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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节
    艳阳高照,常发难得的在埋头练着字。门外穿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学生跑了进来:“报告队长,有情况!”
    “去去去,外边玩儿去,没看到我在打仗吗?”
    孩子们焦急地:“队长,是……是夏老师出事了!”
    “什么?”常发顿时两眼牛瞪,“在啥地方?”
    “在夏老师家!”
    “走!”常发振臂一呼,在孩子们的呼拥下,甩着大步向外走去。刚走了几步,常发放慢了脚步思考着,他问道:“那些找夏老师麻烦的都是啥人?”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回答:“男人,是四个男人!”
    “四个男人?”那天晚上的情景马上出现在他的脑中,“难道又是他们?这些家伙究竟是啥人?为啥没完没了地纠缠着女先生呢?”他突然坐下不走了。
    “报告队长,你怎么不走了?”
    “你们懂啥?看不到我在考虑问题吗?我们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问几个为什么?这个为什么呢,就叫问题,你们懂吗?”
    孩子们互相看着,摇摇头。
    “算了,这么深刻的道理,说了你们也不懂!你们可别以为只有打仗才是我老常的强项,咱现在也算是半个秀才了,我得先给他们来点文的!看看她还敢不敢小看我是傻瓜的傻,傻瓜的瓜!咱们这么办……”他对孩子们低声说着什么。
    在学校的院子里,曾经绑架过夏雨的大宝和那三个汉子气势汹汹地围着女老师夏雨。
    “你们又来干什么?”夏雨厉声问。
    大宝不客气:“雨儿,我天南海北找了你一年多,绝不能轻易罢手!走,和我回去!”
    “我凭什么要跟你回去?”
    大宝理直气壮:“有三媒,有六证,而且彩礼也收了,就是我们家的媳妇了!”
    “谁收了你的彩礼,你找谁去,反正我死也不回!”
    “雨儿,你只要老老实实跟我回去,逃婚赖账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咱们该咋过还咋过!你要是不回,我们就动粗了!总之一定要把你带回去!”大宝劝道。
    “你们还想用绑票的那一套,我就要喊人了!”
    大宝说:“你喊吧!那天偷偷绑你走,是我做的没理,可今天我是光明正大来接我的媳妇,你就是喊到哪儿也得讲理!带她走!”三个汉子上前就要拉人,夏雨在呼喊,在挣扎……
    门外和风细雨的声音:“这是出了什么问题呀?”
    人们定神一看,常发已经出现在门口,军容端正,风纪严谨,鼻子上还挂着一副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破眼镜儿。
    “你好……你好……”常发分别和大宝与其他三个汉子握手,趁机把他们扯着夏雨的手一一拽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道理要讲道理,有问题要讲问题,这样拉拉扯扯的很像是小鬼子抢花姑娘嘛!”
    大宝一时没有认出对方:“你……你是什么人?”
    孩子们大声说:“他是毛主席派来的包龙图!”
    四汉子一愣。
    “打坐!”常发端着架子唱着,“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上……”威严地坐在孩子们搬来的小凳上:“我认识你们,前些日子的晚上,你们是不是把一个八路军的女同志捆绑到一个布口袋里,企图偷走?还不从实招来?”
    汉子们害怕地向后畏缩着。
    常发说:“首长们一直派我找你们,没有找到;你们今天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而且,暗偷改成明抢了!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说话不和气,买卖不公平,抢东西不还,损坏东西不赔,打人骂人,调戏妇女,虐待……当然,她不是俘虏……八项注意,你们就犯了六条,该当何罪?”
    大宝强撑着上前:“我……我找我的媳妇……”
    常发走到夏雨跟前,低声问:“你真是他媳妇?”
    夏雨板着脸:“关你什么事?”
    常发不介意地方的态度:“你不愿意说,那我们就走了!清官难断家务事,退堂!”
    “不是!”夏雨急忙道,“我不是他媳妇!”
    大宝说:“她从小就卖给了我家,咋不是我的媳妇?”
    夏雨争辩:“彩礼是我爹收的,我没有答应!我自己的婚姻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别人管!”
    “这位兄弟!”常发一张大手在大宝肩头一拍,“我觉得她说得在理!这是啥地方?现在是啥社会?全国抗战,减租减息,婚姻自主,买卖公平……你懂不懂?你说她是你媳妇,她说她不是你媳妇;你说她收了你的彩礼,她说她没有收你的彩礼;既然她没有收你的彩礼,就不是你的媳妇,既然她不是你的媳妇,你凭啥说她是你的媳妇?”
