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区附近随便喝点粥、吃点清淡的小菜,卢征就去看望麦穗了,今晚,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程菁一个人开着车出门,沿着四环路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路况,她的心却依然停留在昨夜。
卓逸帆说要送她一件礼物时那格外温柔的目光,他要她做出选择时那掩藏在温和笑容背后的坚决,他催促她离开时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一个人在酒店大堂里傻傻地等到深夜的寂寞,得知他早已退房时那种没着没落的失落想到这里,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模糊了。
《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的音乐响起时,程菁刚把眼泪擦干,她下意识地略微减慢车速接听起来。
“你在哪儿呢?”黎曜晖问,声音有点嘶哑,像是感冒了。
“在外面呢。”程菁说,语气尽量平淡。
“干嘛呢?”
“刚吃完饭,随便溜达溜达。”
“喔,”黎曜晖沉默片刻,问:“我去找你?”
程菁也沉默,沉默片刻以后,反问:“你不去接你老婆回家吗?”
黎曜晖跟着她反问:“温娴跟你说的?”
“嗯,”程菁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把她接回家去”
“晚上去,”黎曜晖打断她,“现在,我想去找你。”
程菁反复思量一番,问:“你想去哪儿找我?”
黎曜晖脱口而出地说:“你在哪儿我就去哪儿找你。”
“那”程菁抬眼向前看,路牌指示前方就是朝阳公园,她商量地问:“我去朝阳公园等你?那儿人多,你方便吗?”
“没事儿,”黎曜晖毫不犹豫地说:“你等着吧,我过四十分钟到。”
“哎、哎,”听出他要挂机,程菁着急地叫:“你去哪儿找我啊?”
黎曜晖猛然醒悟,听话地问:“我去哪儿找你啊?”
程菁想一想,说:“我从有奥尼尔塑像那个门进去,在足球场那边找个人少的地方等你,你到了以后给我打电话吧。”
四十分钟后,黎曜晖把车停在了奥尼尔门外的停车场,五十分钟后,他根据程菁指引的方向找到了她。她在十号足球场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专注地看着场地里一群年轻人踢球。黎曜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问:“他来了?”
程菁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嗯”一声。
“他跟你说什么了?”黎曜晖问。
“说要送我一件礼物,”程菁说:“不知道我愿不愿意接受。”
黎曜晖问:“你接受了吗?”
程菁有点幽怨地说:“他还没把礼物拿出来,你的红颜知己就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帮忙去接你。”
“然后呢?”黎曜晖追问。
“没了,”程菁说:“我把你带回家了。”
“可你又出去了,”黎曜晖刨根问底地问:“你去找他了?”
“是!”程菁有点烦躁地说。
“你没找着他?”黎曜晖问:“还是他生气了不搭理你了?”
“不知道。”程菁说。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黎曜晖追问:“找着了还是没找着?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程菁不悦地说:“他有急事儿回上海了。”
“回上海了?”黎曜晖狐疑地问:“昨天夜里回去的?”
“不是,”程菁硬着头皮说:“今天中午回去的。”
黎曜晖审视地看着她,问:“你为什么不去送他?你什么时候知道”
程菁提高音量打断他,“我不知道他要回去,他也没让我去送他!”
明知道程菁已经很不高兴了,黎曜晖还是坚持着问:“他要送你那东西,还送吗?”
“不知道!”
毫不意外的答案,黎曜晖沉默了,沉默良久,他说:“这阵子我思考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什么?”程菁没精打采地问。
“我跟雅静,就是我媳妇,”黎曜晖略微停顿片刻,说:“我跟她结婚是个错误,当时太年轻,把婚姻和人生都想得太简单了。”
“很正常,很多人的婚姻都是个错误,”程菁说:“因为我们该结婚的时候,没有人对我们进行这方面的辅导和培训,就像我们毕业时没有人对我们进行职业发展规划、培训一样,只能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职业选择错误可以跳槽,”黎曜晖深沉地说:“婚姻选择错误了,就应该错一辈子吗?”
程菁一惊,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半晌才说:“你老婆现在怀着孕呢,马上就要生了!即使是劳动法也要保障妇女生产、哺乳期间的权益,你现在琢磨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啊?”
“我什么时候琢磨?等她过了‘三期’?”黎曜晖苦笑着说:“我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天天闹,天天闹,天天闹!变着花样的闹!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为了黎曜晖,程菁愿意无条件地支持他的任何选择。可是,为了孩子,她不得不狠着心肠说——“一定要走这一步吗?孩子怎么办?你舍得因为大人的错误让孩子受伤害吗?你们,不能各退一步吗?”
黎曜晖拧起眉头说:“前两天我看了一篇文章,说一个情商低的母亲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特别是,像她这种事事都想过问,总想替别人做主的女人。”他顿一顿,沮丧地说:“我试过改变她,失败了。现在看来,有些人,确实是很难改变的。”
“是的,就像我们身边那些绩效很差的员工一样,无论你如何辅导,他就是不开窍”程菁发愁地看着他,说:“可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能健康成长吗?你没听说过吗,现在的重点中学都不爱要单亲家庭的孩子。”
“离了婚就是单亲家庭吗?我就不能给孩子再找一个妈吗?”黎曜晖停顿片刻,给程菁留出消化的时间,然后,问:“你喜欢孩子吗?”
程菁本能地逃避——“我喜欢自己生的孩子。”
黎曜晖倍受打击,气势汹汹地问:“那上海人不是也有孩子吗?都六岁了!那么大的孩子跟你能有感情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程菁心里懊恼,没好气地反问:“我说过要给那孩子当后妈吗?”
“那他走了你生什么气啊?”黎曜晖酸溜溜地问:“你不会是真爱上他了吧?”
