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文看着陆佳萍,像是在审视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陆佳萍不看她,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驰骋着:“如果他当时真的敢睡我,我说不定会杀了他!可他没有,他确实是吓跑了,我……也开始真正的喜欢他了,他绝不是一个可以睡所有女人的人!”
惠文问:“可……梅子怎么办?”
听到梅子,陆佳萍又陷入郁闷中,她突然发现,所有的人到把常发和梅子联系在一起,仿佛他们是一体的,而原因也只有一个,就是,常发睡过梅子。
在陆佳萍的心里,她很羡慕梅子和常发的关系,而梅子却又很痛苦自己的这种关系,如果没有那样的关系,梅子就不会爱上常发,不会把自己伤得痛苦不堪,可是,她却知道,不管他怎么样,自己还是爱他,永远爱她。想到爱,梅子依旧傻傻地呆坐在油灯的光辉里,一动不动。
马三推门进来看到发呆的梅子,自己心疼自己的这个外甥女:“梅子,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给你爹娘上坟呢!”
“我不累,舅,你先去睡吧!”
马三迟疑地问:“你见他了?他……没和你说啥?”
梅子极力掩饰着:“舅,大家都在忙着抗日,哪儿能先考虑自己的事?常大哥是好人,大家都这么说,我也看得出来!”
“要不,我去和甄书记说说,给你们把事办了?”
“不,不要!我们说好了要等到抗战胜利以后,就一定要等到抗战胜利!”
鞭炮声和唢呐声交融在一起,为小山村增添了无限的活力。门上贴上了大红的喜字,前来帮忙的战士和老百姓正在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张罗着;戴远征卷在忙碌的人群中,他把一块算不上大块的肉放在案板上,卷袖提刀,一副大厨的模样;孟长胜则俨然像一个指挥官,高声大嗓,指指画画。他满意地环视了一圈已经布置好的院子,凑到戴远征的跟前,悄声道:“老戴,今天要不要比试一下!”
戴远征头也顾不上抬:“比什么?”
“逐肉菜盆,看肉进谁口!”孟长胜说。
“喂,今天可是大秀才的婚礼,你不要喧宾夺主!”
鞭炮声再次响起,把整个山村都吹响了。
戴远征把孟长胜朝外推:“快去张罗吧,大秀才他们回来了!”
一队迎亲的队伍缓缓而至。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骑在马上的是负责警卫的常发,别人的红花都别在胸前,而他的花却别在脑袋的一侧,远远看去,很像是水泊梁山上的好汉浪子燕青。
甄一然和惠文分别骑在两匹马上,走在迎亲队伍的中间。惠文望着路两侧热闹的人群,低声道:“喂,你太过分了吧?现在可是战争时期!”甄一然低声说:“这可怨不得我,是孟司令员和戴政委张罗的!”
迎亲的队伍来到门前,常发率先下马挥赶开凑热闹的孩子们,端过一个火盆放在当路上,然后和几个警卫员低声商议着什么。
甄一然低声问:“常发,这是干什么?”
常发答:“老规矩,红红火火!”
甄一然皱了皱眉头:“咱是八路军,新事新办,不讲这个,快端开!”
孟长胜出面了:“这是图个吉利,又不是啥封建迷信!中国人的规矩是订给中国人的,又没说是八路军的,还是老百姓的……常发,让他们过火盆!”
甄一然和惠文在众人的起哄和拥簇下跨过火盆,向院里走去。
常发看到了陆佳萍,想打招呼,陆佳萍把一脸一扭,理也不理他。常发没趣地看着她的背影,自己也转身离开了。
风尘仆仆的梅子来到充满喜气的院门外,她想进去,又迟疑地停下了脚步,想了想,把一个红布包裹交给一个八路军战士,低声说了句什么,便匆匆走了。八路军战士在人堆里找到常发,把红布包裹转交给他。
常发问:“是谁送的?”
“是一个闺女!”战士答道。
常发急忙追到门口,左右两边望着,他看到了梅子的背影,她已经走出很远了,走得很快,瘦弱的身躯在融入在耀眼的阳光里。
常发自言自语:“这丫头,既然来了,为啥不进来?老常惹你了,甄书记也惹你了么?”常发没有再多想,很快的投入到了喜事的快乐中,他跑到新房里,把梅子带来的红包裹放在炕上,打开,里边是一包红枣、花生和核桃。
甄一然笑了:“常发,就你懂得多!”
常发有些结巴:“不,不是我,是……”他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陆佳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惠文把常发拉到一边,悄声问:“是不是梅子来了?她人呢?”
常发低语:“她大概有事吧!”
“有啥事?”惠文剜了常发一眼,“都是你惹出来的祸!”
常发怎么也想不通,就算梅子对他有一百个不满意,也不该不参加别人的婚礼,这个谜一直留在他的心里,直到一年多后,他才明白梅子当时的苦衷……
这时,孟长胜、戴远征带着一群干部进来,嚷着要甄一然和惠文敬酒点烟,屋里顿时嘻嘻哈哈地乱成了一团,常发急忙抽身向外躲去,临出门时,又把孟长胜扯到一边。
常发低声问:“司令员,今天能不能喝酒?”
