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伪装
次日清晨,周淮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他走到餐厅一看,没有宁盼的身影了,王嫂唠唠叨叨地交代宁盼的去向:“盼盼今天起得特别早,匆匆忙忙就出门了,说学校有事。不过我看有点不对劲,她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小姑娘肯定碰见了什么难事……”
周淮吃着早餐,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但是敌不过宿醉的头疼,只能想到秦晟铭给他送了一个长得很像宁盼的小姑娘。后面的事情,他真的是映象全无。
宁盼下午回来,在吃晚饭时,精神仍有些恍惚。
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她在一个劲地吃碗里的米饭,一筷子菜都没有夹。
周淮夹了她平时最爱的虾肉到她碗里,关切地问:“盼盼,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就和舅舅说。”
宁盼鼻子一酸,瓮声瓮气地回答:“没什么大事,数学又考砸了。”
周淮只当她是高三最后一学期,三天两头模拟考,压力太大扛不住才哭,他温和地摸摸宁盼的头,“没事,高考盼盼肯定没问题,分数多少都无所谓,咱不在乎。”
宁盼被他触碰,一阵阵地反胃,可她没有办法站起来,狠狠地扇周淮一巴掌,大骂他禽兽、伪君子。因为宁盼太贪心了,她贪恋周淮身上的温暖。
她放不开旧日美好的回忆。
尽管这些回忆,被昨晚击碎成七零八落的样子。
可就算是这些碎片,也至少是有温度的,是暖的,宁盼舍不得放开啊!
但像之前这样的相处模式,必定是回不去了。
宁盼一看到周淮的脸,温暖、恐惧、惊慌、依恋、恶心……许多完全相反的味道掺杂在心中,混合出一种她难以忍受的感觉,她忐忑着、委屈着、无措着,这是她至今为止,最糟糕的感觉。即使在当初还在宁家时,她都能咬牙坚持着,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这些。
来自学业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那一晚过后,宁盼天天晚上做噩梦,冷汗淋漓,她甚至害怕闭眼,害怕入睡,害怕那永无止境的噩梦又来纠缠她。
在宁盼数次上课心不在焉,作业胡乱应付之后,班主任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年轻的班主任急于拿出成绩去评职称,她一直很看好宁盼,但最近宁盼的表现让她忧心忡忡,批评的语气不免严厉了些,她说:“宁盼,你不能再这么下去,瞧瞧你最近的状态,能上本科就不错了。你要知道,未来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你要是现在不努力,没有人会帮你。不读书,改变不了命运……”这些话,都是典型的班主任式教导。
“别说了,住口!” 宁盼极没礼貌地打断她的训话。有些话,刺在宁盼心里。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变命运,她的命运,似乎就是被抛弃的,不幸福的,无人疼爱的。
班主任被打断,愣了愣,脸都气青了,哪有一个学生敢这么和老师说话的?尤其还是平时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看来这孩子这阵子确实是出大问题了。她拿出手机,联系宁盼的家长。
宁盼看着她拨号,然后接通,谈话,“……是宁盼舅舅吗?下午有空吧?请来学校一趟……”
在等周淮过来的期间,宁盼一声不吭,无言地和班主任对峙着。
周淮大约半小时之后到了办公室,他一身笔挺的西装,是从谈判场上刚下来的,皱着眉头听完了班主任大吐苦水,说这孩子不但成绩一落千丈,还不尊敬老师等等。
转头看小丫头一眼,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辩驳,不反抗,像是老师说的,根本不是她。
周淮是个随性的人,他也不希望学校里的条条框框过多地约束着宁盼,所以对班主任说的这些,并不太上心。简单地敷衍了班主任几句,“谢谢您的关心,我会好好跟她谈谈的。”
从学校出来后,坐上车子,老王在前面开,后座的两个人沉默着。
还是周淮开口打破尴尬,“盼盼,这阵子我也觉得你不太对劲,可以跟舅舅说说吗?”
“没什么。”宁盼实在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跟他靠得太近,只希望能快点到家,躲进房间透透气。
周淮开始头疼了,这孩子的叛逆期,不会是从高三才开始的吧?以前听话懂事的宁盼,不知道多招人喜欢,比现在的yīn阳怪气不知好多少倍。
当天晚上,宁盼在房间坐了一整夜。这离她不堪回首的那个夜晚,刚好过去一星期。
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很快就可以忘记上一刻发生的事情。人的记忆太长太长,尤其是对痛苦的回忆,一不小心,就会背负一辈子。像蜗牛,永远背着一个重重的壳,无法卸下。
宁盼多希望自己能忘掉。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是淡了下去,几乎消失不见。但心里的裂痕,每看到周淮一次,都要被重新撕裂开来,血淋淋的。周淮对她越关心,她就越痛。
她难以将平日里的舅舅和那晚上恶魔一般的周淮重合起来,她固执地不愿承认那是最亲爱的舅舅。
但事实是最残酷的,它就摆在那里,它不会说话,它等着你自己来解开丑陋的面纱。
宁盼吸了吸鼻子,终于暗自下定决心。
周淮躺在床上,也想了很久,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宁盼突然之间转变那么大。今天下午,在受了宁盼的冷脸之后,他的表情也不好看。他不喜欢宁盼给他甩脸子看,却又拿她没办法。
或许是他下午太不温柔,才让宁盼没将实情道出。小丫头心中,是不是有了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
周淮决定明天在家,好好陪陪宁盼,他最近太忙于工作,冷落了一个心思敏感的孩子,可能让她感到孤单了,不高兴了。
第二天一早,周淮起床,准备去敲宁盼的门,眼睛一瞟,看见她已经坐在餐厅了。
