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孙家客厅,陈发海给孙大宝讲了事情的原委。
孙大宝蓦地站起:“你是说甄书记?”
“是!”陈发海点点头,“我们甄书记的爱人病了,病得很厉害,所以……”
孙大宝又缓缓坐回椅子上,看得出他在思考着什么。
“我可以把房子给你们用,就算用整个院子也行!不过……”孙大宝避开常发的眼睛,望着陈发海,“你们能不能……”
“我们照价付钱!”陈发海忙说。
孙大宝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请甄书记帮我个忙。”
甄一然请孙大宝在一个爬满青苔的石桌前坐下,微笑地说:“对不起,他们打扰你了吧?其实,我们住在这里就很好……”
孙大宝忙道:“长官……不,不,首长,您见外了,这怎么能算是打扰呢?应该是缘分才对,我们有缘!”
“谢谢你的理解!”
孙大宝殷勤地说:“是不是请尊夫人现在就搬过去?我已经吩咐他们把最好的房子打扫出来了!”
“听他们说……”甄一然扫了站在身后的常发和陈发海一眼,“孙先生遇到了什么难处?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会尽量……”
孙大宝急忙说:“先搬家,先搬家……”
孙大宝帮助甄一然他们搬了家,在孙家的客厅,孙大宝恭恭敬敬地把一盏茶端放在甄一然的面前:“首长请喝茶!”转身又把一杯茶端放在茶几上,对站在门口的常发说:“常大哥,您也请坐啊!”
常发门神般一动不动:“你们聊吧!”
“唉!”孙大宝叹了一声,在甄一然对面坐了下来,眼睛却盯着门口的常发,“这话……不好张口啊!”
甄一然察言观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常发,你去歇着吧!都是自己人,还用得着警卫吗?”
孙大宝急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常大哥当然是自己人,自己人!我……我想说的是……我真不知道该咋说……”
“是为小夏老师的事?”甄一然问。
孙大宝:“首长真是神人!”
甄一然慢慢呷着盏中茶:“小夏老师不是和你一起回来了么?”
“回是回来了,也和我成了亲……”孙大宝的脸上泛起厚厚的愁云,“可是……成亲的当天晚上她就又走了!”孙大宝认真的给他们讲述着当时的事情——
大院门前,红红火火的吹打队拥簇着新婚的花轿走来。新郎官孙大宝快步上前掀起轿帘,搀出了花枝招展的夏雨,一对新人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步入大院。闹腾了好长时间后,他们终于进了洞房,可是,当孙大宝进门时,被眼前的夏雨吓着了。
新娘子夏雨已经脱下了喜服,换上了一身很普通的衣服,红烛高照,映着一双平静到有些冷漠的脸。
孙大宝小心地问:“雨儿,你……你这是干什么?”
“大宝,你履行了你的诺言,我也履行了我的诺言,咱们俩的协议到此终止!”夏雨很冷静。
“你是我孙大宝的媳妇!”
“是啊!”夏雨平静地回答,“满庄的人不是都知道了吗?你已经挣足面子了!”夏雨拿出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这是你给我们家的彩礼,我一分也不会要,完璧归赵,请你收好!”
孙大宝恳求着:“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自由,你给得了吗?我要嫁一个不仅是他喜欢我,而且我也必须喜欢他的人,这,你给得了吗?”
“你……是不是爱上了那个男人?就是那个叫……常发的男人!”
“大宝,我请你尊重我,也请你自重!我爱不爱谁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滚!”孙大宝突然咆哮着,“你给我滚!”……
孙大宝讲着讲着,越来越激动,把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敦在老桌子上碎了。
甄一然一动不动地坐着,而常发则是牛眼紧闭,似乎他们的谈话根本就不关他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孙大宝如梦方醒,急忙收拾着残片。
“她……我是说小夏老师现在在什么地方?”甄一然问。
孙大宝说:“她参加了区上的妇女救国会,还当了主任;整天东奔西走,宣传抗日,宣传婚姻自主,宣传减租减息……这么和您说吧,除了这个家,她几乎什么事都管!”
