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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鬼子的红头飞机又来了,在人们的头顶上盘旋着,轰炸着……常发像疯了一样地跳起,冲出。他奔跑着,从一个路过的战士手中夺下一挺机关枪,对着飞机一阵狂射,一边骂着:“小鬼子,王八蛋,有本事你下来,老子咬了你的东洋蒜!”他喊着喊着,突然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妈妈的,老子不当汉奸……”
    指挥部的小院里,戴远征在树影下来回不停地踱着步。突然,他停下脚步,对站在身后的甄一然说:“我建议,立刻召开党委会!集体决定行动方案!”
    “政委……”甄一然上前一步道,“老孟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是不是让他再想一想……”
    “我可以给他时间,可日本鬼子不会给我们时间!”
    戴远征出了指挥院,和甄一然走来。
    甄一然上前敲门:“司令员,老孟……”
    屋里没有声音,甄一然回头:“政委,他是不是睡着了?”
    “睡着?他要是睡着了,那呼噜声比日本人的炸弹还响呢!”
    甄一然望着那扇门:“那他……”
    戴远征想了想,突然笑道:“你就放心地破门而入吧#蝴根本就没睡觉!”
    正如戴远征说的,孟长胜并没有睡觉,而是躲在指挥部旁边的一个山坡上,端然坐在岩石上发呆,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他看着矗立在自己视线中的神仙山,却仿佛是恶魔一般的侵占在原本美丽的黄昏中。
    一个警卫员小心翼翼地来到身后:“司令员,吃点儿干粮吧!您已经……”“滚!”孟长胜未等对方把话说完,手中的马鞭一甩,“滚开!”
    常发拖着沉重的脚步,披着黄昏残留的余光,一步一挪地走进指挥部的院子,脸上写满了懊悔。他挪到门前,想进去,又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谁?”陈发海正好从里边出来,喝道。
    “是我!”常发上前一步。
    陈发海没好气地:“你来干什么?”
    常发忍气吞声:“秀才书记……不,甄书记在吗?”“不在!”陈发海转身进院,重重地将门关上。可是,常发站在外面,却分明能听到里面的对话。
    甄一然的声音:“谁呀?”
    陈发海的声音:“甄书记,没事,是一条野狗!”
    陈发海的声音惹恼了常发,他愤然举起手,正准备敲门,却又犹豫地缩了回来,低头一想,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常大哥!”梅子看着常发,朝他的方向走来。
    “又是你?”常发突然发火,“难怪我今天这么倒霉!姑奶奶,咱们的事不是已经了了吗?你还有完没完?”
    “常大哥,对不起……”
    常发问:“你到底要干什么?”梅子一拉对方:“你跟我来!”不容分说,把常发拉到一个拐角,努力的把他推到一块石头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双鞋给他换上,一边换一边边说:“男人穿上女人做的鞋,不管走多远都会回来的!”
    常发茫然:“你不用等着了,赶快找个人嫁了吧!”
    “不!我要等你!”梅子态度坚定。
    “死人不会娶媳妇!”
    梅子在身后喊:“常大哥……”常发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你赶快跟着大伙撤退吧!”
    梅子突然冲上,不顾一切地扑到常发怀里:“我等着你,等你回来!”
    “我说不用等就不用等!我回不来了!再说,我也没答应做你的男人!”
    “你就是我的男人!”
    常发突然变脸:“赶快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离开了梅子,常发端坐在野地里,手中的两把盒子枪左右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枪的机头大张,握枪的手在颤抖。手指已经准备扣动扳机,常发的两只眼睛大睁着,充满了生的渴望。
    “你干什么?”两个女人一边说着走了过来。常发听到她们的声音,知道她们是谁,但是却理也不理。
    “你这是干什么?手里有枪,不打鬼子打自己?”惠文奇怪地问他。
    常发狠狠地:“臭婆娘,扫把星,难怪秀才书记不要你们了,谁跟上你们谁倒霉!”
    “喂,我们好心劝你,你干吗骂人?”陆佳萍不服气的朝着他大喊。
    常发气冲冲地说:“我打你一巴掌,还你一条命,这回扯平了!”