宁盼一手捏着一个三明治,一手握着一杯牛奶,一如往常般,笑靥如花,对他说:“舅舅,早上好啊。”
第18章 替身
周淮盯着她审视了几秒,突然之间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像是心中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也像宁盼打招呼,“盼盼,早啊。” 心想着她看起来挺高兴,应该没事了。
两人像往常一样,老王先送宁盼到学校,再将周淮送到公司。
看到车子离开,宁盼浑身放松下来,在周淮面前伪装,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他的眼光犀利,仿佛能看穿你所有谎言。幸运的是,这回他没有。
高三到最后阶段,学习压力虽然很重,但这并不影响学生们期盼放假的迫切心情。
“有三个月的假期呢!盼盼,你说我去找什么工作,才能赚到最多的钱?”林苑笑嘻嘻地问宁盼,满脸都是期待。林苑家里并不富裕,所以她想的不是什么毕业旅游,而是尽可能多赚钱,补贴家用。
“我哪里知道做什么赚钱呀。”宁盼应了她一句,想了想,接着说道,“要是你找到什么好工作,记得找我一起哈。”
林苑一脸揶揄,“拜托,大小姐,你还缺钱?”宁盼虽然不张扬,但识货的人知道她身上最普通的一件衣服,至少都值小两千。再看看她上学都是司机送过来的,林苑一开始都不怎么搭理宁盼,觉得她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直到看清宁盼一点都不骄横跋扈,两人才成为好朋友。
“发生了点事情,我要学着独立生活。”宁盼并不想过多解释,淡淡地说了一句。
林苑没敢继续问下去。
周淮和宁盼继续相安无事地生活着,至少表面上维持着。但周淮有一种直觉,还是觉得宁盼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举个例子,小丫头对着他笑,以前能透过她的笑容,感受到她是真的快乐;而现在,这种笑容是虚的,她的眼里,分明没有兴奋的光。他去问王嫂,“盼盼最近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宁盼知道肯定瞒不过他,但她提前在王嫂那边做好了工作。她天天跟王嫂抱怨,考试有多么难,压力有多么大,还让她千万不要告诉舅舅,不要拿这些小事去烦他,免得舅舅担心。
王嫂一边称赞宁盼真懂事,在周淮问起的时候,又一字不落地转告。毕竟谁是老板,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这么一来,周淮不再怀疑。但又有些不高兴,宁盼说到底,还是不信任他,不肯把所有事情都倾诉给他听。两人之间,终究是有些隔阂。
许云竹等了半个多月,周淮都没找过她。那天周淮给了她一张卡,密码写在后面,她去查了下余额,数目惊人。不敢随意乱用,只取了家里急需的钱。
许云竹心里没底,拿不准yīn晴不定的周先生对她是什么意思。像她这样的人,既然出来选择了这条路,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只要钱,其他的一切,包括尊严,都可以不顾。听说有些客人有变态的嗜好,有些脑满肠肥恶心得要命,像周淮这样的,遇见了,算是福气。如果能被他看中包养,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她托人从秦晟铭那里探了探口风,秦晟铭想着,反正周淮也没说过什么不满意的话,家里那位也只是看得到吃不着,他“无意中”透露了周淮的公寓地址,意思是让许云竹主动一点去找周淮。
更重要的是,断了宁盼的一些念头。
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周淮对宁盼的意思,秦晟铭一看便知。宁盼对周淮,似乎有些过度依赖,青春期的少女心,最难看清,纯粹的亲情很容易变成一些特殊的情愫。到时候郎情妾意的,发生些什么不该发生的时期也说不定……
秦晟铭觉得自己未雨绸缪,肯定是没错的。
许云竹收到秦晟铭的暗示之后,准备去找周淮,至少他是个什么态度,她想知道。
周淮后来得知是秦晟铭出的馊主意之后,恨不得一巴掌扇死他。
周六下午只有宁盼一个人在家,周淮本来闲着,但被一个紧急会议召走了。
敲门声响起,宁盼开门,讶异地看着门口,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面前,柔顺的黑直发披在肩头,神情有些怯怯的,“请问周淮先生在吗?”
“呃,他不在。你是谁?有什么事吗?”宁盼莫名其妙地有些警觉和排斥,连问两个问题。
这两个问题着实为难许云竹,她不知道如何作答,一时间愣住了。她看到了宁盼,再联系秦晟铭提到的一些内容,心里倒是明白了许多,自己和眼前这位长得七八分相似,大概就是被当成她的“替身”了吧。
一股不甘和忿忿地心情涌上心头,但绝对不能表现出来。毕竟眼前这位,是被放在周先生心尖上的人,她招惹不起。她回答:“我叫许云竹。”然后冲宁盼笑了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一副和和善善的样子,宁盼敌意少了许多,“既然找舅舅有事,那先进来坐吧。”
许云竹进来之后,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宁盼给她倒了杯茶之后,自顾自地写作业,没搭理她。
宁盼看起来冷静,心里却翻江倒海,苦涩得很。难道这个许云竹是舅舅女朋友?她曾经对周淮抱过一丝幻想,希望舅舅心里只有她,能够永远陪着她。尽管这是个不切实际的梦,后来这个梦也被那一晚残忍地击碎,周淮的完美形象在她心中破裂。此刻宁盼更多地感受到的是,心灰意冷。
周淮对自己做出那种不可原谅的事情,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时光。再说,舅舅他会有女朋友,会结婚,她迟早会被挤出这个家。与其到时候狼狈地退场,不如在还能保持尊严的时候,骄傲地离开。
宁盼愈发坚定自己内心的想法。
周淮开完会之后,直接从酒店打包了几样宁盼爱吃的菜回家。
“盼盼,舅舅回来了,过来吃饭。” 周淮在门关边换鞋边说。
宁盼和许云竹一同从客厅走过去,两个人并排站那儿。
周淮抬起头来,看到眼前虽然有些相似,但气质风格迥异的两人,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直接问许云竹:“谁准你过来的?”