孟长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能喝不能醉,喝醉了,我照样军法处置!”
吃肉比赛正式开始,孟长胜和戴远征蹲在一个菜盆前抢肉吃,两双筷子夹着的一块肉片拉来扯去,几个干部在一旁鼓劲加油。
第一回合,戴远征赢了,他得意地把肉放进了嘴里:“这叫戴政委智取孟司令!”
孟长胜不服气地撸起袖子:“再来再来,你有你的智取方法,我有我的强攻策略!”
司令员和政委重新披挂上阵,两人神情严肃,就向在进行着一场生死大决战。
两只暴着青筋的手拿着疯狂的着一块肉,扯过来有扯回去,手上的大战没有影响到两个人的眼神交流,两双严肃到有些凶悍的眼睛互相较量着,最后,戴远征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引诱孟长胜上当,又把肉块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孟长胜高喊:“不算不算,你玩赖!”
戴远征说:“算了吧,我的司令员,还让不让别人吃了!”
比赛的最终结果,孟长胜败北。
惠文从窗户上看着外边的吃肉比赛,忍不住想笑:“两个身经百战的将领,却像两个天真的小孩子,这事要是传出去,准是一篇好文章……”
“他们常是这样,打仗是决战,吃饭也是决战!”忽然甄一然想起什么,忙问,“怎么没见陆佳萍?”
“她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病了?”甄一然问。
“有些病不是医生能治的!”
“你好像话里有话?”
“这还不清楚?梅子已经到了门口,不也一样走了吗?”
“梅子也许是真的有事,她可不是那种小气人!”
“你的意思是说佳萍小气了?”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新婚的第一天几乎是在争吵中度过的,争吵的主题虽然是梅子和陆佳萍,但真正的病根却是最让他们头疼的常发!
常发对天坐着,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他的脸很红,和已经西斜的太阳一样红,不知是太阳映红了他的脸,还是他的脸映红了太阳。
陈发海从身后走来,喊了一声:“有情况!”
常发腾得一下站起来,扔掉酒壶就拔枪。
“还没喝多嘛!”陈发海大笑起来。
常发知道是上了当,脸顿时拉下来:“你他妈的捣什么乱?想找死?”
“你怎么不识好歹?”陈发海起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是甄书记让我看看你,他怕你小子喝醉!”
常发不再理他,继续扬起脸对着天。
陈发海问:“老常,你说梅子已经到了门口,咋不进来呢?”
常发粗声粗气:“你去问她!”
陈发海说:“我们老家有个规矩,女人怀了孩子,就不能随便进别人的新房了!”
常发一愣:“嗯?”
陈发海凑近前低声道:“老常,你是不是给人家姑娘……”
常发勃然大怒:“放你的屁!”
枣红马扬蹄狂奔,骑在马上的常发似乎比马更疯狂,他不停地挥舞着马鞭,喊着。马已经飞起来了,他依然嫌慢。常发追到山巅,一勒缰绳,枣红马前蹄腾起,然后稳稳地停了下来。他四下张望,已经看不到梅子的影子,顿时一脸沮丧。
陆佳萍在简陋宽敞的病房里来来往往地忙碌着,一会儿给这个伤员看看伤口,一会儿又到另一个伤员身边低声安慰几句。
陈发海寻找着来到门前望着。
陆佳萍微笑着说:“同志们,别这么死气沉沉的。对咱们伤员来说,药物治疗只是第二位的,心情舒畅才是最重要的!来,打起精神来,咱们唱支歌吧!我带头,大家和我一起唱: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
战士一个个坐起,随着陆佳萍唱起:“看吧,千山万壑,铜壁铁墙,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气焰千万丈……”
陈发海一动不动,愣神地望着指挥大家唱歌的陆佳萍。
陆佳萍回身看到对方:“你怎么来了?不舒服吗?”
“没……没有……”陈发海像做贼一样地慌乱,“陆姑娘,甄书记请你去吃饭!”
“麻烦你转告他们,我有工作,就不去了!”
陈发海想了想,转身向医院里边走去,陆佳萍继续唱着歌。不一会儿,他兴致勃勃地出来说:“陆姑娘,我已经替你和院长请假了!”
陆佳萍突然瞪起了眼睛:“喂,你凭什么替我请假?我是你什么人?”
“同志,战友,老乡!”
陆佳萍眼睛一亮:“你也是东北人?”
陈发海马上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不对!”陆佳萍更正着,“老乡见老乡,脸上喜洋洋!走吧!”
桌上摆着一大盆热腾腾的烩菜和几只已经盛上酒的碗。甄一然、惠文、陆佳萍和几个警卫员围了一圈坐着,所有的目光都望着埋头闷坐着的常发。人们好像都受了常发的传染,闷坐着。屋里的空气却与新婚的气氛极不协调。
甄一然招呼着:“忙了一天,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晚上算我和你惠文大姐请客,都别客气,吃吧!常发,你怎么不动筷子?发海,小马,你们都吃呀!佳萍,你傻坐着干啥?是不是我们的诚意还不够?惠文,给佳萍夹菜!”
