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第二百七十八节世外高人
    吃过晚饭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尽，一轮泛黄的秋月已挂在了山头。
    金凤默默地回到屋里，洗了脸，理了理头发，在梳妆台前的镜子面前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自己这就要到那个野兽的家里去了，还不知道那个野兽这次又要将自己摧残成一个什么模样，是不是这一次去，就会被折磨至死，再也回不来了？金凤的心里不由得又慌乱了起来。
    看到镜中的自己，依然是那么的白皙柔嫩、红润可人，只是，却再也找不到先前在老家时的那股羞涩胆怯的稚气，而是已经隐隐透出了一种成熟沉稳的气质，感觉经过了这么多的人世变故，自己现在都已经渐渐长大了。
    竟然都敢一个人跑到那个摧残折磨自己的男人家里去了！这在之前，是绝不敢想像的事情。金凤对着镜中的自己淡淡地笑了笑，脸上就更是红晕了起来，煞是好看。
    金凤站起身来，从衣柜里找出了一件花格子外衣披到了身上，然后又来到镜前照了照，这件各种颜色相间的花格子外衣，穿在身上，显得是那么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清纯中不失活泼的热情。
    金凤对着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在自己的胸前抚慰了一下，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就走了出去。
    当金凤从屋里走出来，随着就走出了大门，走到晒坝里，直到走下土坎的时候，一家人都一动不动地愣怔着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看着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渐渐消失在了朦胧的夜色之中，犹如看着一个为自己这个家甘愿赴死的女人一样，心里都在极其复杂地翻腾着，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出一句话来。
    直到金凤的身影都消失好一会儿了，一家人还都是那样愣在了那儿，似乎都已经石化了。
    最后还是郑明云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招呼陈家容说道：“老太婆，快给我端一盆水来，我要洗脚睡觉了。”
    陈家容应声而去。
    郑明云慢慢地走到屋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轮晶透的半月，叹息了一声，说道：“天上的月亮真亮啊！”
    郑天华也走到了屋外，也顺着父亲的眼光往那轮月亮看去，也觉得今晚的月亮比平时更明更亮。
    郑天富恨恨地往暗黑的夜色之中瞪了一眼，眼里都要射出了火来。
    郑天荣则自顾自地打来一盆水，胡乱地洗了脸，冲了脚，之后也急切地往外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幽幽夜色之中。
    陈家容终于收拾妥当躺倒在了床上的时候，立即就侧过身子对着郑明云说道：“老头子，你看着儿媳妇到别人的床上去，怎么就不阻拦呢？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郑明云幽幽地说道：“你就别这份心了。你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能活多久？你少管点闲事，人都要多活两岁。儿子们都已经长大了，他们当时都没有说话，我还说什么呢？”
    “那这件事情你就任由它这样发展下去，你也不管不问？”
    “我相信儿子们能够处理好的，如果他们处理不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我们能够帮得了他们一辈子？我早就说过，自从我把这个儿媳妇给他们娶回来之后，我这辈子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再也不管他们的事情了，就一切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你也别管那么多了，快睡了吧！”
    然而，陈家容却怎么也睡不着，而身边的郑明云却很快就传来了平稳舒缓的呼吸声，已经睡着了。
    从屋里走到坎下的那一刻，金凤感觉郑家的人一定会冲过来拦住自己，不会放任自己到赖有金那里去的。那时自己走的每一步，金凤心里都感觉如履薄冰，似乎一脚不慎，就会掉进冰冷的河水里的，再也爬不起来。
    金凤感觉郑家人一定都在定睛看着自己，那道道的眼光犹如万千芒刺刺在背上一样，都要将自己给刺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了。