话语中饱含的不欢迎,让许云竹愣在原地,半天才讷讷地开口:“周先生……”
“盼盼,你先吃晚饭,舅舅处理点事情。”周淮将带回的食物放到餐桌上,然后甩了一个眼神,许云竹看懂了之后乖乖跟着他出门。
第19章 欺骗
“以后别再来了。”周淮是压着怒气,他不知道许云竹跟宁盼讲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宁盼心里会怎么想。
许云竹低下头,道:“周先生,对不起,是我逾矩了。”接着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卡,说:“卡里的钱我用了两万,没经过您的同意,对不起。但我爸爸的病,真的是不能再拖了。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所以……”
周淮听她这样解释,又看了两眼这张跟宁盼极其相似的脸,终究是狠不下心来说出更伤人的话,他语气缓和了一些,道:“钱你随便用,算你应得的,不用问我。我那天喝糊涂了,没说清楚,以后你不要过来,不要让宁盼看见你。”
“好的。”许云竹垂首,顺从地回答。这些钱,已经足够了,有些人,注定跟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再怎么想象,也得不到。他们之间不过是金主与情人的关系,游戏规则,结束或继续,都由周淮说了算。
周淮再一次走进家门,还没等他开口,宁盼笑眯眯地说:“舅舅,你女朋友长得挺漂亮的。”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不会结婚。”周淮淡淡地解释,不经意间想说明些什么。
宁盼心头,没有由来地颤了一下,仿佛被电击一般。她面上笑容不减,接着道:“怎么可能嘛。就算她不是,以后还会有人成为我舅妈。盼盼也想要一个舅妈,可以照顾我呀!”
少女清甜的嗓音,柔柔的撒娇,却硬生生地在周淮心里,捅出一个血窟窿。
她不在乎!
就算自己有女朋友,以后娶妻生子,她都不会在乎!周淮啊周淮,你在宁盼心中,只是一个普通的长辈而已!
两人发现,在这个话题上,确实没什么好聊的,各自回了房间,多少有些不欢而散的味道。
宁盼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高考。她的成绩本来就不错,后来在美术上的天分慢慢被挖掘出来,成了一个艺考生,对文化分的要求就更低。如果正常发挥的话,考入中央美院是没问题的。
高考前期,周淮很少去打扰她,宁盼也强迫自己把心思全都放在学习上去。
那重要的三天来临,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宁盼过了安检,走进考场,回头一看,周淮依旧站在外围,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他特地抽出时间来陪考。考场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家长。周淮不希望没有人陪着宁盼,担心在她走出考场时,会感到孤单。
宁盼见他如此,也没有特别的表示,只是在出考场的时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望着他的眼睛,真挚地道:“舅舅,谢谢你。”周淮现在在她心里,用一个不怎么恰当的词形容,是功过相抵。他的好与坏,混合在一起,渐渐消失于无形。
至于高考,宁盼整体感觉不错,今年的卷子不是特别难,但也谈不上简单。这种中等难度的题目,恰好是她最擅长的。
周淮陪了她三天,公司里的事务也挤压了三天没处理。一等她考完,周淮就回到公司,加班次数陡然增多。为了配合周淮的时间,王嫂将饭点往后挪了挪,七点左右才吃晚餐。
“舅舅,我想跟同学出去旅游。”宁盼吃晚饭,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道。
周淮下意识地一皱眉头,有些话几乎没思考就脱口而出,“哪个同学?男的女的?去哪里玩?大概多少时间?”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唠唠叨叨?活像一个严厉的父亲在盘问女儿,他都忘了,宁盼已经长大,满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处理事情。
“和林苑一起,女生,就是经常跟我玩的那个。想到处走走,玩一个多月,毕业旅行。舅舅,可以吗?”宁盼耐心地回答完他所有的问题,再用一双大眼睛盯着周淮,眼神尽是诚恳。
周淮受不了她这种恳求的眼神,虽然不放心,但干涉太多,怕引起宁盼反感,最后是点头同意,并空出助理的一天时间,叫他帮宁盼准备一些旅行的必需品。
将宁盼和林苑送到车站,看着两个小姑娘冲自己挥手道别后,周淮叹了口气,上车,回公司。
宁盼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手里的行李箱并不沉重,但她的心情,莫名地愉快不起来。
“盼盼,这样骗你舅舅,真的好吗?”林苑面带忧色地问。宁盼跟周淮说是毕业旅行,实则并非如此。这只不过是她离开周淮的一个借口罢了,虽说把他当成普通长辈,但她再也无法忍受跟周淮处于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感觉了。每天她都感到窒息,心里压抑得不行,面上却要装作若无其事。
宁盼这一个多月,天天梦到一些破碎的画面。周淮压在她身上,略带狰狞的表情;她第二天偷偷去买避孕药,营业员鄙视的眼光;吃了药之后,强烈的腹痛让她紧缩成一团,躺在床上冷汗直冒,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引来王嫂或周淮……最后的画面是周淮会娶妻,生子,她再也不是舅舅最疼爱的小姑娘。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得疯了!
至少先给她一个月,透透气也好。
一个月之后的事情,宁盼已经计划好。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攒够钱。
宁盼搬到林苑家里去了,她的父母回老家照顾生病的爷爷。林苑说,要打份暑假工,免得家里经济那么紧张,父母也没反对,将城里的房子续租了三个月给女儿住。
林苑一开始找的工作中规中矩,在超市当收银员。宁盼跟着她,一天站时,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一千出头。宁盼这几年都没吃过苦,被养得有些娇气了。但既然要独立,就必须忍耐,她没抱怨这工作又累工资又低。只想着,一个月后一定要换一份。
宁盼从不担心会在这里被周淮逮到,因为他没空来逛超市。但偶尔会有同学来,用怪异的眼神看看宁盼,然后酸溜溜地来一句,“大小姐这是来体验生活吗?”她只能尴尬一笑。她自己,哪有什么小姐命呐?
