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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斗志不败
    人常说:
    天上下雪地上滑,
    自己跌倒自己爬。
    亲戚朋友帮一把,
    酒换酒来茶换茶。
    殡了成举后,到了开个芝麻、炸个豆的秋收忙季。刚刚收割十几天,梦周就累得腰酸背疼,就快支撑不住了。母亲已五十多岁了,梦周越发觉得,自己不能把那么多繁重的农活,全扔给母亲一人。经过再三考虑,他决定辍学不再去读书了。在一个不太忙的日子,梦周在老师和同学诧异的瞩目中,从学校取回了自己的铺盖。班主任很是惋惜梦周的决定,希望梦周认真地考虑一下今天的选择,别犯抉择性的错误。可,月落日易升,心去意难留。
    班主任惋惜梦周退学的同时,只能祝福他了。最后,班主任让梦周记住一段话:只要还活着,他就不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人!愁眉苦脸、怨天尤人、暴躁悍戆,非但无任何裨益,还会让好运从身边溜走。无论好运、歹运,都不可能只光顾同一个人。没什么是他必须拥有的,就算将来失去了最爱的一切,也应该明白,自己是赤条条地来,还得赤条条地走。
    这些年,梦周只知道在外读书,没管过家里的事情。一管才知道,家里并非只是一贫如洗。长年卧病在床的父亲,还给自己留下了不少的外债。好在乡下人厚道,并没人来逼着向他要账。
    按下葫芦浮起瓢,收悉了庄稼,地也腾出来了。由于成举常年有病,分队时,他家欠着生产队不少钱,只分了八亩地和一些农具,却没能分到牲口。
    没有犁地的牲口,梦周想到了两个最要好的朋友,佰能家分队时,分了八亩地和一头大牤牛。保成家有匹小花马,两家牲口正合犋犁地。梦周先找到佰能,佰能说,家里主事的是他爸爸,只有把自家和保成家的地种上,他才敢答应把牲口借给梦周。
    梦周又找到保成,保成让他别在家里干等着。给佰能家犁地时,去帮忙打打坷垃,以免秃子不高兴。梦周就天天扛着榔头,跟着牲口帮两家打坷垃、撒化肥、扶犁子。
    佰能家的麦子种上,保成家也只剩最后一块地没耩了。这天,佰能的舅舅突然来到陈梦集,把两家的合犋牲口一并借走了。保成为了能帮梦周早一天种上,只好跟去佰能的舅舅家帮忙扶犁子。
    梦周干等了一天,到保成瞎黑回来时说,佰能舅舅家的十多亩地,一分都没犁呢,最快也要四、五天才能种上。无声地从保成家出来后,梦周又去了小鸽家。依然一句话没说,就悄悄退了出来。小鸽是和岳父家的牲口合犋,两家都还有不少地没种上。
    一等、二靠、三落空;一想、二做、三成功。梦周没再等下去,用板车拉了袋化肥,拿上铁锨和抓钩下了地。他先撒下一片化肥,然后就用铁锨在那片地上翻起来,翻累了再改用抓钩刨,刨累了再撒化肥。眼是坏蛋,手是好汉。看着那是一堆让人望而生畏的活计,真要干起来,成绩越来越多,活却越剩越少了。一上午,梦周就翻了一分多地。种上一点是一点,总比眼巴巴地干盼着强。
    四、五天后,保成牵着小花马独自回来。他愤愤地说,累死累活地给佰能舅家种上了,佰能姨家还没种。保成气不过要分犋,佰能说自家的牛力气大,跟小花马合犋本来就吃亏,分就分、分了也是他家占光。保成发狠地对佰能说,吃亏人常在,占巧死得快。然后,忿然牵起小花马回来了。
    梦周自顾翻着地,不抬头、也不搭理保成。保成过去夺下他的铁锨,用长辈的口吻,问梦周是想把自己累死咋的。梦周这才抬起委屈的眼睛,赌着气地要夺回铁锨。说,累死了倒霉,就该他活那么大。保成安慰他说,这都是梦周这辈子该摊上、躲不掉的磨难。花花世界,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赌气只能更伤自己。是啊!保成是来帮自己的,何必跟人家赌气呢?梦周平和了语气,让保成先去把自家的地种上。保成没听梦周的,套上小花马就犁起来。然而,小花马毕竟不是大牤牛,它独自拉不动犁子。才走了几步,小花马就在原地打转,不肯往前走了。
    梦周忙去取来根粗绳,一端拴在犁子上,另一端搭在自己肩上。为避免勒出血,他把汗褂子脱下来,反复折叠几下垫在肩上,和小花马一道拉起犁子来。泥土泛着清新、湿润的气息翻滚上来。保成扶犁时,尽管不停地对小花马挥舞鞭子,甚至偷偷地往上抬了几次犁子。他还是看到,梦周走得越来越慢,气喘得越来越急促了。
    到地头拐弯时,梦周发现保成眼里流泪了。喘着粗气忙说,小花马拉车跑得快,拉犁子就让人心疼了,要不,还是让他慢慢刨吧。保成哽咽着骂梦周憨种,说,谁心疼小花马了?!