甄一然坦言:“孙先生,请恕我直言,这个结局早在延安的时候我们就聊起过,而且也是预料到的;我不是落井下石,也不想在您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可我必须直言相告,您虽然争回了面子,但却毁了两个人的幸福!你和她!”
“您说得不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首长,可是我真的喜欢雨儿,我还想努力,还想争取。我拼命地资助抗日,资助区上的一切活动,我甚至愿意出钱再送她回延安……可这一切都徒劳无功……”
甄一然望着大宝:“我能帮你什么呢?”
“您是首长,是领导,她……”孙大宝的眼睛再次扫向常发,“她一定听你的话……”
常发显然已经坐不住了,呼地站起来:“孙大宝,你有话就直说!”
甄一然命令着:“常发,你出去!”
常发狠狠地瞪了孙大宝一眼,大步出屋而去。
甄一然笑着:“大宝,你也许有些误会,常发和小夏老师根本没有什么!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的话,他也应该是小夏老师的姐夫!”
“首长,您是说……梅子姐?”大宝眨了眨眼睛。
常发来到了孙大宝的新房,屋里的一切摆设都还洋溢着新婚的气息。常发和小马把惠文搀扶进来。常发望着墙上的喜字,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对跟在身后的孙贵说:“能不能换一间房子?”
孙贵说:“少爷吩咐,一定要给夫人安排最好的!”
“不行!”常发固执地摇摇头,“换一间!怀了身孕的人不能住别人的新房,这是规矩!”
孙大宝把他们带到了偏房,常发把惠文扶在椅子上坐下,然后,一声不吭地收拾床铺。他做得很细致,很认真,让人感觉到他不再是那个一身野性的常发。
惠文笑着:“常发,你懂的真多!”
常发不吭气,继续收拾着。常发铺好床,搀扶惠文躺在床上,这才向外走去。他刚刚从屋里出来就遇到了孙大宝,两双眼睛在刹那间碰撞。常发拔腿朝前院走。
孙大宝突然在身后喊:“姐夫!”
常发像是被刀子扎了一下地站住了。
孙大宝赔着笑脸:“首长都和我说了,您是梅子姐的男人,自然就是我的姐夫了!”
常发冷冷地道:“咱们既然是亲戚,那就算一家人了,有麻烦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着点!不过,亲戚归亲戚,规矩归规矩,该付的钱我们还是要付的!”
孙大宝摆着手:“用不着,用不着!”
“这是纪律!纪律你懂吗?这就比方说……”常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比方来,只好说,“反正不能白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这可是毛主席定的!”
“都是一家人了,还说啥纪律不纪律的?别说住几间房子,只要你高兴,我孙大宝就算是把命搭上也没问题!不过……”
常发望着对方:“说呀?怎么不说了?”
“我家里还藏着几坛好酒,想请姐夫润润嗓子,不知愿不愿意赏光?”
一坛子上好的老酒端放在常发的面前。孙大宝献殷勤:“姐夫,听姐说你不喜欢喝水,专喜欢这玩意儿,喝几口,润润嗓子。这可是最好的老烧锅!”
常发看也不看:“兄弟,你还是把想说的话全说出来吧,我可等着接招呢!”
孙大宝嘟哝着:“其实……其实也没啥!-”
“真的没话说?你可不要藏着掖着!”
孙大宝欲言又止:“没有,真的没有!”
“你没有,我有!”常发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以为你在秀才书记那儿说的那些话我听不出来吗?别把我老常当傻子!你的那些话都是明对牛头,暗冲马面来的!”
“我知道,有些话不是甄书记能说清楚的,只能拜托你了!”大宝道。
“我凭什么帮你说?老常是你们的媒人吗?”
孙大宝壮着胆子:“小弟有直觉,你说话比谁都管用!”
“老常要是不帮这个忙呢?”
“除非……你也喜欢雨儿!”
常发牛眼大睁:“放你娘的屁!”
常发从孙大宝的房间出来,独自一个人靠坐在一棵树下,愣愣地望天。
甄一然搀扶着妻子在院里散步。
惠文说:“老甄,你有没有发现?常发这次回来,好像变了很多#蝴不太爱说话了,也好像不爱笑了!”