为了防止周淮起疑心,宁盼每晚会打电话回去,汇报行程,“舅舅,我今天在蛇蟠岛,里面很好玩呀,有很多很多洞,听说是海盗以前留下的呢……”
周淮在电话另一头,靠在床边,静静的倾听少女欢快的语音,偶尔应答一两句。
有时候宁盼控制不住地想,如果这些不是谎言,那该有多好。如果这样的生活真的摆在自己面前,那该有多好。
第20章 看穿
“周总,小姐最近依旧在超市打工,一天站立工作8至9小时。”助理将最新的跟踪结果跟周淮报告。周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早就从宁盼欲盖弥彰的电话里听出端倪,派人去一查,便知她并没有去旅游,反而是在一家超市里辛苦地打工。
他想不通这丫头是受什么刺激了,照理说她不缺钱花,以前受过的苦也够多了,没必要自己再这样“锻炼”。但周淮没有直接揭穿宁盼,这样会打草惊蛇,弄不清小丫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将计就计,一个多月时间一到,她自然会回家。
宁盼很是苦恼,这工资本来就少,再和林苑住在一块儿,交了伙食费,就算天天吃泡面啃馒头,也所剩无几。加上她之前的积蓄,说要独立生活,未免太过勉强。以后再打工,一定要换一份来钱快的工作。
她不肯再用周淮的钱,说到底,周淮并没有义务养着自己。
林苑倒是满意这样的收入,乡下的生活水平低,除去伙食费和一些小支出,她还剩下将近800元,对她而言,是一笔可以用很久的钱了。
说好的一个多月很快就到,宁盼打电话给周淮,试着延长一下时间,依旧用了雀跃的语气,“舅舅,外面很好玩,我想多玩一点时间可以吗?”俨然一副乐不归家的小姑娘模样。
周淮觉得小丫头在外面呆久了,心都野了,严肃地反对,“盼盼,外面虽然好玩,但两个女孩子毕竟危险,舅舅担心你,也想你了。以后出去玩的机会还有,下次再去吧。”
这样的担忧话语,让宁盼无可辩驳,只能作罢,收拾收拾行李,回家。
为了庆祝宁盼回家,王嫂特地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心疼地看了她几眼,“盼盼在外面那么久,都瘦了一大圈,还黑了一些,多吃点,补补才能养回来。”
“唔,玩得开心就好。”周淮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接下来半个月,舅舅回周家有些事情要处理,盼盼,你要跟我一起回吗?”
回周家?宁盼想也不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随即又有些后悔,她想到了周子俊,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没良心?这三年里,子俊哥哥来过台州一趟,他们见了一面,除此之外,宁盼没有回过周家。但她实在是不愿意在那个金丝笼里再待一秒钟。
周淮见她如此,也不强求,嘱咐道:“那盼盼一个人在家要小心,有事记得给舅舅打电话。”
宁盼没意料到会有这样的转机,当天晚上周淮便急匆匆地走了。王嫂只是每天定时过来做家务,因此宁盼处于一种比较自由的状态。
晚上躺在床上,宁盼辗转反侧睡不着,便坐起来打开笔记本,上网。看到本地的一家刚开业的高档会馆招服务生的广告,薪酬不菲,但要求相对也高,甚至有“女性身高160以上,面容姣好”等条件。
尽管酒吧、夜总会、KTV这一类地方,在老一辈眼里,都是不正经的人才会出没的地方。宁盼并非这样觉得,骨子里的冲动因子也让她想去试一试。毕竟,高昂的工资,加时不时得到的小费,让她有些心动。
第二天宁盼去这家叫“深夜”的会馆面试,宁盼说明了自己打的是短期暑假工,主管看她长得好,气质又不错,再考虑到刚开业人手极其紧缺,当即决定让宁盼先试用几天。
工作是很简单,主要负责包厢内的客人,有什么添茶倒酒的需要,去做一下就行。但这样的场合,总有一些客人自以为身份地位高,对长得漂亮的服务生动手动脚。总管承诺,至少会保护服务生的人身安全不受到伤害。
都说人性本贱,越是难以触及、得不到的东西,才让人觉得高端。像这家会馆,就连个漂亮服务生,都轻易调戏不得,倒是吸引了很多顾客的眼光。说是不行,他们偏偏要来试一试。很多人对它趋之若鹜,但会馆又提出新的会员制度,必须通过资产、资历审核,才能得到一张千金难求的会员卡。
宁盼不禁在心里感叹,老板真是会做生意。
宁盼值的的下午班,从一点到五点。三天试用期内没出什么岔子,成为了正式员工。
“这一间包厢,一晚上价格就五万,这不是烧钱嘛!”一同打工的王璐璐在下班换衣服时,忍不住跟宁盼嘀咕两声。
宁盼笑笑不说话,贵,自然有贵的理由。没学过美术的人不知道,那包厢内一副不起眼的画,却是出自国际当代名家之手,价格已上百万。
“王嫂反应小姐近日饮食作息良好……在‘深夜’工作,月薪为……”助理如实将所有情况向周淮报告。周总离开的日子,下面负责盯着宁盼的人,一刻也没有放松。
周淮皱起了眉头,小丫头还真是胆子大,什么地方都敢闯。幸亏这“深夜”是秦晟铭开的,把小丫头弄出来,倒也容易。
他一个电话打给秦晟铭,后者接了电话之后,连连揶揄周淮,“你家小姑娘还真能闹腾,你是得有多虐待她呀?让她这一水灵灵的小姑娘自己出来打工!嘿!真不是兄弟我说你……”
周淮听得不耐烦,黑着脸打断秦晟铭,“少废话。”什么叫虐待她?他花在宁盼身上的心思,比任何东西都多;为宁盼Cāo的心,胜过公司事务。
“我会让她知难而退。”秦晟铭推了推眼镜,嘴角微微一勾,终于恢复了正经语气。既然已经雇用了宁盼,就不能无缘无故地炒了她,必须找点什么由头出来。
宁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碰到了什么霉运,怎么她一天到晚伺候的,都是那些麻烦到极点的客人。
不就是谈判时喝杯茶吗?太烫了,太冷了,茶叶太淡了,太浓了……让宁盼足足重泡了十多回,最后手一抖,“一不小心”全洒在她的制服裙子上。
更恶心的是,被那咸湿的眼神盯着湿漉漉的裙子看,宁盼简直觉得有千万只虫子在身上蠕动。
“深夜”的服务生制服是一套粉红色的连衣裙,夏天的衣服又轻又薄,勾勒出曼妙身姿。服务生在走廊房间里穿梭,就像一只只蝴蝶飞来飞去。
宁盼表面上必须装出恭敬的表情来,她温和地问:“先生,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第21章 冷淡
应付完难缠的客人之后,宁盼下班的时间差不多也到了。
从储物柜里拿出衣服准备换上,手机突然响了,宁盼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舅舅”两个字,突然间有些心虚,不知道他打电话来做什么,“喂?舅舅,是我。”
“昨天晚上开始可以查分了,你查过了吗?”