    大宝瞅了一眼夏雨:“她明明收了……彩礼……”
    常发问:“谁收了?”
    “她……她爹!”大宝有点理屈了。
    常发说:“这不就对了?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既然是她爹收了你的彩礼,她爹才是你的媳妇,你该娶她爹才是呀!”
    大宝不服地顶撞:“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管我们的事?”
    “往大说呢,我是毛主席派来的,毛主席你知道吧?专管天下不平事,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往中间说呢,她是我的……同志!同志你懂不懂?刘关张桃园结义,喝血酒,拜把子,不念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再往校旱呢,她是我的先生,先生你懂不懂?就是教书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父亲呢,就是爹!你们闯到家里来要抢走我爹,我该不该管?”
    “我送过彩礼,换过八字!”大宝一指三个汉子,“他们都是证明!”
    常发说:“可她现在是共产党、八路军的人,你们强迫她,就是强迫共产党、八路军!”
    “共产党八路军就能霸占别人的媳妇?”大宝反问。
    “谁霸占别人的媳妇了?说呀?是谁?有种的站出来!”常发环顾四周问道。
    大宝来了精神:“别以为我们没认出你!那天晚上,你持枪恐吓,还出手打人;这几天我们都在暗处看着呢,你们一直都在一起……你们强霸民女,你们共产共妻……”
    常发再也无法保持秀才的风度,把眼镜往地上一摔:“放你娘的屁!”
    大宝指着常发:“你骂人?共产党八路军还骂人?”
    “骂你?老子还要打你呢!”
    一转眼,大宝等四条汉子被分别绑在四棵树上。常发怒不可遏地从四个人脸前走来走去:“骂呀?怎么不骂了?你们骂我常发没关系,老子就是从别人的唾沫池子里游过来的。可你们好大胆,竟然还敢骂起共产党来了?共产党是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随便骂的吗?日本人骂共产党,因为他们是日本人,汉奸骂共产党,因为他们是汉奸!你们是什么东西?是鬼子?还是汉奸?”
    夏雨想来劝解:“常发,算了……”
    “你闪开!”常发大胳膊一挥,“这没你的事!”继续对四条汉子发泄自己的愤怒:“老常我今天兴致好,本想给你们来点文的,你们还不识好歹,登鼻子上脸,挨整砖不挨半头砖,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啊,那咱就来武的,这是老常的强项#旱我强占民女?说我霸占你媳妇?老子占了,又怎么样?告诉你,老常一辈子不干背黑锅的赔本买卖,今天就抬花轿娶亲,这个媳妇我还就接到炕头上了!”
    “常发!”接到消息就匆匆赶来的甄一然大步流星地走进院里,“你这是干什么?立刻把人放开!”
    “我不!甄书记,我今天可没喝酒,清楚着呢!等我把这几个狗汉奸教训完了,自然会放他们走,可现在不行!你不知道,他们好大的胆,竟然骂起共产党来了……”
    “来人,把他的枪下了!”
    常发眼睛一瞪:“谁敢?”
    陈发海、小马想去解绳子,被甄一然喝住:“让他自己解!常发,我数三下,你把人放开,不然的话,你这汉奸就算当定了!一……二……三……”
    甄一然的“三”字刚刚出口,就听得“啪、啪、啪、啪”四声枪响。
    四条汉子身上的绳子几乎是同时脱落。四条汉子惊讶地看看地上的绳子,又看看常发。常发发泄般地把子弹打完。
    常发也瞪着大宝:“咱们男人对男人,把话说在明处#糊既然不愿意跟你回,你还是老老实实自己走人!你要是好好地走呢,我给甄书记面子,以礼送客,你要不想好好地走呢,我就免礼逐客;你要是赖在这不走呢,我就打烂你的大头蒜,让你一辈子也上不了女人的炕!”
    孙大宝急了:“我要告他,我要告他!”
    常发也不服气,从自己的腰里拔出枪,“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甄一然命令道:“蹲下!你英雄了?你威风了?你以为你这样做就算是主持正义,救人于水火吗?这是野蛮,是恐吓,是欺压百姓!还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是毛主席派来的包龙图!你恶性难改,本性难移!现在好了,人家告状告到了政府,说你强霸人妻,持枪恐吓,捆人绑人,还要开枪杀人!晋察冀边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对付啥人就得用啥办法#蝴强抢民女还有理了?”