    然而从自己走出家门，走下土坎之时，郑家人都没有一个人冲过来拦住自己，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点声音都没有。
    金凤走在这幽黑安静的村落中间，感觉是多么的孤独与冷清。自己这个外来的人，为了那个家不被赖有金剥削那二十担谷子，自己竟然义无反顾地甘愿走到赖有金的家里，忍受着他的折磨与摧残。自己这种不求任何回报地为了那个家，而那个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送自己一程，自己所走的这段路，就更加的孤清与落寞了。
    郑天华还小，什么都不懂，不怪他。但另外那些精明老练的人呢？他们也不理解自己的这番苦心吗？
    在这幽暗朦胧的夜色中，在这死静寂寥的村落里，金凤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孤魂野鬼，在这里无依无靠地飘渺忽突着。
    离赖有金的家是越来越近了，金凤的心里就越发慌乱了起来，她心里依然还是顾虑着这一次不知又要被那个野兽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会不会还能活着走回来。
    赖有金的家在村子的中间，门前有一块最为平整也最为宽阔的坝子，秋收的时候，好多村民都把刚刚收起来的谷子挑到这里来晒的，这里也是村长有事时召集村民喊话的地方。
    在他家侧后的不远处，就是那个村里最为热闹的小卖部了。
    金凤走到这个晒坝的时候，就看到赖有金家的堂屋里还依稀亮着煤油灯的灯光。她突然感到有些冷，就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来到屋前，坎上就是赖有金的家了，金凤感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静得只能听到自己怦然乱动的心跳声。金凤突然想到，自己这么晚了还来到这里，如果赖有金的媳妇胡翠花不在小卖部里，而是在家里怎么办？她会劈头盖脸地打骂自己一通吗？
    金凤又想到，如果胡翠花真的在家里，那就好了，自己也就不会被那个野兽折磨了。但如果真是这样，金凤不知为何，竟然又为此感到了丝丝的落寞。
    但无论怎样，自己昨天就已经答应了赖有金了，而且现在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还能回得去吗？于是她鼓足勇气，直接就往赖有金的家里走了上去。
    走到大门口的金凤发现，赖有金的家门正洞开着，似乎正在等待着自己的到来。从洞开的大门望进去，堂屋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盏跃动着火光的煤油灯，赖有金正静静地坐在桌子旁，慢慢地抽着他的旱烟。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什么东西。
    金凤来到大门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赖有金随之扭过头来，看到金凤就站在门口，接着就站了起来，往金凤这边走了过来，笑着说道：“你果然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还不快进来。”
    金凤往屋里看了看，没有发现胡翠花的身影，心里也安定了一些，于是也就不顾一切地走了进去。
    赖有金来到门口朝屋外看了看，说道：“就你一个人来？”
    “就我一个人来。”
    “他们没有人送你？”
    “他们没有人送我。”
    赖有金会心地笑了笑，立即就把大门给关上了。
    听到身后大门被关上的声音，金凤的心也随着这阵凄烈的声音紧抽了一下，感觉自己就已经走进了一个地狱，现在连门都已经被关上了，就再也走不出去了，只能任由这个魔鬼的践踏蹂躏了。她不由得随口问了一句，“嫂子呢？”
    赖有金坐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依旧笑着说道：“她到小卖部去睡了。这样也好，我们各睡各的，免得她来打扰我们。”
    听到赖有金这么一说，金凤就更是感到了一阵透骨的冰凉，然而也随之就升腾起了一阵莫名的冲动。
    然而赖有金并没有像金凤原先所想像的那样，只要自己一走进门来，他就会一把将自己抱住，随着就把自己扔到了他的床上，接着就将自己给剥个精光，然后他就像一只饿狼一样地扑在自己的身上，将自己给撕扯成几大块
    赖有金扬了扬手，示意金凤坐下来，“你坐下来吧。”
    金凤只得听话地坐到了赖有金示意的地方，她紧了紧身子，乖乖地坐在一旁，完全就是一个在大男人面前听话的小女人。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掉进这个男人手心里的小女人，自己现在就只能是听任他的摆布了。
    金凤这才发现，原来赖有金的面前正放着一个厚厚的本子，本子旁边还放着一支钢笔。这个本子很厚很厚，是用粗实的麻线手工装订的，而且已经泛黄，看上去也有不少年生了。