“呃,”宁盼发现自己将这件大事忘记了,讪讪地说:“还没,我马上去查,待会儿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宁盼心里有些激动起来。当你为一件事情努力很久,成果摆在自己面前,就等着她去揭开神秘的面纱之时,宁盼忍不住紧张又兴奋,像是某种火焰被点着了一般。回到家,上网,输入准考证、身份证号码和密码,网页缓缓跳转,她手心都是汗。
表格映入眼帘,她一栏一栏看过去,阅毕,一颗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沉了回去。宁盼发挥得一般,没有达到最理想的状态,但也不算是失意。这种白开水似的分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
宁盼心心念念的中央美院,十有八。九是上不去。这个愿望,最终还是落空。
她按下周淮的号码,嘟——嘟——两声后接通,用不咸不淡的语气,汇报了一下成绩。
“恭喜你,盼盼。”在周淮看来,宁盼能考出这个成绩,确实不错,也满足了,“报X大吧,在省内,美术专业的评价也很不错。”他当即给出了建议,当然,潜意识里也不希望宁盼去太远的地方读书。
“嗯,我会考虑一下。”宁盼既然想着要独立,那就要去远一点的地方,要脱离舅舅和周家的掌控的话,X大并非一个好的选择。但她不能直白地拒绝周淮,先打太极,应承下来再说。
电话另一头,周淮坐在宽敞的皮椅上,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从十五楼向下看,星星点点灯光闪耀着,夜景很美,渐渐在他眼里氤氲出一个又一个绚丽又模糊的光圈。城市的夜,总是热闹又冷清,车水马龙在街道上缓缓流淌而过,偶尔传出嘈杂的喇叭声,人群里嗡嗡的交谈声,混合出一种不动听的声音。
他点燃一支烟,再闭着眼睛缓缓抽了一口,辛辣又甘冽刺激着口腔,烟雾在肺部盘旋一圈之后,再被呼出,在微寒的空气中,颤颤地打了几个圈儿。
在家中周淮很少抽烟,因为宁盼讨厌烟味,每次远远地闻到,都会捏着鼻子躲到一边。他为了宁盼,可以做出很多改变。他也清楚自己对宁盼的情愫,却不能说出口。他没有资格去永远和宁盼在一起,因为血缘,也因为十二岁的年龄差。他甚至只能有些卑微地希望,宁盼能在他身边多留一会儿,和他相处的时光,多那么一点点也好。
思前想后了几天,宁盼决定填报Y大。Y大是一所历史悠久的综合性的大学,在国内名声很好,但美术专业并非它的名牌专业。重点是,离台州很远,一般需要飞机来回,坐火车的话要好几天,这相当于自己独立生活在Y市,跟周淮的交集就能少许多。
她打电话给周淮,在一阵寒暄过后,告诉他的是,她报了X大。说完这个谎言之后,宁盼捏紧手机,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按了通话结束键,宁盼瘫坐在沙发上,她难以想象,周淮到时候发现她撒谎之后会表现得怎样,是脸色铁青,还是暴跳如雷?
事实上周淮在宁盼填报了Y大之后,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在宁盼打电话来时,听得他一阵阵心凉。
周淮脸上神色依旧淡淡,但浑身散发出的寒意让助理无法忽视。周淮吩咐助理,“想办法去把宁盼的第一志愿改成X大。还有,我提前回台州,你去安排一下明天的行程。”
“周总,这样好吗?”助理一向不怀疑周淮的决断,但他知道在周总心中宁盼小姐有多重要,周总现在的做法,也许是被气昏了头脑,以后可能要后悔。
周淮瞥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烟按灭。那星星点点的红色火光,在闪烁了一秒之后,终究幻灭,只留下烟灰。他沉思了两秒,“去做吧,别多问。”
*
宁盼在“深夜”打工,遇到的难缠客人越来越多。要不是看在薪水如此丰厚的份上,她早就走人了,谁愿意在这儿受气?!
在种种刁难中,宁盼学得愈加圆滑,有时候伏小做低、乖乖听话,反而让那些人没有了找茬的欲望。十多天的打工,将她的棱角磨平,她在这十多天学到的人情世故,忍受过的气愤,比以前加起来还要多。
秦晟铭倒是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宁盼是被周淮宠在掌心的娇娇女,随便给她一点气受,她就能知难而退回家去,想不到这丫头竟有些毅力,坚持到了现在。
“盼盼,我妈妈在家突然晕倒了,你代一下我的班好不好?”王璐璐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邻居打来,说她妈妈在走楼梯时不小心摔倒,现在昏迷了。她心急如焚,但晚上拍的班又推不开,只能拜托宁盼代班了。
宁盼正准备换衣服走人,这时候看王璐璐情况如此紧急,想到平时她对自己也挺照顾的,便说:“你回去吧,妈妈要紧,这里交给我没问题。”
“嗯,是508包间,B班,谢谢了。”
“深夜”里服务员值班分AB两种,A班就是普通服务生,在各个包厢穿梭走动的,负责上菜、上酒等等;B班则是某个特定包厢内的服务生,满足客人的不时之需,要在里面值班到客人走了为止。
宁盼一般值的是A班,对B班,还真没什么工作经验。她整整头发,到508包间去。
推开包厢门,宁盼惊得差点尖叫出声。
周淮竟然坐在里面!他坐在沙发上,微微皱着眉,旁边坐着几个男人,桌子上还放着几本文件,看来是在谈生意的样子。
在听到敲门推门声时,周淮已经抬起了头,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宁盼。
宁盼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现在不应该在外出差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一系列疑问压在心头,但既然被看到了,她定了定神,走到一个角落里站着。
周淮看了她一眼之后,像是不认识她似的,继续跟几个男子交谈。
第22章 委屈
两个多小时。
宁盼已经忙了一下午,又站在角落里那么长时间,现在小腿无比酸疼,有些打颤。偷偷抬眼瞄下周淮,那边依旧在不急不缓地谈,对于对方提出的方案,周淮既不爽快接受,也没有直白拒绝,慢悠悠地打太极,“贵公司的技术我相信是过硬的,但这是你我之间的第一次合作,有几个方面,我希望能修正一下,第一……”
几个男子连连点头称是,直到周淮说完最后一条,合上文件,他们才起身,收拾好东西,便跟周淮握手便说:“周总,真是太谢谢您了,这些问题我们会马上改进。晚上真是打扰您了……”他们啰啰嗦嗦地说着,听得宁盼暗暗翻了几个白眼,废话那么多,还不走!
