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连三仗。入夜的暴雨比白天还大,雨点猛烈地敲打着房顶,把玻璃窗子也冲击得“啪啪”作响。
此时,两间房子的大队会议室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灯泡。室内简陋,正面山墙上挂着**画像,四周墙壁上贴着时下盛行的标语,中间摆着一张乒乓球台似的会议桌和数条大板凳。孙文理、马家清、马月英、王干轰、三队长围着会议桌坐着开会,气氛异常沉闷。
原来,孙文理目睹现场批斗会上的胡作非为,本来就气愤不已,又见尚大国独断专行要把陈大树押送派出所,顿时觉得其中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便忍不住上前阻止。他以“办学习班” 为由拦下陈大树以后,再加上几个牛倌的喊冤和哀求,所以就下定了要博一回的决心。他和马月英作简单勾通后,等群众都走了,便把他们几个干部留下来,召开专题会议调查研究。这会儿,他点燃旱烟锅吸了一口,望着几个干部,气愤地:“这是啥批斗会?完全是打人嘛!”
马月英也愤慨地斥责:“有的人打人跟过年似的!”
马家清满不在乎地:“斗坏人嘛,群众动点手脚情有可原。”
孙文理忿忿地:“你这是在支持打人!”
马家清把旱烟锅点着,勾着头吸着,红着脸没吭声。
王干轰虽然对尚大国是紧跟不掉队,但对孙文理的品行和资格又不得不敬畏。这时,他不放心地望着孙文理问:“老书记,陈大树关在合作医疗病室里跑了咋办?”
孙文理拍着胸脯坚定地说:“你放心,跑了我负责。劳烦你跟三队长走一趟,把四楞子叫来。”
王干轰、三队长答应着找电话员拿把伞走出去。
20岁的电话员孙国良,是孙文理的儿子,眉清目秀,机灵活泼。他提着一壶开水,端了一摞碗走进来给他们倒水。他倒罢水,望着孙文理嘟囔着说:“爹,我看大树哥不是那号坏人。今天出手打人的尚双喜、二杆子才是坏人,他们整天流里流气的,我就看不惯。”
孙文理把手扬起来挠挠:“去去去,小娃子家莫插嘴。”
孙国良把嘴一噘,不服气地扭身走出去。
这时,王干轰、三队长领着戴斗笠的四楞子走进来,收了雨伞,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围着会议桌坐下来。
身子一直都在颤抖着的四楞子,诚惶诚恐地取下斗笠,在桌角落坐下来。他偷瞥一眼孙文理,勾着头愁眉苦脸。
孙文理望着四楞子慢声细语地:“你不要怕,我们只是找你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听说萝卜地挨着棉花地,棉花地上午才喷的药,你犁地给牛带笼嘴了没有?”
四楞子战战兢兢地:“戴了,戴了。“
孙文理紧问一句:“卸套后,牛在哪儿?你在哪儿?”
四楞子平静下来,想了想说:“大黄牛是熟套熟路。卸套后,他就径直往回走。我弯腰勾头只顾挽好绳索后,背起犁套,甩了个响鞭,大黄牛就一溜烟往回跑。”
最气恨毒死大黄牛的三队长,听孙文理问四楞子的思路,心里明白了许多,气也消了许多。他接着孙文理的话问四楞子:“你没想过大黄牛会偷吃棉花秧?”
四楞子:“没有。”
孙文理皱起了眉头:“牛笼嘴呢?”
四楞子:“我没注意。”
孙文理:“连长去问问陈大树,牛跑回来,笼嘴还在不在牛嘴上。”
王干轰起身去问陈大树。
孙文理又问四楞子:“你对这件事咋看?”
四楞子红着脸嘟哝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认为陈大树不会下毒。我跟他住隔壁,我了解他,他忠厚正直,经常关心集体,干啥活都走在人前头。”
在座的人都赞成的点点头。
马家清点罢头了,又觉得自己有些荒唐,赶紧改口说:“陈大树肯定是听他父亲指使的。”
大家觉得一阵好笑。
王干轰来了坐下, 把陈大树说没见牛笼嘴的过程说了一遍,又激动地耍小聪明说:“我猜是老黄牛弄掉笼嘴,偷吃了打过药的棉花秧。”
孙文理点头赞许地:“十有**吧。我想,马主席和月英主任回家休息,我们几个找几把手电到棉花地头找找看。”
马月英阻拦道:“打雷扯闪下正大的雨,明天早晨找不晚。”
王干轰:“我和三队长、四楞子去。老书记岁数大了,累了一天还没吃晚饭,身体可要紧呀。”
孙文理:“正大的事不弄清楚,我吃得下饭?睡得着瞌睡?”
三队长:“你们都没吃晚饭,又下正大的雨,你们都回去,这事包在我身上,明早天亮,我去找。”
孙文理想了想:“好吧,就照三队长说的办。”他侧过身,隔着墙对电话员说:“国良,给厨房的师傅说,多做7个人的饭,记到我帐上。”接着,他又向着大伙:“天正晚了,都在这儿消夜吧。”
隔墙孙国良回话说听见了,他就去办。
四楞子:“老书记,我吃过了,我先回吧?”
孙文理:“那好,今晚就劳烦你先到厨房去,把饭给大树端去,吃罢了,你就给他做伴睡一晚上。”
四楞子惊慌地:“不是我下的毒!”
孙文理故意笑了笑:“不是你下的毒,你怕啥?我叫你看住他,跑了,我找你负责。”
大家一阵哄笑。
四楞子不好意思地答应一声,赶忙动身退出去。
入夜。暴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借着偶尔的闪电,能隐约看见一队孙文贤住的三间土墙黑瓦房。堂屋里的灯亮着,一家3口刚吃罢饭,正牢骚满腹地议论着陈大树毒牛的事。
白白胖胖的李腊香,边收拾碗筷边抹桌子说:“这算啥世道?平白无故地说斗就斗,还随便打人。”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孙文贤,坐在靠背椅上,用牙签剔出牙缝中一丝菜茎后,苦涩地笑笑:“不要一惊一乍的,斗习惯了是一样。”
这时才看清楚,原来24岁的孙玉婷,身材高挑,白净水灵,梳着一对乌黑发亮的搭肩辫子,柳叶眉,丹凤眼,鼻子细巧挺秀,白皙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微微一笑就显出惹人喜爱的两个酒窝,活生生的大美人。不过,经过那晚上的生死折腾,气色明显有些虚弱。这时,她疑惑不解地:“爸,恁忠厚老实的陈大树不会毒牛吧?”
孙文贤气愤地:“他们完全是随心所欲,武断霸道,沾因就想在我们这些人面前使厉害。说去说来,陈大树这小子不该去喂牛。”
孙玉婷不服气地:“喂牛咋啦?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啦。”
李腊香瞅着情绪激动的孙玉婷:“以后当恩人报答就是了。算了,不说了,给你爸拿药去,看看伤着哪儿了,给他抹抹药。”
孙玉婷气哼哼地叹口气,转身去房屋拿药。
李腊香凑到孙文贤耳根低声说:“当她的面少说挨批斗的气话,勉得她又情绪激动犯病。”
孙文贤会意地点点头,没再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