍一个闺女,盘算了几年,圆房现成,一张楸木八仙桌,两把元魁椅子,一摞柜头,一张小炕桌,一张衣架,一副炕屏,一张五斗橱。五斗橱是时新家具,小萍在明义家见过一面,一个屉儿一个屉儿,单的棉的,衣裳分开放,多方便啊。
小萍跟松年说了几回,松年没法儿,跟小满一说,小满借着给人家烧纸,托人从三番淘换来一张歪歪斜斜的草图,刘木匠造化没那么高,不识图纸,拿了图纸揣摩了好多时日,犯了不少难为,比了葫芦画瓢,总算做起来了,样子看着拙笨,倒也大差不差,像模像样。
托水生买了一辆自行车,一台闹钟,想陪送小萍一架缝纫机,松年跑了半年,亲戚朋友都是庄稼地里的种子,谁也没有硬关系,到头来还是个干瞪眼。掰着手指算算,没几天了,圆房做了几年,漆色变老了,找刘木匠上了一遍漆,漆胎锃新瓦亮,鉴着人影子。
何松年心里还是不踏实,暗地里掉了两回泪,媳妇活着多好啊,给闺女拾掇的利利落落,看着闺女上花轿。他是当爹的,想得再细,难免有破绽。问了小萍几回,小萍没见过世面,不知人家咋办的,爹越问心里越虚空,汪着一泡泪水。
到了八月二十八,何松年把小满叫了来,给小萍做喜被,两铺两盖。小满张着两手发愣,小萍偏又伸不得手,嫁衣都是请人做,自己做了不吉利。小满说:“哥,你要怕破费,宽限我两天,想省事图截当,我找喜娘来,孬好管人家两顿饭,给个三块两块钱就打发了。”
何松年像没头的苍蝇,小满咋说松年咋应承。何松年到陈庄赶集买菜,小满去请喜娘了。这些年哪还有喜娘?过去的规矩礼节早失传了,小满跑了半天,找了两个上了年纪的,一个花了眼,一个眼皮上长了疤瘌。有啥法子呀,何家兄弟媳妇倒是有两把爪子,庄稼地里还行,捏起针来不知往哪里扎。
到了碾坊跟前,碰上玉兰,玉兰推碾去,手里掂着簸箕。小满说:“玉兰,菊花磨坊里多现成呀,省下几毛钱,打不起穷坑来。”玉兰见小满心急火燎的样子,知道八成是为小萍的事儿,笑了笑说:“过几天做一锅黏糕,你来盛一碗。使电磨截当不假,再好的黍子,出来一半儿碎米,做出黏糕不粘糊。”小满说:“就是呢,省了力气省不下工夫。”
玉兰笑道:“你往哪儿疯去,云芝走了,魂儿也跟着走了。云芝有信没?”小满说:“来了一封信,信上说水源领她去了一趟明义家,说明义巧姐脾气好,大鱼大肉伺候了她一顿儿。”玉兰心里一沉,水源话里说,巧姐对他的亲事不满意,要他和小萍散了呢。当初不给水源订亲多好啊,水源和云芝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现在,说啥也晚了。
玉兰似笑非笑地说:“去走走也好,二哥要是有个心,在省城给云芝安排一个工作,你也出去见见世面。”小满问:“你那边忙得咋样了?”玉兰说:“没啥忙的,房子铺盖现成,用不着铺排。有日子不见小萍了,咋样了?”小满说:“光忙你们董家的事了,连放屁的空儿也没有。”
玉兰打趣地说:“别往我身上贴,你何家的事儿,跟我要不着情分。”小满说:“今儿好日子,找人做被褥呢。年纪轻的手把儿不好,年纪大的眼色儿不济,这不,跑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找着。愁煞了!”玉兰说:“也够难为你的,光忙小萍的事了,等你老了,让她好好孝敬你。”
小满哼了一声,说:“现成话谁不会说,孝敬我?小萍孝敬我一粒米,你眼里也瞪出血来。”玉兰说:“我没工夫跟你闲磨牙,快找大嫂子和明兰去吧。说好了,慢待了大嫂子,我饶不了你。”小满恍然地说:“我怕不妥当,没敢往这边想。”说了会儿话,玉兰进了碾坊,小满找淑云去了。
到了淑云家门口,门口停了一辆车,心说,还是董家好,省里县里公社管区都是人家的人。小满想进去看个究竟,进了门子,天井里站着个细瘦的影子,半边头发白了,等那人一转身,心说,这不是白云嘛。
小满腆着脸儿说:“白书记,您还认得我不?”白云愣了愣,点头笑着说:“你是学田家二媳妇,叫何小满。”小满笑着说:“白书记,还是您记性好,这么多年没忘了。您呀,也见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