“没有!他有什么好的?我干嘛要爱他?!”程菁被他问得心虚,慌忙给自己找借口,“我跟他在一起是因为我寂寞!寂寞!你懂吗?”
“跟他在一起你就不寂寞了?”黎曜晖阴阳怪气地问。
他尖酸刻薄的语气把程菁气乐了,让她也想反刺激他一下,她阴险地做沉醉状,特别娇羞地说:“是呀,他嘛,很浪漫,很有情趣,很不错啊!”
黎曜晖被她深深地刺激了,冷冷地“哼”一声,鄙夷地说:“实践出真知,没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哪来的情趣?”
程菁的心一沉,冷冷地问:“你有情趣吗?”
“没有!”黎曜晖毫不犹豫地说:“我没经验!”
“切!你还觉得挺自豪的?”程菁不屑地白他一眼,“傻!”
黎曜晖气结,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太低俗了你!你跟他在一起就图这个吗?要是为了这个,你真不觉得距离远点吗?”
“当然不止是这个了!”没人喜欢被人评价为“低俗”、“肉/欲”,更何况是程菁这样一个自命清高的女子,她理直气壮地说:“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经常主动辅导我,我工作中遇到困难他都会帮我出主意、想办法,他一直在帮助我成长。我的上司没有能力辅导我,他主动承担了这项工作,我不应该感谢他吗?”
“他主动辅导你?”黎曜晖冷嘲热讽地说:“你不是想告诉我你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利用他吧?”
“你这人怎么胡搅蛮缠的?我跟你说不明白!”程菁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黎曜晖缓和语气,幽幽地说:“你从小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一个女人,干的再好也不如嫁得好,你根本没有必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程菁瞟他一眼,挑衅地问:“你老婆嫁给你算是嫁的好吗?”
“嫁得好不好要看俩人合适不合适!”黎曜晖不上她的当,振振有词地说:“你那高跟鞋穿在你脚上是漂亮,穿我脚上就是寒碜,我那鞋穿我脚上挺舒服,穿你脚上就得掉了。人不都说吗,结婚就跟穿鞋似的,别人看着好看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合不合脚。”
程菁不怀好意地替他总结:“你这意思就是你媳妇不合你的脚呗。”
“我们俩主要是相互之间的了解太少,一时冲动就结了,结了以后才发现不合适,”黎曜晖一本正经地说:“所以吧,我觉着,要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相互了解是最重要的。就比如说你跟那上海人吧,你们认识拢共没有一年时间吧?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真敢说你了解他?把他看透了?你如果选择他,风险很大!”
“哦,”程菁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看来,我还是应该考虑和卢征在一起,我们认识十年了,相互之间的了解够深入了吧?反正他是什么德行我很清楚,他能干出什么事儿来我也很清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可恶了,是不是?”
黎曜晖忍无可忍地说:“你跟我认识的时间比他更长!你不是说就算我化成灰你也认识我吗?我什么德行、能干出什么事儿来你也挺清楚吧?我除了缺点情趣、不够浪漫,也没什么大毛病吧?”
程菁故作不解地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黎曜晖无奈地叹口气,说:“我大老远地来找你就想问你一句话,咱俩在一起吧,行吗?”
心里猜到和亲耳听到就是不一样,明明早已猜着他的心思,真的听他讲出来,还是让程菁目瞪口呆了。她呆愣半晌才问出一句话来——“你酒醒了吗?”
“废话!”黎曜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觉着行吗?”
程菁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低下头,“这事儿,我得想想”
“想想”等于可能行、可能不行,无论几率有多大,都说明了在她心里这事儿靠谱、有戏。黎曜晖为他取得的初步胜利而喜悦,乘胜追击地问:“你还记得你跟我抢马桶那事儿吗?”
程菁为他跳跃的思维而应接不暇,一脸茫然地说:“你怎么又串到那儿去了?”
黎曜晖淡淡地笑,淡淡地说:“你把我从马桶上推了一个跟头以后,我光着坐在地上仰视着你,当时就想,这个小丫头真厉害,我长大了要娶她。”
程菁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无言。
黎曜晖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仰头望着天,“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走着走着就走散了,我想,是因为我太笨了吧。”
这番话一字一句地落在程菁心上,让她差一点潸然泪下。她吸吸鼻子,故作不屑地说:“为什么?你受/虐/狂啊?还是想让我保护你?”
“不为什么,”黎曜晖温情脉脉地望着她,“就是觉得你厉害,特别崇拜你。”
“你崇拜我?!”程菁被他逗乐了,不满地问:“你崇拜我为什么有事儿没事儿地找茬跟我吵架?还抓毛毛虫吓唬我,这是崇拜一个人的表现吗?你明明就是诚心气我、欺负我!”
想起儿时那些幼稚的举止,黎曜晖也被自己逗笑了,笑过以后,他幽幽叹息:“因为我遇见你的时间不对,太早了。”
“太早?”程菁喃喃地自语。
“因为太早,我还不懂那是,”黎曜晖自嘲地一笑,鼓起勇气说:“那是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你,我只是本能地想做一些能引起你注意的事,一些能让你记住我的事”
“可你上大学以后就有女朋友了。”程菁突然打断他。
“那是,那是因为,你不再理我了”
“我没有不理你,”程菁咬着唇说:“我只是没有跟你一起去看那场电影,那就代表我不理你了吗?”
“在那个年纪的我来看,就代表了”
“是吗?”程菁自言自语似地嘀咕一句,说:“我要回家了,你也该回家了。”
“我提的事儿呢?”黎曜晖问:“你觉得怎么样?”
程菁快速瞟他一眼,低下头,说:“这事儿,我真得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