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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节
    甄一然和孟和并肩走着进了大院,常发跟在后头。
    孟和望着甄一然,迟疑了一下,说:“甄书记,我看你明天还是先回去吧!”
    “为什么?”
    孟和说:“骑兵团的吴团长是个草莽之人,一时半会儿恐怕听不进去什么道理!你们先回去,我想办法慢慢地做工作,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
    “那……你们师长呢?”甄一然,“我可不可以见见他呀!就算谈判不成,大家也可以先交个朋友嘛!”
    孟和犹豫着:“这……”
    甄一然说:“北四师能容得下像您这样的正义之人,足见其还是有正义之风的!这也是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最好的保证!”
    “我明白甄书记的意思。不过……北四师多年来一直是闭关自守,从不与外界接触,更不要说与别的军队结盟了!”
    “日寇入侵之时,北四师闭关自守是为了保一方安宁,这无可非议。国民党横行乡里,嚣张霸道,北四师闭关自守,不与之为伍,这也是正义之举。可现在共产党为劳苦大众而战,为解放全中国而战,这也包括北边的这一片疆土和这里的人民……从这一点讲我们的思想和您的思想没有什么出入。既然我们志同,为什么不能道合呢?我们为什么不能携起手来,共同创建一个能让广大人民都过上幸福生活的新中国呢?”
    孟和附和着:“您说得没错!我何尝没有过这样的美好理想呢?可事实上……好事并不一定好办呐!要想争龋韩方携手合作,骑兵团就是块难啃的骨头!达子这个人虽然讲义气,但有时候不容人,还很霸道。他是不会轻易把赤河城拱手让人的,稍有不慎,就会刀枪相见,我怕你们会有危险!”
    “你和吴团长不是好兄弟吗?”甄一然问道。
    “兄弟归兄弟,政治归政治,两者搅不到一块儿。我们可以彼此为对方两肋插刀,但又不能过多干涉对方的自由#蝴要是撒起野来,谁也拿他没办法!没有骑兵团,北四师就等于少了一条腿!”
    甄一然很坦然:“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妨去会会这位朋友!”
    突然人们喧闹起来,混乱起来。常发下意识的护在了甄一然前面。
    随着一些杂物飞出,一匹野马发颠地跑了过来。人们都忙着躲闪,有些人被踢伤了。这时,孟和手下举起了枪。
    “住手!”常发大吼一声,人已飞出。野马看到常发,双蹄高举就向常发砸去,常发就势一躲,双脚借物一踏,人已经在了马背上。几个回合,常发就将野马驯服了。
    “甄书记、孟秀才!”常发在马背上喊,“我老常和这马性子都来了,俺们耍会儿去喽!”
    看着常发和马消失在地平线,孟和朝甄一然竖起拇指:“共产党的一个警卫员都有如此的本事,可见未来的天下非你们莫属了!”
    在吴达子的骑兵团部,吴达子和范登高在喝着酒,孟和突然进来。
    “共产党已经派人来了,今晚住在我那里,明天就要和我们正式谈判。”
    “我们杀了他们这么多人,还能谈什么?”
    范登高接话道:“是啊,大哥,他们分明是打不过我们才来谈判的,他们只要敢张口要一根马鞭子,我非宰了他们不可!”
    “闭嘴!”孟和一声喝退范登高,接着说,“我们无端伤害了共产党的人,已经是不义在先,人家并没有兴师动众地来和我们折腾,这也算是最大的宽容了!你难道还要一错再错,逼得人家来和我们拼命吗?”
    吴达子不服气:“大哥,就凭共产党在赤河城外的那点儿实力,咱们未必会输!”
    孟和叹息:“也许这是天意呀!”
    吴达子:“什么天意?你是说让我们归顺共产党,让出赤河城?”
    “究竟是什么样的结果,得谈了才知道!老二,明天的谈判就在你这里进行,到时候,视情况而定吧!”
    范登高叫着:“大哥,这……”
    “如果一定要让我在共产党和国民党之间选择一个,我宁愿选择共产党!”孟和说。
    “谈就谈,我还怕他们不成?有本事他们拿出让我吴达子服气的能耐来!”