“我来吧!”陈发海忙给陆佳萍夹菜,“陆姑娘,请!”
陆佳萍微笑地:“谢谢!”
陈发海不停地为陆佳萍夹着菜,陆佳萍也不停地微笑致谢。
常发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向外走。
甄一然问:“常发,你去哪儿?”
“该我换岗了!”常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陆佳萍端起一个酒碗:“我敬新人一杯!”
“佳萍,你会喝酒吗?”惠文的话音还没落,陆佳萍已经一饮而尽。
常发心不在焉地转来转去,脸和天空一样挂满了蒙蒙的黑雾。一个酒葫芦递到他的面前。
“干什么?”
“老常,喝两口吧!”小战士说。
“哨兵喝酒违反纪律,你想要我老常的命?”
“老常,平时我们见你喝酒,心里也烦,可看不到你喝酒,这心里更烦!快回去吧,甄书记还等着呢,也该我换岗了!”
常发没好气地说:“滚蛋,老子站岗要别人换吗?回去告诉他们,谁也别来换我的岗,谁换我和谁急!”
陆佳萍喝醉了,陈发海搀扶着她出来,往医院走去。
当他们经过常发的时候,陆佳萍没看常发,常发也没敢看陆佳平,他面朝大山站着,俨然一个称职的岗哨。
孟长胜从总部回来,把一份命令丢在桌上,不满意地说:“这不合适!”
戴远征望着他,没说话。
孟长胜接着说:“大秀才刚结婚就让人家牛郎织女,不尽情理嘛!”
“大秀才到延安党校学习是上级的安排,战争时期,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老孟,你去通知吧!”
“干吗我去?你是政委,应该你去才对!”
戴远征拿着命令,定了定神出了门。甄一然看到戴远征的神情,他就隐约感觉到有事,他和戴远征并肩走着,等待着他的通知。
戴远征很为难,但最终还是把命令告诉了他:“命令是今天早上刚下达的,指定你到延安党校学习,看来上级是准备重用你了!大秀才,真不好意思,刚刚结婚就得两地分居了!”
“什么时候走?”甄一然问。
“今天!”
“从这儿到陕北要过鬼子的几道封锁线,咱们的警卫排只能把你送到黄河边上,以后就靠你自己了!小心点儿!”戴远征嘱咐着。
“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过鬼子的封锁线!”
“过鬼子的封锁线我相信你有办法,不过,过平阳镇的时候你要小心点儿!”
“平阳镇?那不是国民党的部队驻扎着吗?”
“他们嘴上喊抗日,可心里头总想和八路军闹点别扭!你要小心他们在关键的时候给你使绊子!”戴远征提醒着。
小河对面的树林里传出歌声:“一轮明月照关东,白山黑水出英雄……”
戴远征赞叹道:“好美的歌!”
甄一然脸上挂着一丝忧虑:“可惜有几分凄婉……”
“看不出来,你还懂音乐?”
甄一然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停在陆佳萍的背影上。他突然对戴远征说:“我有个条件!”
“你大秀才也有向组织提条件的时候?好啊,说说看!”
“我的条件很简单,这次去延安,我要带常发走!”
“为什么?我本来想留下他带一支武工队的!”
“不行!我一定要带他走!”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没有!”
戴远征望着陆佳萍:“那个姑娘就是常发背着跑了百十里的陆佳萍?”
“是她!”
“我好像明白了!”戴远征点点头。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你怎么会明白?”说完,他扭头就走。回去通知大家这个消息,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很快甄一然等一行人准备出发了,惠文和陆佳萍都来送行,陆佳萍没理骑在马上的常发,却一直和陈发海嘻嘻哈哈地说些没边没沿的话。
常发有些坐不住了,闷声闷气地提醒甄一然:“甄书记,时候不早了!”
“准备出发吧!”甄一然把脸扭向妻子,“保重!”
常发两腿一夹马肚,率先冲了出去。几匹马踏着飞扬的尘土急驰而去。
陆佳萍望着飞飞荡荡的尘土,突然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
陆佳萍捂着肚子:“我笑他……鼻子都快气歪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惠文摇头叹息,“你气他,干吗要和自己过不去?昨天晚上你喝多酒的样子简直无法形容!”
“惠文姐,我现在知道男人为什么爱喝酒了,那种感觉真的很……浪漫!”
“你越来越像个疯子了!”
陆佳萍当然知道,自从她爱上了那个疯子,自己也越来越像疯子了,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陆佳萍潸然泪下。
身着便服的甄一然站在船头望着远方。他的身后,陈发海双手托腮在想心事,而常发则埋着头没完没了地擦拭着他的驳克枪。
陈发海想到得意处,禁不住地笑出声来,坐在对面的常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故意把身体一晃,整个船身也随之晃荡起来。
陈发海险些被晃进河里,气呼呼地瞪着眼:“喂,你干什么?”
常发笑呵呵地,显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后生,黄河上风浪大,小心别掉下去。”
陈发海有气难出,恨得直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