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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章(01)
    农务为富国根本,亟宜振兴,各省可耕之地未垦者尚多,著各省督抚督饬该地方官,劝谕绅民,兼采中西各法,切实兴办,不许空言搪塞。 ——清﹒光绪
    第一二二章
    1981年夏天,好似比哪个年头儿都热,立夏才几天啊,热得喘不上气来了。天空烧糊了,干巴巴的瓦片儿云,薄得透亮,在灰蓝的天幕上一动不动,太阳放出一绺一绺的黄光,直射下来,空气又干又燥,一根火柴点着似的,吐口唾沫,一阵白烟就没了。
    庄稼人一下子挺不住了,太阳地里一站,热风顺着裤腿往上窜,裆里像燎了一把火,毛儿打卷了。在屋里躲着,炕席子比鏊子还热,泡在水里,还不如泡在茶壶里呢。盼着下一场雨,把气温降降,四野里苍苍茫茫,热气升腾流转,哪有下雨的样子!
    盼着来一阵风,树梢纹丝不动,树叶儿焊在树上了。风婆子风神娘娘,你作践咱庄稼人吧。热吧,再热就热出人命来了,老天爷不怜惜,谁怜惜庄稼人?庄稼人啊命贱,热死拉倒!
    仲森身体一天不济起一天了,上了七八十的人,最怕酷热,像一个掏了瓤子的葫芦,仲森觉得肚子里一下子空了,心儿肝儿不在身上了,好似一下子变成了鬼魂,走几步,身子发飘,两腿虚软,像在天上游荡。几天没出门儿,啥动静也听不见,仲森想出去走走,老槐树底下兴许凉快些吧,找了根拐棍儿,颤颤巍巍往外走。
    明华娘在杏树下打盹,手里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挥着,一睁眼不见了仲森,眼看老头子出了门儿,明华娘喊:“小萍,快把你爷爷扶回来。这老东西,不要命了!”小萍怀里抱着一团毛线追出来,一把拉住仲森,说:“爷爷,别出去了,外边没人,谁在太阳底下呀!”
    仲森咧嘴笑笑说:“老黄在树底下抽风呢,老鳖晒盖呢,跟他说说话儿去。”小萍没法儿,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老小孩,想起一出是一出,只好扶着爷爷往外走,明华娘在后边说:“别走远了,热出毛病来,又是个事儿。”
    街上太阳白灿灿的,仲森抬头看了看天,摇着头说:“有大冷就有大热。去年冬里,井筒子冻住了,看吧,冬天不定多大的雪呢。庄稼人啊,老天爷揉捏了不算,还有干部们呢,一揉一搓,再俊的花也蔫了。”
    小萍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玻璃眼里闪着白光,小萍说:“爷爷,咱回去吧。”仲森问道:“源儿没来信?”小萍幽幽地说:“说是下乡了,搞农业调查呢。”仲森愣了愣说:“小鳖羔儿,写个信费多少事儿!”
    老槐树底下坐着几个人,老远听见瞎编,花田说:“听说了没,陈庄把地包下去了,撑死大胆的,饿死胆小的。”大水说:“陈庄有后台老板,谁知老板是谁?”花田说:“车书记。老车也是偏心眼儿,凭啥好处给了陈庄,咱不是国家的子民?”韩大水说:“偏雨偏庄稼,老天爷不会当家,干部们也有偏有向。”
    仲森过去了,韩大水往一边移了移,给他腾出一片儿阴凉,仲森坐下,咧着一张大嘴,使劲儿喘了几口,问韩大水:“你们说,陈庄把地分了?”花田说:“你们董家的人,向着外人,肯定得了人家好处。”仲森重重吐了口唾沫,说:“胡说,董家的筐里找不出烂杏。没有顺风,哪来的细雨,上边喘口气儿,下边跟着打哈欠,谁不是听上边的?”
    仲森上了年纪,身子不好,大伙儿敬重他,怕惹着他了,谁也不跟他犟嘴,都不言语了。嘟了一会儿,仲森说:“你们几个掰着手指算算,从土改到这,是不是三十三年。”韩大水瞪着眼睛看仲森,仲森哼了一声,又是哧地一笑说:“贼眼兮兮瞪我干啥?是不是吧。”韩大水掰手指头,一遍遍地数,点头说:“是呢,三哥,整整三十三年。”
    仲森笑了一声,说:“老麻子是仙家,土改还记得吧,老麻子说,土改土改,三十三年重来。这话照着了,到不了秋上,地就分到手上了。”有几个年纪稍大的,还记得老麻子当年的话,点着头说:“老麻子是有这么个说法,老黄很生气,看他是个瞎子,才没动他。话这么说,不到时候,谁知真假?哎,你别说,昨天从老麻子林上走,地里庄稼白干了,老麻子坟头上一片儿庄稼,绿莹莹的,没打蔫儿,咱还纳闷呢,谁知是有说法的。”
    仲森说:“老麻子的坟穴通着地宫,给他开圹,开出泉眼来了,一脉指头粗泉眼子,咕嘟咕嘟往上冒清水,下了棺材,棺材漂起来了。”小青年们不信,挤眉弄眼地说:“老麻子下葬,赶上了一场大雨,坟坑里灌满了雨水,棺材漂起来不稀罕。”仲森重重咳嗽了一声,脸上发青。小青年忙说:“三爷爷,您别生气,说着玩儿呢。您老的话,谁敢不信啊。”
    小萍在阴凉里坐了一会,怀里抱着竹签子织毛衣,天热,小褂儿贴在身上,饱满的**显出来了,这帮子闲人,眼睛长在小萍胸脯上了。小萍转过身子,把一张肉嘟嘟的脊梁,让人观瞻。
    仲森没走的意思,小萍不好张口。远远看见三桂扛着孩子过来了,小萍扭了扭身子,给三桂让出一块地方,三桂在石台上划拉了一把坐下了,孩子下了娘的怀,在三桂脚下玩土。
    三桂说:“织毛衣呢,水源的吧?小萍,城里多好,几亩破庄稼,有啥守的,往城里住住去,等过了夏再回来。”小萍嗯呀了一声,说:“嫂子,你家里有电扇,出来干啥?”三桂说:“电扇不转了,供电站不是咱开的。跃进说,供电站刘站长挑了电闸走了。”花田说:“怪不得喇叭不响了。三桂,跃进还怕老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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