    常发和甄一然赶到了骑兵团部,常发指着前方飘扬的旗子:“甄书记,到了!”
    甄一然和常发两人并肩向团部走去。两名穿着军装的士兵迎上来,一个举着托盘,另一个怀抱酒坛跟着。两人一言不发的开始倒酒。
    常发看着他们,自然又想起了梅子,想起了梅子给他喝自己酿的酒的样子。他一动不动,甄一然看着常发,小声说:“你戒酒了啊?”说完甄一然向士兵走去。
    常发看着甄一然,盯着甄一然的背影,盯着甄一然的双脚。两名士兵来到甄一然面前,躬身施礼后,从托盘中拿起一只倒满酒的大海碗,双手举到眉间。
    甄一然望着面前满满一碗白酒。常发突然大步上前,接过海碗一阵痛饮,将空碗递回;士兵望着常发,未动声色,又敬上第二碗酒;常发来者不拒,照碗全收。三大碗酒过后,士兵的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恭请:“两位请,我们团长已经等候多时了!”
    甄一然小声问:“你不是不喝酒了吗?”
    “这不是你说的义气吗?现在,别说是酒,就是毒药我也喝!”
    团部院内,两边站满了持枪的士兵。
    甄一然手提马鞭刚刚走进院里,便迟疑地放慢了脚步。台阶上一个黑凛凛的大汉目露凶光向这边怒视,他正是范登高。随后跟进的常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刚想说话,但已经晚了。范登高已然甩起手臂,“叭”的一声枪响。
    甄一然陡然止步,手中的马鞭已经齐手根折断了。甄一然正在愣怔间,常发早已抢前两步,横身挡在甄一然的身前,两手闪电般地一翻,两只驳克枪已经拿在手中,常发将钉子抛出,左右开弓,院子里顿时便是起一串丁当响。随着枪连珠炮般的枪声,钉子钉到了木桩上。顿时,范登高惊呆了。他回过神来,拔腿向里跑去。甄一然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常发,像是在问为什么。
    常发低声道:“甄书记,这儿的规矩,带马鞭进家是失礼的。”
    他们正低声说着话,范登高已经从屋里返了出来,身后紧随着骑兵团团长吴达子。吴达子根本没有理睬甄一然,径直来到了常发的面前,在他胸前友好地捣了一拳:“常兄,上次只领教了你的刀法,没想到老兄的枪法也如此出神入化呀!”
    常发微笑道:“我们甄书记不知贵地的规矩,还望见谅!”
    “吴达子!”吴达子自报家门又指指身后的黑汉,“我的兄弟,团副范登高!”
    甄一然从容道:“果然好枪法!”
    范登高望望身后的常发,略含愧色地退到一边。
    “我吴达子最喜欢痛快!大家既然都是性情中人,常老兄又是我的朋友,我愿意和你们谈判!”大手一伸,“常兄,请,请进!”
    主客相互寒暄落座。士兵们端上茶来。
    “请,请喝茶!”吴达子手一伸。甄一然接应道:“请!”
    吴达子又喊:“拿烟,快拿烟来!”
    甄一然和吴达子都点着烟,慢慢抽着,谁也不再说话,屋里反而显得沉闷了。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吴达子还是没有谈判的意思,他除了频频地敬茶、递烟外便不再吭声了。常发站得很稳,但甄一然看上去有些急了,悄声问道:“常发,他为啥不和咱们谈判?”
    “你是秀才,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当年我在二十三军当司令的时候,就是这种规矩,有爷爷轮不到儿子,有儿子轮不到孙子,他们师长还没死呢,怎么会轮到他谈判?”
    这时,门外传来马蹄声,“立正”的喊声和纷沓的脚步声……“对不起!”一个文质彬彬的声音从院门口一直说到屋门口。“来晚了,怠慢了客人……”
    进来的是书生一般的孟和。紧随身后的吴达子急忙介绍:“这是我们孟师长!”
    孟和微笑着:“用不着介绍,大家已经是朋友了!”
    甄一然笑道:“孟师长藏而不露,果然与众不同啊!”