“他一口气追了我们几百里,大概是累的,等缓过劲来就好了!”甄一然道。
“不对!我觉得他有心事!”惠文欲言又止,“他是从平阳来的,梅子和佳萍都在那儿,会不会是……”
“闭嘴!”甄一然正色道,“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他常发不行!对了,你不是说陈发海对佳萍有意思吗?”
“那是一厢情愿的事!佳萍的脾气我了解,她要认准的事,一条路走到底,就算碰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
“看来这事还真够麻烦的。这狗日的!”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常发一跃而起,急忙拔出枪,顺势将甄一然和惠文推到树后。
孙贵从屋里出来,用眼睛向常发请示。常发示意他答话。“谁呀?”孙贵问。
门外,一个女人的声音:“是我,开门!”
“是少奶奶!”孙贵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上前开门。
夏雨道:“不是已经和你说好了吗?你们家负责出两辆大车,帮八路军送东西,为什么还不送来?”
孙贵连忙道:“今天家里来了客人,小的一忙乎就把这件事忘了,我这就去准备!”
“你们家有客人?”夏雨边说边往里走,“我不是说过吗?无论谁家来了人都要向区里报告,战乱时期要是混进个把汉奸特务你负责?他们在哪儿?”
夏雨抬头便看到了常发。
常发眼前闪现梅子,一惊:“……”
“你怎么来了?”夏雨上前。
常发往后退着,结巴着:“我……来生孩子……”
“小夏老师……”甄一然和惠文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甄一然介绍:“惠文,这就是我给你说起过的小夏老师。小夏老师,这是我爱人!”
“你好,我叫惠文,给你们添麻烦了!”
夏雨的眼睛下意识一扫,不知道什么时候,常发已经不见了。
夏雨搀扶惠文坐在床上:“大姐,你们一路辛苦了!今天下午有位咱们八路军的干部还到过区里,说有个我们的病人要在这一带养病,让我们负责安全,没想到会是你们!”
惠文说:“我们也没想到会住在你家里!”
夏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惠文忙说:“对不起,我……”
甄一然正巧推门进来。三人僵了片刻。
甄一然微笑着:“小夏老师,你很忙啊!”
“咱们的同志要过同蒲路,我们得全力帮助!甄书记,您叫我小夏就行了,老师就免了吧!”
“在延安的时候,总觉得你像个无助的小丫头!这才几天就变的沉稳干练,像个抗日干部的样子了!”甄一然望着夏雨。
夏雨笑着:“环境造就人;我离开了延安,但不会离开抗日,这些日子磨磨打打的也就过来了!”
甄一然有些迟疑地:“小夏,你和大宝……”
“大姐,”夏雨站起,“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甄一然走到门口:“我送你。”
甄一然和夏雨走出来。夏雨有说有笑,热情招呼着每一个警卫员……常发完全像是一个局外人,坐在远处呆呆地望着深邃的夜空。
陈发海似乎看出了什么,凑到常发跟前,低声道:“老常,你怎么不和夏老师打招呼?”
“我和谁打招呼还要你教吗?”
陈发海笑道:“老常,她可是你的小姨子!”
常发把脸一沉:“哪儿那么多废话!”
夏雨走了,众人也四散着忙着自己的事。
常发来到甄一然面前:“甄书记,你有钱吗?”
甄一然问:“干什么?”
“我在对面看中一间房子……”
“你想一个人在外面住?”
“大家都在一个院里,万一出点儿啥事……”
甄一然态度坚决:“不行!”
常发不服气。
“既然孙大宝求你,你就帮帮他嘛!”甄一然缓和了语气。
“他分明是求甄书记的,关我鸟事!”
甄一然望着常发:“如果是我请你去呢?如果是命令呢?”
“命令?”
“我们在这儿住的时间不会很短,所以搞好军民关系非常重要!”
“我要不服从命令呢?”常发争辩。
“那就说明你小子心里有鬼!抗战期间破坏军民关系,给你个汉奸的帽子戴,算不得过分吧?”
孙大宝坐在屋里喝闷酒,孙贵小心翼翼地进来:“少爷,少奶奶要走了!”
孙大宝呼地站起向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孙贵!”然后在孙贵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