好不容易其余的人都走了,包间里只剩下周淮和宁盼两人。
宁盼先声夺人,几步走到周淮身边,低着头乖乖认错,“舅舅,我错了。”她能看出周淮拖了那么长时间,实际上是在惩罚自己。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情绪,先低头认错总是不会惹怒他的。
“哦?错在哪里?”周淮抿了一口茶。说实话他心里郁闷地慌,小丫头站在自己面前,明明还没对她做什么,就眉眼低垂,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让他有气也发不出。
宁盼大致也能猜到周淮生气的原因,“我不该自己跑出来打工。”
“盼盼,坐下。”周淮先指了指身边的位置,“不是舅舅反对你打工,而是这样根本没有必要。如果你需要锻炼的话,可以来舅舅公司,你能学到更多更有用的东西。这种会馆鱼龙混杂,你要是一不小心,碰上什么坏人怎么办?”
宁盼在心里有些不服气,她这些天,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但她嘴上并不与他抬杠,“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周淮见她已如此,便不再刁难,伸出手,道:“走吧,我们回家。”
宁盼听到“回家”两个字,心中莫名地涌上一阵悸动,但仅仅是一刹那的感觉。她无视掉周淮伸出的手,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周淮失神了一下,将手收回,跟上宁盼的脚步。
暑假之后的日子里,宁盼没再动过打工的念头。总管没有计较宁盼违背合同,突然走人在“深夜”里打工的工资,她拖王璐璐送过来,加上平时得来的小费,半个月时间赚到的钱还挺丰厚的。
宁盼清点了一下这阵子攒下的钱,不算之前周家按月发放给小辈的零用钱,也不算周淮给的卡,并起来也就几千吧。这样子离她的目标,还差得远。
她拿不准周淮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意识到周淮不乐意让自己独立,也想到会有人在监视自己。不然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动态那么了如指掌?突然出现在“深夜”里,故意让自己站那么久,一切都像在他掌控之中。
宁盼宅在家里无聊的状态,被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狠狠打破。她看到通知书上显眼有鲜红的“X大”,简直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她的第一志愿明明填报的是Y大,而且凭借她的分数,不可能上不了Y大!
宁盼焦急地打电话,到原来就读的高中、当地的招生办、Y大的新生管理办公室,得到的答复都是系统没有出问题,志愿是在上报前,被正常修改的。现在已成定局,没法再改。
她慌张地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想到周淮。对,去找舅舅,他一定会有办法!
周淮这时候还在公司上班,宁盼打出租车过去,手心都是冷汗,将录取通知书捏得皱巴巴。
“你好,我找周淮。”这是宁盼第一次来周淮的公司,前台小姐看她眼生,礼貌地问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吗,宁盼继续向她解释,“我有很急的事情,请你马上联系一下他。”
“对不起,请问您有预约吗?”前台小姐问。
宁盼从来不知道见个人那么麻烦,诺诺道:“没,没有。”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可以打他电话!”刚才是急混了头,才没想到这一点。
快速按下周淮的号码,嘟嘟两声之后,机械的女声穿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大概是他在开会,按了拒听键。
前台小姐看着她有周总号码,态度更认真了一些,“周总开完会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你先坐吧。”说完,去茶水间冲了杯茶递给宁盼。
杯子里的水滚烫,宁盼拿着杯子,将手贴在外杯壁上,温暖的感觉让她稍稍心安一些。
直到助理经过,认出宁盼,心想着这小姑奶奶今天怎么那么空跑公司里来了,他不敢怠慢,将人直接接入周淮的办公室。
宁盼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时间,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倏地站起来,看见周淮走进来。
他有些惊讶地问:“盼盼,怎么了?”