    “没人要要你的命,你的命还是留着打鬼子吧!”惠文道。
    “我已经是汉奸了,还打什么鬼子?”常发喃喃着。
    陆佳萍顶上一句:“谁说你是汉奸,是你自己说的!”“是呀,刚才是和你说着玩的,你不是汉奸,你是英雄,大英雄!”惠文接着说道。
    “英雄?”常发哼了一声,“英雄总跟上女人倒霉,倒大霉#函女人会睡成汉奸,救女人也会救成汉奸,我常发又亏本了,妈妈的!”
    “别理他了!”惠文一拉陆佳萍,“我们走吧,跟这种人说话,还不如对牛弹琴呢!”又回头望着常发:“你想死就死吧!战场上死人多了,也不多你一个!不过,有句话你得带着,上阎王殿也带着,别人都是战死的,而你是吓死的!”
    不知过了多久,常发突然越起,很响亮地打了一声口哨,枣红的战马应声而来,他不等战马停稳,已飞身跃上,两腿一夹,向远方奔去。骑在马上的常发愤愤然:“老子为啥要自己杀自己?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子到哪儿都能打鬼子!”
    常发骑着马疯狂的驰骋在山上,一转眼就跑出了很远,忽然,已经飞出很远的常发却勒住了马头:“妈妈的,我这不是逃兵么?当逃兵还他妈的不如汉奸呢!以后人们说起我老常是逃兵,那不是很没面子吗?妈妈的,死就死,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自言自语过后,常发好像突然想通了一样,放弃了离开的计划,转身跑向山坡。
    山坡上,孟长胜依然像泥胎般地端坐着。常发向他走过来,警卫员看到一个人影,大声地问:谁!”
    “我,常发!”
    警卫员小声地对常发说:“你还是先回去吧,司令员正在……坐禅呢!”
    “坐禅?”常发望着不远处雾蒙蒙的背影,“坐啥禅?”
    “警卫员!”孟长胜扯开嗓子一喊,“让他过来!”
    常发一步一挪地来到孟长胜的身后,很规矩地立正敬礼:“司令员!”
    孟长胜粗声粗气:“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忙着呢!”
    “司令员……”常发开门见山,“我刚才去看了看地形……”
    “看地形?”孟长胜一动不动,“你看什么地形?”
    “神……神仙山……”
    孟长胜又喝道:“怎么不说话了?泥巴糊住嘴了?”
    “是!”常发急忙上前,来到孟长胜身旁指指画画地说,“当年我从老家跑出来的时候,在神仙山上避过难,我知道沟沟里有一条没人走过的过山路……”
    “哦?”孟长胜精神一振,眼神盯住了常发。
    常发指指画画地介绍着:“从左边上去,有一条翻山路,壁陡路险,就像竖了把梯子,紧接着是一个胳膊肘弯,滑得很,一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人将就着还能走……”
    孟长胜追问着:“等等,你说的翻山路在什么地方?”
    话说在指挥部里,戴远征一边用手指蘸着杯中的水在桌子上画着,一边向四周甄一然等几个干部做着介绍:“这条翻山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根本就没有路,其中有几处最危险的地段比走钢丝还难!据说根本没有人敢走!当地人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阎王鼻子……”
    而常发,也在向孟长胜报告着自己的想法。
    “阎王鼻子?”孟长胜问了一句。
    “是!”常发规矩地说:“是叫阎王鼻子!”
    孟长胜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脑子里显然已经形成了一个战斗计划:“回去!”
    “司令员……”常发急忙追上几步,道,“司令员,我能把部队带过去!”常发揣度着对方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我要是把部队带过去,算不算立了大功?”
    “当然……”孟长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止步望着对方,“什么意思?”
    常发慌然地左顾右盼:“没……没啥意思……谁不想立功呢?”
    孟长胜沉声问道:“你又喝酒了?”常发连连摇头:“没……没有!”
    “又睡了谁家的闺女?”孟长胜追问道。
    常发更快地摇头:“我哪敢呀!我常发不怕阎王,不怕小鬼子,就怕司令员你……”
    孟长胜舒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边问:“那你还怕什么?”