    “啥人?你说他是啥人?就算他强抢夏老师不对,就算他的做法是错误的,那也还是人民内部矛盾#蝴还是一个中国的老百姓,不是日本鬼子,不是汉奸!”
    常发直着脖子顶撞:“他骂共产党,他就是汉奸!”
    小马进来,在甄一然耳边低语:“甄书记,区政府的王秘书来了!”
    “我就过去!”甄一然走到门口,又回身喝道,“陈发海,先把他关起来!”
    甄一然倒了一碗水端在王秘书跟前:“王秘书,事情怎么样了?”
    王秘书说:“情况已经搞清楚了!夏雨老师的家里很穷,从小就被父母卖给了孙家做童养媳,长大以后,她坚决反对这种包办的婚姻,逃婚出来到了延安,参加了革命,从这个角度讲,我们对她的做法是肯定的,也做了男方的工作!现在的问题是……”
    甄一然道:“常发?”
    “这常发的事我们也进行了调查核实,他的动机是应该肯定的,不过,做法就太欠妥当了!现在,那家人一口咬定常发持枪恐吓,要求政府为他们做主!最麻烦的是他……他竟然打出毛主席的旗号来,这问题就更严重了!”
    甄一然一拍桌子站起来,又无奈地坐下,心烦地问:“结果会怎么样?”
    “那家人家里还是个财主,从思想上对共产党和八路军就有一种抵触情绪;所以,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会对我们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别的不说,就凭‘强霸人妻,持枪恐吓’这两点就够他们宣扬一阵子的了!尤其是这件事发生在延安,搞得沸沸扬扬,上级领导也知道了!”
    王秘书把手指在水碗中蘸了蘸,写下了两个字“严办”!“从严治党,从严治军嘛!”
    “王秘书,你也知道常发这个人是从旧军队改造消化过来的,他的一些语言和行为还残留着旧军队的习气,这也是正常的!这个同志打仗很勇敢,立过很多战功,是个非常难得的可用之才!”
    “老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请你指教!”
    “什么事?你说!”
    “就在我来你这儿之前,从晋察冀过来的许多干部都为常发的事来找我。他们一边把常发骂得狗血淋头,一边呢,又实心实意地为常发求情……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甄一然想了想,苦笑道:“一言难尽!这么和你说吧,如果我把常发的功劳都摆出来,你会觉得是一部让人难以置信的天方夜谭;如果我把他的毛病摆出来,你同样会觉得是一部让人难以置信的天方夜谭……”
    “骑马挎枪闯天下,马背上有酒有女人?”
    “以前,我也这么认为!可现在我的看法有所改变#蝴这个人有时候像张飞,既鲁莽,还粗中有细;有时候呢,又像是关云长,侠肝义胆,忠心报国!毛病嘛总是有的,可我看得出来,他的确想改,就比方这次,他说他是毛主席派来解决问题的,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他首先是想把问题解决好,要不是对方骂出共产共妻这种只有敌人才骂我们的话,也许他不会发火……”
    “我看出来了……”王秘书笑道,“你也想为他求情!”
    “常发是我的警卫员,我对他的教育不够,应该负很大的责任!我想你一定有办法能把责任匀一些给我……”
    “除非……能够做通那个男人的工作!”
    “你是说……”
    “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也没说!”
    甄一然一笑,看着秘书,没再说什么。他走出窑洞喊:“陈发海,你拿我的钱去买点好酒好菜来,一定要买好的!”
    陈发海站着不动。“甄书记,你们是不是准备把老常……我觉得老常处理这件事是有点问题,他不该捆人绑人,更不该开枪;可他是一片好心,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那么做!就算他犯了天大的错误,也……罪不致死呀!”
    “什么乱七八糟的!”甄一然说完走进了窑洞。
    陈发海看着甄一然走进窑洞,忙招呼小马:“小马,过来,快过来!”便贴在小马耳边说了几句。
    甄一然叫道:“陈发海,怎么还没去啊!”
    陈发海叮嘱了一下小马,自己快步走出院门,留下小马一个人在院子里。小马看着陈发海离开,便神神秘秘地探进了脑袋,低声地:“老常,老常……”
    “老常,我把枪给你偷出来了……”
    “你的马我已经喂饱了……”
    “啥也别说了,快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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