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云听外边说话,忙出来了,说:“快进来吧。”白云也往里让,小满问道:“白书记,明秀姐咋没一块来?”白云说:“她工作忙,想回来看看哥嫂,没工夫。”淑云说:“小满,快来帮把手,帮我拾掇两个菜。”小满没工夫,小声说:“嫂子,我是来求你帮忙的,你倒支使起我来了。”淑云说:“他姑夫想给老人烧刀纸去,呆不住,一会儿就走。你没工夫,赶紧帮我叫玉兰一声。”
小满说:“还是白书记好,这么多年,没忘了根本。”说着出来了,白云在天井里坐着喝茶,小满说:“白书记,您要有工夫,到俺家坐坐去。”白云点头说:“你公公身体还好吧?”小满说:“好着呢,在那边享清福,走了有年头了。”白云没言语,看着小满走了。
小满刚坐下,明兰过来了,小萍忙捧出一壶茶,羞答答地叫了声小姑。明兰问小满:“大嫂咋还没来?”小满说:“白书记来了,说到老林给老人上坟。”明兰说:“大姐夫倒是个有情有意的。”
明兰帮着小萍,拖出一领大苇席,当天井一铺,小萍抱出红红绿绿一包布料,一块红花绿底的缎面,一块白洋布里子,一块大红的印花布,一块柔软的人造棉,几块蓝底儿白花的家纺布。霎时,苇席上铺满了富贵,红红绿绿,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小萍眼睛红红的,摩挲着缎面儿,说:“这块缎面儿预备了好多年了。记得有一年,爹陪俺娘到三番看病,在段家胡同买了这块布料。本来说好看病的,临了,俺娘说,别糟蹋钱了,给闺女截块被面儿吧。病也没看成,咋去的咋回来了。”小萍说着吧嗒下泪来。
小萍一说,想起嫂子的好处,小满红了眼圈,叹着气说:“小萍,别难受了,天下的爹娘,谁不想着儿女们,你娘活着看着你上花轿多好,可惜啊,你娘没这个福分儿。”
小萍捧着家纺布,眼泪哗哗的,哽咽着说:“小姑,你不知道,这几块布料,俺娘纺了一冬一春,身子又不好,纺纺停停,纺一阵儿咳嗽一阵儿,想起来真不是滋味儿。小姑,您看,这布多结实啊,经纬多匀实啊。下来买布的,俺娘不舍得卖,说给闺女当个念想吧,自己浆了两遍,漂了两遍,拿到三番染坊里染了,一块儿靛蓝,一块儿靛青,裁成了两床褥面,一放就是十多年。”
明兰说:“你娘就等这一天,你娘天上有知,不定多高兴呢。小萍,成了亲就是大人了,记着孝敬你爹。”小萍答应着。小满说:“想想才几天的事儿,你娘走了好几年了,你娘临走没闭住眼,多少牵挂啊!”小满泪水爬了一脸,明兰说:“小萍刚好了,你又下起雨来了,没出息,少在孩子跟前落泪。”小满抹了一把眼,说:“小萍,你结了婚,小姑总算放下了一头子。”
明兰也是快手,量了尺寸,几剪子下去,被面儿裁好了。小满明兰盘腿坐在苇席上,很快缝好了被边,小萍抱出一大团棉花,明兰铺好被面,两人像坐在云团上,一块块洁白的云绺,在两人的身下铺展。
小满抬眼看了明兰一眼,说:“有日子没见妮走娘家,两个孩子不小了吧?”明兰嘴里咬着线头儿说:“立地了。两个孩子一起长起来,够缠人的,妮有心来住两天,哪有一星儿空闲。”小满又问:“妮的大伯子是叫厌恶吧?”明兰说:“是呢。”小满就笑,嘎嘎嘎的,像下蛋的老母鸡。
明兰白了小满一眼,说:“小满,别把肝笑出来了,有啥好笑的!”小满说:“这名字!妮男人叫啥?”明兰没好气地说:“社会!小满,你还管户口啊?”小满捂着嘴巴说:“这名字倒像是人名字。你说这人没文化就是不行,咋起这样的名字。”明兰说:“别提了,为这事儿,老谢差点儿绑了月娥。”
小满瞪着眼睛问:“哪个老谢?”明兰笑着说:“好了疮疤忘了疼。老谢斗了你多少遭儿,你倒把恩人忘了。”小满朝地上呸呸地吐了两口,咬着牙说:“老谢这个天杀的!把我绑了还不算,一只脏爪子在我怀里乱摸,我恨不能杀了他。”明兰也笑,嘎嘎嘎的,也像下蛋的小母鸡。
小满问:“老谢这堆臭狗屎,和名字啥说处?”明兰说:“妮大哥叫厌恶,妮男人叫社会,妮兄弟叫主义,连起来叫就是厌恶社会主义,多吓人啊。”小满笑了一阵儿,抹着眼角问:“老四呢?集上看了一眼,妮老四倒是怪精神。”明兰说:“妮老四叫四清,兄弟四个,就这个名字还正经。”小满还是笑,咕咕咕。
明兰说:“一窝四个儿子,妮婆婆受了不少为难,厌恶三寸丁,一张脸鞋底子似的,主义也不受看,又是把木头嘴,干活好样的,人脸前头不会说话。”小满说:“主义找了个俊媳妇儿,说话莺声燕语。不会说话,也没耽误事儿。”明兰说:“媳妇是花钱买的,五百块买了个称心的。”
小满笑着说:“你亲家再屙一个,该叫社教了,月娥不认字儿,倒是赶形势。都成亲了?”明兰摇头说:“社会主义成亲了,数厌恶难缠,三寸丁,没桌子高,上炕还踩板凳呢。说了不少,谁希罕半截人!”小满笑得东倒西歪,觉得腚下一热,赶紧起身跑了。
絮完一床被子,送走白云,淑云也过来帮忙。小萍在灶房乒乒乓乓地做饭,刀剁案板响。小满故意说:“嫂子,你来早了,等饭菜上了桌,让小萍去请你。”淑云笑着说:“你别甩话给我听,不看着小萍的面子,小满,你一步仨响头,大骡子大马跑一百遍也请不来。”小满撇着嘴说:“嫂子,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淑云安安稳稳在席上坐下,小满立马捧上一碗儿茶。淑云说:“在门口听见老母鸡下蛋,咯咯哒,咯咯哒,小满,别把嘴巴笑歪了。”明兰笑了两声,说:“人家那才叫本事呢,没屙下蛋来,倒是尿了一裤。姐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