    “司令员,我……我不想当汉奸……”
    “当汉奸?”孟长胜奇怪地问,“你当什么汉奸?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常发什么坏事都可能干,就是不会当汉奸!”
    常发紧跟在后面说着:“可秀才书记逼……逼着我当了汉奸!”
    指挥部里,分区党委会正在进行中,在短暂的沉闷之后,孟长胜呼地站了起来。
    “我说吧!”孟长胜的眼睛扫了戴远征一下,清了清嗓子,洪亮地道,“我想好了,我们就趁天黑朝东南方向和敌人对插过去!”
    戴远征不同意:“大队人马对插过去暴露目标!咱们得想办法……”
    “所以……”孟长胜打断对方的话,接着说,“我们还必须要有人从另一个方向走,吸引鬼子的注意力!”
    甄一然眼睛一亮:“神仙山?”
    “对!神仙山!”孟长胜不无得意,“我已经找到了一条翻山路,虽然危险,但还可行!现在我宣布,一连随我行动,翻越神仙山,人手一支火把,照得越亮越好!”
    “这样会不会暴露目标?神仙山本来就很危险……”一个干部担忧地说。
    孟长胜胸有成竹:“越暴露越好,我还怕狗日的们看不见呢!其他连和分区机关由戴政委率领,朝相反方向和敌人对插,全部轻装,把那些坛坛罐罐猫猫狗狗全扔掉,只要人活着就是胜利!”
    戴远征担心着:“翻神仙山最大的难度是阎王鼻子,风险很大呀!如果小鬼子的飞机再出来插科打诨,那就更麻烦了!”
    孟长胜一愣,扭头望着戴远征,那意思是说:你怎么知道?
    戴远征并不理会对方的表情,继续道:“老孟的方案我基本同意,不过做一些小的调整,由我来带一连翻神仙山……”
    孟长胜顿时沉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戴远征说:“别的不敢说,我自信比你更了解神仙山,想当年我可是在这儿开辟过根据地,走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
    “那又怎么样?”孟长胜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已经决定了!”
    戴远征低沉有力地:“部队听司令的,你司令要听党的!”
    “我今天就专制一次,突围之后想怎么处分,随你的便!散会吧,大家分头准备,天黑以后出发!”孟长胜说完,率先起身向外走去。
    “老孟,你等等……”戴远征从屋里追出来强行拦住孟长胜,“你是不是太武断了点儿?这事我们再商量商量……”
    “没啥好商量的了!”孟长胜继续向外走。
    戴远征想了想:“常发找过你?”
    孟长胜像是没听见,眼睛四处瞅着:“熊团长!”孟长胜把他拽到一边,低声叮嘱:“我把政委交给你了,他腰上腿上都有子弹,你要好好保护。你可以死,但是他不能!明白吗?”
    戴远征把孟长胜拉到一盘碾子前坐下,随手递上一根烟,低声道:“翻过神仙山可以到唐县的黑角村。如果行动迟缓,这个缺口被堵,形成合围之势,那就麻烦了!”
    埋头吸烟的孟长胜把眼一翻:“我不知道吗?”
    戴远征煞有介事地:“附耳上来!”“干什么?”孟长胜疑惑地把耳朵凑近前。
    戴远征一本正经,慢条斯理地说了句:“你这狗日的!”
    甄一然在屋子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门口传来了几声敲门的声音。他不知道会是谁,轻轻地说了声:“进来!”
    门慢慢的开了,站在外面的常发贴着门缝钻了进来:“甄书记……”
    “常发?你有事吗?”甄一然很奇怪地看着他。
    “我……”突然,常发扑通跪下,两只牛一样的眼睛里竟然流出两行泪。
    甄一然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机要员呢?”
    常发两只大手把自己的衣襟哧拉一声扯向两边。他的腰间赫然绑着一圈手榴弹,手榴弹下,一圈文件紧贴着皮肉。甄一然怔怔地看着,怔怔地站着……
    常发声泪俱下:“甄书记,你怎么处罚我都行,就是别把我当汉奸!我……我能立功,我……我能把孟司令员带过神仙山……”
    “说!”甄一然沉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我来说吧!”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门渐渐打开,进来的是惠文和陆佳萍。
    甄一然一愣:“惠文?你,你们……”
    惠文望着常发:“他是为了救我和佳萍,才舍身冲向敌人炮火的!如果这样也算是汉奸,那抗日政府的法律就太过分了!”陆佳萍一旁插话:“我证明!”
