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娘说:“过去袍子马褂,头上三扇帽子,脚上靴子,腰里半尺宽的带子,现在啥也不兴了。我跟你爷爷成亲的时候,家里啥也没有,一个棉袄还露着棉花呢,一辈子也过来了。”
秀桃偏是个好打听事儿的,听明华娘一说,忙问:“奶奶,您那时候也是轿子喇叭的?”明华娘听秀桃问他,来了兴致儿,笑微微地唱了起来:
娶亲赁花轿,五彩色色鲜
轿夫穿皂布,个个正当年
宫灯与高照,挑在半空悬
旗罗头里走,伞扇在后边
锁夫用一对,吹手雇两班
管家十数个,盖路挟红毡
前呼后拥的,像个八品官
秀桃笑着拍手,说:“奶奶,您还都记得呀!”明华娘叹息着说:“小时候就这么唱,到了自己成亲,除了一顶二抬小轿,啥也没有。庄稼人嘴上说说,心里想想,就痛快了。俗话说,置不完的嫁妆,办不完的年货。有钱人家,又是轿子又是马,还是不应心,没钱的人家,破衣烂衫也一样办喜事儿。”
秀桃问道:“奶奶,媳妇儿啥穿戴?”淑云玉兰也支楞着耳朵听,明华娘一下子来了精神,又唱道:
新郎穿绸缎,靴帽好新鲜
宫花头上戴,身披红盖蓝
媳妇着绫锦,浮衣呢子毡
头戴珍珠翠,狄髻妙常冠
围花金银打,箍子鸾凤悬
响铃云肩上,飘带是八仙
桃牌索子系,钗环凤头纂
不论贫和富,难以凑办全
大家听得有滋有味,秀桃问:“奶奶,啥叫呢子毡,啥叫妙常冠?”明华娘说:“庙里的女道士戴的,谁知是不是,不记得了,多少年前的事了。”玉兰说:“还是你奶奶的记性好。秀桃,忙你的去吧,别难为你奶奶了。”淑云说:“咱水源是大状元,头插宫花,蟒袍玉带也是正经。”
玉兰找出一身西服,这身西服还是二嫂子给水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穿,水源穿戴上,一家人围着水源看了一遍,淑云左右看了几遭儿,说:“这哪儿是戏服?没水袖,没玉带,也没靠旗,脖子上缺两个扣子呢。玉兰,快给他钉上。”大家都知道淑云开玩笑,哄地一声笑了。
一会儿锣鼓响起来了,接着就是唢呐笙盂儿响,喂哩哇,喂哩哇,越来越近,玉兰着急地说:“娘,您和爹快坐下,一会儿进了门,小萍给您磕头。”明华娘仲森刚刚坐定,小萍披红戴彩款款地进来了,后边是何家男女傧相,接着是一抬抬的嫁妆,吹手班子吹打着响器儿,十根手指头像得了疯病,腮帮子吹得蛙鼓似的,眼睛快憋出来了。天井里不知啥时候,涌进来那么多人,嘻嘻哈哈,笑声不断。
秀桃水生媳妇簇拥着水源,往这边挤,水源红着脸儿,想哭又想笑。大家的眼睛不够用了,有人啧啧着说:“看看人家小萍,多少抬嫁妆,一辈子的家什齐全了。现在的年轻人,真会享福,成了亲一门心思过日子,啥也不用置办。”有人说:“人家在家住不了几天,不定哪天进了城,小萍就是娘娘了。”有人说:“人好不如命好,小萍哪一样儿好?拉屎蹬翻了锅台,掉进福窝里了。”
太阳上来了,红艳艳的光线洒满了院子,明仁拽了黑宝袖子一把,说:“时辰到了。”黑宝点了下头,狠狠咳嗽了一嗓子,大声说:“良辰吉时已到,董水源何小萍结婚典礼现在开始!”
仲森、明华娘、明智、玉兰端端正正坐在太师椅子上,等着水源小萍叩拜。玉兰脸上干巴巴的,没半点儿喜庆,明智也是紧绷着嘴巴,看看儿子,看看儿媳,又看看黑宝,神色恹恹的。仲森嘿嘿地笑着,嗓子里卡着一口痰,在喉咙里咯罗着响,明华娘不时拿起手绢擦一把眼,每个人的手心里,攥着一个红纸卷儿。
黑宝高声喊:“——拜天地!”水源挽着小萍弯了弯腰,黑宝又喊:“——二拜高堂!”两人转过身子,朝爷爷奶奶爹娘拜了下去,玉兰的脸抽搐着,愣愣地看着媳妇儿向她叩拜,轻轻叹了一口气。黑宝喊道:“——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玉兰扫了媳妇儿一眼,抽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