“舅舅,我收到了X大的通知书,但,但——”宁盼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我自己填报的是Y大,我心里是真的喜欢Y大。对不起,我当时没有跟您说清楚。你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舅舅……”那时候宁盼敷衍周淮,说的是报X大,实际上自己偷偷报了Y大,想离周家远点。想不到现在出了这岔子,还要找周淮帮忙。
周淮沉默了半分钟,缓缓开口:“是我把你的志愿改成X大。”
宁盼瞪大着眼睛,眼里闪着泪花,难以置信。舅舅竟然偷偷改了她的志愿!竟然不问问自己的意见,那么武断!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时间不能接受,愣在那里。
周淮叹了口气,他早已料想到宁盼会有这种反应,上前两步,轻轻拥住她,“盼盼,对不起。是舅舅太自私了,没有考虑过你的想法。我希望你不要走太远,舅舅怕你在外面受到欺负,没人保护……舅舅,舍不得你。”
宁盼推开他,后退了一步。
周淮看着她这样躲避、畏惧的动作,眼色沉了沉。
“舅舅,你知不知道,你以为好的东西,我不一定喜欢。我再怎么依赖你,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人生,应该由我来主宰!”宁盼垂下眼帘,声音很低,“你知道吗?你这样让我想起了爸爸,他曾经怕我缺失母爱,以为再娶一个女人照顾我,是对我好。但是他娶了徐美娇,让我觉得,人生简直糟糕透顶。我宁愿没有妈妈,和他相依为命,过一辈子。”
这是宁盼对宁中诚的感情复杂的原因之一。她对宁中诚,有爱,也恨他的软弱,但她始终无法狠下心来彻底将这个人剔除她的人生之外。所以她当时看到宁中诚下跪,心里像被针扎过一样疼。
现在这种疼痛感又来了,是周淮给予的。
“既然是舅舅的决定,我也反抗不了。那就这样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宁盼说完这些,走出办公室。
周淮在后面怔住。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里,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任何决定。这一次,他竟怀疑了,当初改了宁盼的志愿,这种做法,值不值得。
宁盼没有回公寓,在街道上一个人走着。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出名字,周子俊。
“盼盼,最近过得好吗?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周子俊为了给宁盼一个惊喜,准备为她庆祝顺利考上大学,没有任何通知的跑到台州来,这时正在动车站。他不等宁盼猜,直接公布答案,“Surprise!盼盼,我在动车南站,你快来接我。”
宁盼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十几分钟的车程,就到了动车南站。
她远远就看到周子俊站在出站口。周子俊个子很高,早就过了一米八,他剪了一个清爽帅气的板寸头,身上宽宽松松地套着t恤和牛仔裤,闪亮的眼睛,直挺的鼻子,相貌不必当红男星差。
周子俊也看到了宁盼,朝着她使劲挥了挥手。
宁盼几乎是撞入他怀中,哽咽道:“子俊哥哥。”有些疼痛就是这样,没人理会,熬熬就过去了;有人关心,反而觉得特别特别委屈,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这下倒是把周子俊弄得手足无措,慌忙安慰,“哎哎,盼盼,你那么想我也不用哭啊。”
两人到了一家小餐馆内,宁盼抽抽噎噎地把所有事情告诉了周子俊。周子俊边听边帮她擦眼泪,忿忿不平地说:“小叔叔这也太过分了!”但现在小叔叔在家里,几乎是一手遮天,他除了言语上安慰一下宁盼,也没有什么可以反抗周淮的。
“子俊哥哥,吃完饭陪我玩吧。”把所有委屈都倾诉出来之后,宁盼心里好受多了。她决定做点高兴的事情,来忘掉这不开心的一切。
青春就需要疯狂。吃完饭后,周子俊和宁盼碰到一辆公交车就上,坐几站然后下来,周围玩一会儿又乘上另一辆车,如此几趟,把这个不大的小城市逛了一圈。
夜幕降下来,周子俊拉着宁盼,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
尽情的发泄过后,两人喘着粗气,周子俊汗滴滑落,微微弯着身体,双手撑住大腿,“开心吗?”
“开心!”宁盼喊了出来。
周淮之所以放心地让宁盼出去,是因为他知道有人盯着她。当手下人报告说,跟丢了小姐时,他勃然大怒,失手将一个杯子甩了出去。清脆的声音让负责人冷汗连连,“正在紧急搜寻中,相信很快可以找到小姐……”
他们一下午几乎把整个小城翻了个遍。
最后周淮看到宁盼和周子俊在一起,还没心没肺地大笑时,他脸色黑得跟炭一样,肺都要气炸了。
第23章 冷战
周淮大步走过去,将躲在周子俊身后的宁盼毫不温柔地一把拉出,向车子走去。宁盼跟不上他的脚步,碍于他的怒火,也不敢叫他走慢点,好几步险些摔倒。
“小叔叔!”周子俊欲言又止,喊了一声。
周淮听到之后脚步一顿,回过头寒着脸道:“以后盼盼的事情你少管,否则后果自负。”
周子俊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淮带走宁盼。
车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一种地步了。宁盼从车后视镜中,看到站在后面的周子俊越离越远。她倔强地不肯开口说一句话,尽管周淮身上风雨欲来的低气压实在让人害怕。
宁盼不明白了,明明是他改自己志愿,有错在先,自己只是和子俊哥哥一起散散心,有什么错?他凭什么像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那么生气?
冷静下来之后,周淮也后悔发了那么大火。但他是真的着急,那种感觉,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心脏。他一秒钟都不想思考,只希望快点把宁盼找出来。她一个小姑娘,任性起来想不开怎么办?或者是在外面游荡,手无缚**之力,天色暗下后被人欺负了什么办?
这样满腹愁思、想东想西、担惊受怕的一下午,周淮之前从未体验过。
当他翻遍了整个城市,看到宁盼躲在周子俊身后,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他清晰地看见了宁盼眼里的疏离和恐惧,大概在小丫头心中,周子俊那个毛头小子,远比自己靠得住吧。
他不允许这样!
是他将宁盼从宁家接出,是他帮宁盼摆脱周家,是他给了宁盼安宁稳定的生活。周淮习惯了在宁盼的生命中扮演天神一样的角色,每次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将她带离困境,给她希望。慢慢地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宁盼唯一的依靠。
宁盼只能是他掌心的小姑娘,容不得他人肖想与染指。
如此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深刻地存在于周淮的骨子里,他自己也许并未发现,但已经暴露在他对宁盼的行为中了。一开始他对宁盼感兴趣,像猎人对可爱的猎物一样。他设了圈套,自己却先掉下去,不可自拔。
*
宁盼坚决觉得自己没有错,在这件事情之后几乎没有搭理过周淮。
起床,刷牙洗脸,换衣服,专心致志地啃着三明治,完全无视坐在对面的周淮。白天他要去公司工作,宁盼就蹲在家里磨时间。
两人谁也不肯先低头,家中被紧张的状态笼罩着。
“宁盼,你到底想怎么样?”周淮拦住洗完澡准备回房的宁盼,问道。
宁盼道:“舅舅,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现在我不想怎样,只想睡觉,拜托让开。”
“你!”周淮被噎得没话说,小丫头越长越大,也越来越不守控制。
宁盼挑了挑眉,“还有,舅舅,我现在只穿着一件睡衣,你这样盯着我看不合适吧?”