    甄一然刚想说什么,陈发海从外面进来来:“甄书记,戴政委吩咐二十分钟后到村外小树林集合!”
    “知道了,你马上准备,十分钟后我们出发!”
    “是!”陈发海幸灾乐祸地瞪了常发一眼,向外走去。
    惠文对陆佳萍说:“我们也该走了!”
    常发一动不动:“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只要甄书记不说我是汉奸就行!”
    甄一然直直地盯着眼前颇有点侠义感的汉子。常发不再畏缩,一副英雄状。
    甄一然突然道:“这一招是孟司令员教给你的吧?他常常看水浒,知道什么叫负荆请罪!”
    常发瞪大了眼睛:“甄书记,你真是料事如神!”
    “少拍马屁!”甄一然把脸一黑,“那你还不快走?”
    “是!”常发话音未落,人已经一跃而起,向外奔去,已经跑出了屋门又返回来,很严肃地:“敬礼!”
    入夜了,战士们已经准备完毕,待命出发。
    孟长胜走到一群战马前抚摸着,叹然道:“这么多马,不能便宜给日本人!”对几个战士喊着,“来人……”
    常发急忙上前:“司令员,你要干什么?”
    “打死!全打死!”孟长胜显然痛心地下命令,“一匹也不能留下!”
    “不!”常发急忙护住自己的马,“不能打!”
    孟长胜黑着脸:“你想抗命?”
    “你不让我喝酒,不让我睡女人,可没说不让我留着这匹马#狐是我的命!”
    “要马还是要命?”孟长胜问。
    常发不假思索:“要马!”
    “司令员……”常发来到身边,“部队都能分头走,马为什么不能?”
    “嗯?”孟长胜一愣,回身望着。
    “放了它们!我的马丢出去三千里也能找回来!我的马丢不了,大家的马就不会丢!你相信我!”
    常发在自己的马屁股上轻轻一拍,那马就像完全明白了主人的意思,扬蹄跑去。它的身后,一匹匹脱缰的战马紧随而去。
    几乎所有的马都走了,只有一匹,像是钉在地上的桩子一动不动,那是孟长胜的马。无论那些警卫员怎样驱赶,它都一动也不动。人们都把目光盯在了孟长胜的脸上。孟长胜喃喃地:“它跟了我多年了,从延安一直到现在……靠得住!”他一边说,一边摸索着腰间,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但枪却迟迟拔不出来。
    “不行!”常发话音不落,已经敏捷地夺下了孟长胜的枪,“你不能杀它!”
    孟长胜急了:“你好大胆,敢下我司令员的枪?”
    常发倔强地说:“常发的马是常发的命,司令员的马是司令员的命,你杀了它就是杀了你自己!大敌当前,你应该杀鬼子,不应该杀自己!”
    “废话,我先毙了你!”孟长胜扬起手,才想起枪还在常发的手里,“你是不是想当汉奸了?”
    “汉奸就汉奸!”常发一边喝喊着,人已经跃身跳上了马背,只短短几个回合,他已经制服了那匹马,只见他双腿一夹,坐下的马已翻蹄飞起,稳稳地上了第一个岩壁。包括孟长胜在内的所有的人都被刚才的惊险场面惊呆了,他们都愣愣地站着,不像是在战场,到像是在看一出马戏表演。
    “愣着干什么?”岩壁上的常发朝下喝喊,“上吧,快!”他一边说,一边已经解下身上的青缎子腰带甩下来:“快上!”战士们顺着垂下来的带子向上攀去……
    翻越阎王鼻子的行动就这样开始了。那条根本不是路的路,别说是四条腿的马,就算是两条腿的人也很难逾越,而常发却偏偏喜欢做一些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事……
    几十年以后,当那些已经成为了我党我军的高级干部和高级将领们聚在一起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孟长胜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那狗日的,竟然敢下了我的枪……”但他同时也承认,如果不是狗日的常发,他们根本过不了神仙山,整个战斗的结果就将是另外一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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