    “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啊!甄书记请坐!”孟和刚一落座便道歉道,“孟和一介书生,实在不想担此重任,让您见笑了!我愿意再次为两军发生的误会,向贵军表示歉意!达子,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甄书记倒茶认错?”
    甄一然微笑道:“孟师长何必如此呢?你已经知道我们并不是为了追究此事而来的!”
    “那你把你们共产党的纲领和政策交给我们,由我们去具体执行!”孟和说。
    “孟将军,我到这里来,是请你们接受共产党的领导,而不仅仅是单纯的合作!换句话说,北四师应该在中国共产党的统一领导下,成为一支全新的人民武装!”
    “不干!”坐在下首的吴达子突然击案而起,“这哪里是谈判?分明是来收编的!”
    “收编就收编!”常发也喊,“跟了共产党是你小子的福气!”
    吴达子叫道:“老子不干!”
    “吴团长,你曾经热情款待过我,我很感激!不过,今天谈的是大事,你我也是各为其主,就不要怪老常不讲义气了!”
    吴达子问:“你想怎么样?”
    “我劝你老老实实地坐下谈判!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们几十个弟兄的血账还没跟你算呢!”
    “算就算,你咬老子的头啊?”吴达子一摆手,“来人!”一群卫兵涌入。
    常发也已经拔枪在手,枪口对着吴达子:“我看你们谁敢动?老子先废了他!”
    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常发!”甄一然看也不看对方冲着他的枪口,只对常发吼道,“收起你的枪!你现在是共产党八路军的人,我们哪条规矩可以把枪口对准自己的朋友?”
    常发把嘴凑到甄一然耳边:“甄书记,这种地方是用枪讲理的,你不厉害点儿,就没法谈下去!”又对吴达子笑道,“吴团长豪气冲天,有英雄气度,你一定不会用枪打秀才对吧?”一边说着,他把两只没有子弹的驳壳枪朝腰间一插,背着手站在甄一然身后,一动不动了。
    吴达子顿时陷入尴尬。
    孟和冲着冲进来的士兵喊:“你们还不出去。”又对吴达子道,“吴团长,你这是对待朋友的态度吗?谈判桌上各抒己见,这是规矩!你有什么权力不让人家说话?你坐下!”
    吴达子只好重新坐了下来。一场即将爆发的干戈又被平缓的气氛所替代。
    两人同时双手举茶相敬,相视一笑,互表理解。
    孟和慢慢呷着茶,道:“甄书记说我们应该接受共产党的领导,这话我赞成!我们执行共产党的政策,这也就是体现了共产党的领导嘛!”
    “照孟将军这么说,你们只是名义上接受领导,实际上还是各自为阵喽?”
    “不瞒甄书记说,北四师从日本鬼子手里夺回赤河,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只要让我们的骑兵团在此驻守,其他的都好商量!”
    “据我所知,赤河并不是贵军打下来的,而是在日本人宣布投降之后,乘虚而入,借中央政府之名义接收过来的!”甄一然点出来。
    “话是不错,可我们也不容易呀!前些日子,国民党政府也曾派人来过,我们也没有答应将赤河拱手相让!至于贵党……”
    甄一然口气坚定:“赤河是人民的,我们中国共产党代表了广大人民的利益,自然应该接收、并管理这里,这个问题没有商量!”
    “我不管什么利益不利益,谁想吞吃了我的赤河,就是侵犯我的利益!我吴达子就坚决不答应!”吴达子插话道。
    孟和说:“达子不要鲁莽,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就你厉害吗?”
    “厉害不厉害,得看谁的马刀快,谁的枪打得准,什么主义,什么政府,老子全不管!”吴达子没得商量。
    常发接话道:“吴团长,你不要拿刀动枪的吓唬人,共产党八路军也都是刀尖枪口上打出来的,不一定比你差!”
    吴达子望向常发:“我承认你有点儿能耐,如果你想到赤河来,兄弟欢迎,至于其他人么……我是不会答应的!”
    “我当然要来,不过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党!”常发正色道。
    吴达子嚷着:“那不行!赤河是我的!”