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周淮无奈,只能放她进房了。
直到开学前两天,王嫂看不下了,“盼盼小姐要住校吧?有些日用品可以挑一挑了呢,还有衣服也要多买几套,唉,也不知道学校食堂怎么样,小姐会不会吃不惯……”她唠叨着这些琐碎小事,试图缓和周先生和小姐之间的紧张关系。
“日用品我会叫李远准备好放在车后备箱里,后天老王送你学校。”周淮低头看报纸,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说。
宁盼不咸不淡地应一声,“哦。”
这阵子周淮听到宁盼说的最多的字,就是“哦”了。宁盼一副无所谓、你爱咋地就咋地的模样,周淮拿她没办法。也许让她去住校,两人分开一段日子会比较好。
*
入学的日子很快来到,宁盼住的是四人寝室。她到得比较晚,其它三个床铺都被挑走了。宁盼也不挑剔,自己一个人收拾好东西。
三个室友都在自玩自的,过了好长时间才有人说第一句话,“你们好,我是邵筱雨,是嘉兴人。”话题一开,其他两人才活跃起来。
邵筱雨是寝室里最漂亮的,一头波浪大卷,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看起来根本不像大一学生。另外两个都是普通的小女生,看向邵筱雨时,多多少少流露出一些羡慕的成分。
一段时间的生活之后,几人熟络起来。大多数时间,四个人相处地挺融洽的。但邵筱雨有晚归的习惯,每天都是大半夜才回来,然后卸妆,洗澡再上床。她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深夜发出那么大声音会影响别人,另外两个室友虽有些抱怨,但也没好意思当面说。
宁盼语气温和地跟她提了一句,“筱雨,我们三个睡得都比较早,你以后能不能早点回来,不然声音那么大,我们都睡不好。”
“你们自己睡眠质量凭什么怪到我头上!”邵筱雨刚和男朋友吵架,暴躁地回了一句。
好言好语得到这样的回复,任是宁盼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有点恼怒了,“你天天大半夜回来影响室友休息,你还有理了?”
邵筱雨理亏,也看出宁盼不是任人揉捏的包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之后另外两个室友去跟辅导员抱怨了。但她依旧我行我素,一点都没有改变。
在不知第几次深夜被吵醒后,宁盼揉揉眼睛,睁眼看着天花板,连续的睡眠不足引发了头疼。心里做了决定,要么换寝室,要么搬出去住,反正不能再跟邵筱雨住一起了。
次日,正当宁盼思索着怎么办之时,手机响了,周淮打来的。
两人都在赌气,一个多月没有联系过。这次周淮打来,不知有什么事情。
“如果学校住不惯的话,就搬出来,下午老王来接你。”周淮低沉的嗓音传过来。
宁盼瞬间有些恼怒,自己都上大学了,他还盯着不放。必定还有人监视着自己,才能被他知道一举一动。但衡量了一下两件事孰轻孰重,她觉得跟天天睡不好更痛苦,便答应了周淮的提议。
老王下午到寝室来帮她将东西搬出去,然后开车到了离学校很近的一栋房子。
周淮买了三楼的一间单身公寓给她,再考虑到女孩子独住的安全问题,换了扇更高级的防盗门,窗口也装上防盗窗,再加上二十四小时的监护,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宁盼和老王到的时候,周淮已经在小公寓里了。
宁盼直接无视掉他,放自己的东西。帮着收拾完之后,老王先退出,去车内等着。
周淮再也不能忍受宁盼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他,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接近于低声下气地说:“盼盼,我错了,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舅舅再也不管你了,好不好?”
“那把监视我的人都撤了。”宁盼趁机提出条件。一个独立自由的人,天天被人盯着,肯定是不好受的。
周淮的脸黑了黑,不知宁盼如何得知他派人监视她的事情,“这个不行,其他条件你再提出。”
“不行就算了。”宁盼懒得跟他再啰嗦,挣脱他的手,转身走开,坐到沙发上看书。无声地下了逐客令,等着周淮自己离开。
周淮考虑了良久,才决定让步,“撤了也行。把我的号码设为快捷拨出,确保有什么特殊情况能第一时间让我知道,别自己硬撑着。”
“好。”宁盼爽快地答应,见他还看着自己,才慢慢绽开一个笑容,“那我就原谅舅舅你改了志愿的事情,以后你要尊重我的意见。舅舅,我饿了,出去吃饭吧!”
周淮松了一口气,两人不愉快的这一页就算揭过。
这样子真虚伪。
宁盼在心里唾弃着自己。她为了脱离周淮,这样与他虚与委蛇,让他放松对自己的掌控。
她多多少少是明白周淮对自己的心意的。那天晚上他的一句“盼盼,我爱你”,不是情人之间浓情蜜意的告白,而是昭告着舅舅对外甥女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感情!尽管宁盼曾经尊敬、依赖他,甚至崇拜他,但她从未产生爱慕之心。或者说,有那么一点点的少女情怀,都被早早扼杀在心中。
因为两人之间隔着的,是不可切断的血缘关系啊!
宁盼能看出周淮也在拼命地压抑着对她的爱意,他装作是长辈对小辈的关怀,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伤害她,一定不是舅舅的本意。所以她对周淮,恨不起来,就像她对宁中诚一样。
但事情已经发生,你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更不能要求时光倒退,只能更勇敢地去面对现实,往前走。决绝地离开周淮,也许是防止两人陷得更深的唯一办法。
周淮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当着宁盼的面,打电话给助理,叫他撤了所有盯着小姐的人。
和宁盼的关系恢复之后,周淮赶回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周家现在处于最关键的时期,周磊的地位岌岌可危,只要周淮发动最后一击,就能将他拉下当家人的位置。
周淮和他的智囊团等待了多年的时机,终于快要来临。
几年前,周家家族企业花费巨额大笔资金进军科技软件应用产业,这是当下相当有前途的产业,也是周氏家族企业转型的重要目标。为了转型,周磊几乎压进周氏的全部身家,大笔资金投入到研发中,终于要在今年年中推出第一款新型产品。
而周淮,要做的,就是在周氏产品进入市场之前,将他的个人公司研发的类似产品先一步推出,占领市场。这样一来,周磊的全部心血,全都付之东流。
局面对周淮而言是非常有利的,他掌握了周氏企业的种种动态,而周磊对他暗中成立的个人公司,则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