    金凤突然感到，原来，在这个村里，竟然还是有会写算的人，那就是这个赖村长，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在自己的面前摆上本子和钢笔呢？当然，做为一个村长，如果连字都不会写，那还怎么做这个村长的工作呢？
    于是金凤不由得朝赖有金面前的那个本子看了过去，令金凤感到惊诧的是，本子已经翻开，但是上面满是写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之类的东西，有圆圈，有角形，有方框，还有许许多多金凤也说不出来的形状，但绝对不是字！
    赖有金指着面前的这个本子对金凤说道：“你知道吗？这就是咱们这个大山村里所有村民的花名册，这个村里所有人的名字都在这上面。这个本子是我父亲制作的，他给这里的每一个家庭都安排几页纸，将这个家庭里的每一个人都记录在了这上面，这个家里每当娶了媳妇或是生了孩子多出一个人，他就在下面添上这个人的名字，每当这个家里死了一个人，他就把这个人的名字给划掉。你看到这上面所划过横线的名字，就是已经死去了的人。每过一年，我都要把这个本子拿到乡上去，给乡上的那些领导汇报村里的这些情况。你这次到我这儿来，不就是为了要把你的名字登记在这上面你才来的吗？现在我就把这个本子拿出来，当作你的面把你的名字登记在上面，你就成了我们这个村里的人了。”
    金凤心里想着，自己才不管是不是要将名字登记在这个本子上面了，不登记还好呢！自己这次来，只是不想让这个男人剥脱走郑家二十担粮食才来的。只是令金凤无法想像的是，这个本子上所画的图形根本就不是字，那自己的名字怎么才能登记在上面呢？
    赖有金似乎也看出了金凤的疑惑，笑着对金凤说道：“我听说你是一个读过书的人？读过书好啊！我就是没有读过书，连一个字也认不到，也写不起一个字。你看到这个本子上所写的字，其实对你这种读过书的人说来都不是字。但对于我这种从来就没有读过书的人来说，那就是字！”
    赖有金的这一席话，说得金凤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云。
    “这上面的字，你一定一个也不认识，但我却能认识，而且你随便指着上面的一个字，我都能给你读出来。这就是我父亲教我的，他说这是他创造的字。他也从来就没有读过书，但当时不知为什么，乡上就安排他当了这个村的村长，但当了村长就是要作记录的，要把村里的每一个人名都记录下来，还要把村里所发生过的大事都反映到乡上去，所以不写字是不行的。于是他就独创了这样的一些字。他每画的一个符号，就代表着一个字。然后他就靠着这样的方法，把村里所有人的人名都记了下来，还在乡上开会作记录的时候，也是靠着他自创的这些字把会上所有内容都记录了下来。回到家之后，他翻看这些本子时，依然能够将所有的记录内容给认出来。”
    金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现在所看到的这些图案，竟然就是字，能够记录人名和精神的文字。她现在所听到的，竟然就是在讲述这个高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多么神秘的高人，竟然都能够创造文字了。如果这个人把他所创造的这些文字教给了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流传到了更广更远的地方去，那还不得成为了一种流芳百世的地方性文化。
    金凤这才深深地感到，这个座落在大山深处的村子，虽然偏远闭塞，但却隐藏着多少有能力有才干的高人。比如这个能够创造文字的赖权，还有自己那个在外面跑过牛生意的公公郑明云，以及会做得一手精巧木工活的郑天贵，当然肯定还有更多自己所不知道的能人。
    只是，这些人深藏埋没于这个深山里的村子里，没有人发掘，也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他们本有可能灿烂而轰动的人生，却只能在这里埋没一世，在碌碌无为的艰苦劳作之中被消磨殆尽，直至成为一推黄土。
    金凤也由此而深深地感到，无论是多么偏远贫困的穷乡僻壤，虽然那里的人看上去是如何的麻木愚顿，但他们之中都不乏心灵手巧的能人巧匠，只是这些人都生长在一个完全只能依靠自己在地里的繁重劳作才能养活自己以及延续后代的环境里，因此他们的聪明才智也只得这样无奈地消磨埋没。
    金凤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母亲聪灵秀气，飘然若仙，她才真正是一只金凤凰。但是她却生在了那样穷困的一个地方，嫁给了自己憨厚老实的父亲，而且她也还拖着那么的一身病痛，这一切，都让她无论如何也飞腾不起来。
    金凤竟又不知不觉地又想起了郑天华来。郑天华还小，也许，他将来长大之后，也会成为一个能够做出一番大作为的人。只要自己将他调教得好，将他带到那充满机会的大城市里，他就一定会成功的。
    看来，环境，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