    “你以为这是占山头,抢地盘呢?谁占到就是谁的?你是土匪?还是响马?”
    “匪也好,马也罢,只要你敢喝我的酒,我就听你的!”
    “这样也好!”孟和调和地,“咱们还是先吃饭,再谈判吧,甄书记,您说呢?”
    “上酒!”话音刚落,大帐内支起了八仙桌,瞬间又放上了几个大海碗。
    大帐外大鼓已经敲起,只听到呐喊声,只看到大汉抄起酒桶就往里端。
    吴达子大手一挥,范登高指挥着几个彪形大汉把酒抱进来。他们抱进来的已不是酒坛,而是酒桶。
    吴达子傲慢地看了看站在甄一然身后的常发,大声吼道:“主不欺客,咱们今天不喝烧锅酒,喝草原上的马奶酒!”
    孟和恭敬地请甄一然坐了上席,笑道:“达子,话要慢慢说,酒要慢慢品,不要摆出一副吓唬人的样子。知道的,你就是这品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欺负客人呢!”
    甄一然也笑着道:“既然都是朋友,就不必拘泥繁俗的礼节了吧!”
    吴达子哈哈大笑:“倒酒!”
    几个大汉用瓢注满桌上的酒碗。常发已经注意到,他们特地在甄一然和他自己的面前放了两个小碗。
    众人都端起了碗,只有常发站着不动。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常发的身上,就连甄一然也看着。
    “不用喝了,我们输了!”常发扯扯甄一然,“甄书记,我们走吧!”
    众人更觉得奇怪。吴达子俨然已是一副胜利者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孟和的眼睛从常发的脸上移到酒桌上,他似乎明白了常发的意思。忙笑着提醒吴达子:“达子,客人对你有意见了,你还好意思笑?”
    吴达子瞪大眼睛发怔。
    孟和指了指:“你用大碗,给人家小碗,这分明是瞧不起人,人家当然认输了!”
    “哈哈!”吴达子眼睛闪着光叫起来,“你敢用大碗?”
    常发冷笑:“你敢我怎么不敢?”
    两个汉子铁塔般挺立着。四只眼睛在碰撞,在挑战。他们的威严使整个厅堂中在刹那间安静下来。
    “来!我们一个对一个!”常发直视着吴达子,“我输了,给你跪下磕三个响头,从今往后叫你爹,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输了,今后就得听我们甄书记的命令,撤出赤河城,服从共产党管!”
    “达子……”孟和急忙摆手阻止,但已经晚了。
    吴达子已经呼吼起来:“我的儿,就这么定了!”
    “两炷香为限,最后数碗,碗多的为胜!”常发说。
    香点上了,酒倒满了。两个粗莽的大汉目光一撞,同时举起了碗。“请!”
    咕咚咕咚的倒酒声,如雷般地呐喊助威声,两架战鼓狂擂如潮,士兵们走马灯似的拿走了一个个空酒桶,又抱来了一个个满酒桶。
    香在燃烧着,冒起缕缕轻烟,桌上的空碗越叠越高。两个大汉依然挺立着,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吼喊:“干……倒酒……”
    一炷香已经燃成了灰烬。一个士兵又插上了另一炷香,香烟袅袅,常发和吴达子还在喝着酒,但他们的喊声已经明显的低了许多。屋里不再有吼喊和狂热,只剩下缓慢的喝酒的声音。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常发和吴达子。
    吴达子端起一碗酒,又慢慢地放下,不停地在屋里踱着步,像是在痛苦地思考着什么问题。
    常发在喝酒,喝得很慢,很艰难,突然,吴达子停止了踱步,重新回到桌前,拿起酒碗,人们看到,汗水已经从他黑黑的脸上刷地涌出,汇成了一条小河往下淌。
    士兵们又开始了欢呼。
    孟和悄悄看了坐在旁边的甄一然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喝酒的常发没有出汗,在一旁观战的甄一然反而出汗了,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从常发的脸转到燃烧的香,又从冒着轻烟的香转到常发的脸上。
    转眼间,吴达子已经连喝了几碗,而常发却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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