    傍晚下犋时,梦周娘特意炒了盘豆腐。保成和梦周边吃饭边商量,一个人和小花马拉犁子还是忒吃力。保成回家送牲口时,跟父亲商量了一下,明天让父亲老畦帮着扶犁子,他与梦周一起拉。梦周决不让保成跟自己一起出牛马力,更不愿让上了年纪的老畦跟着受累。说,别看自己今天累得要吐血,只要好好睡一个晚上,他明天就又跟牛犊子一样有劲了。保成用做长辈的口吻,让梦周不要跟他这个老头子说废话,明天一起拉犁子。
    第二天一大早,老畦爷俩都来帮忙了。保成和梦周一人拉根绳,扶着小花马的脊背,分走在小花马两边,低着头、弓着身,和小花马踏着一个鼓点,拉起了犁子。老畦扶着犁子说,自己年轻时给好几家地主做过大领,那是啥活都干过、啥力都掏过。得偷懒的就偷懒,能装孬时就装孬,活了这大半辈子,他出过的力气没数。自己也见过别人出力,就是没见过梦周这样身体吃了亏,还能咬住牙不吱声的。老畦感慨地说,前人说得没错:
    患大病不富,
    存骄心不胜。
    藏斗志不败,
    有时日不灭。
    梦周喘着粗气笑了一下,说,有福不享真憨种,有罪不受是孬种。该受的罪、该出的力,就得自己干,害怕、装孬种是没用的。
    季节渐深,麦子种得早的,地里已能看见青苗了。大多人家都只剩下一点不适合动犁的田埂、地头或沟边没耕作了。梦周在地里和保成扶着小花马,还在一步一点头地拉着犁子。跟在后边扶犁子的老畦,到地头抬起犁子让梦周和保成喘息一下时,看到小鸽岳父赶着牲口,又向地里走了过来,有些不解地自语:小鸽家的土地也不在这边,他岳父这是上哪里犁地去?
    小鸽岳父直接把牲口赶到梦周家的地头,套上犁子后,挨着梦周他们犁开的茬口,径自深深地扎下了犁铧。梦周和他打照面时,声音颤抖着对他说,累了这些日子,您老咋不在家多歇一天。小鸽岳父头也没抬,回了句‘累不着’,就吆喝着牲口往前犁去。
    这时,村里人又赶出六、七犋牲口,全都奔着梦周家的田地而来。那些人也不说啥客套话,来到就卸犁子套牛马。几亩地哪经得起这么多犋牲口合犁啊?才一会功夫,负责撒化肥的梦周娘,就手忙脚乱地顾不过来了。有人大声嚷傻站在地中间,不知所措的梦周,让他快去帮母亲撒化肥。梦周这才‘噢’了一声,如梦方醒地忙从母亲手里接过化肥去撒。保成也分倒了一瓷盆化肥,沿着犁过的墒沟匆匆撒起来。
    梦周撒完化肥,又不知该去干啥,人家又提醒他快回家拿麦种。梦周忙拉着板车,叽里哐当地往家跑。
    梦周家的麦子,终于耩上了最后一垄。只待那八十三场透地雨(指农历八月、十月、三月),外加十冬腊月一场鹅毛雪一落了。
    了却了心病的梦周,吃得下也睡得香了,一觉足足睡了两天两夜。这瞎包,再从床上爬起时,一下没了拉犁子时的猛劲,居然一头栽倒在了床前。梦周娘听到闷沉的一声‘咕咚’后,惊恐地跑进屋里,见梦周额上正汩汩地往外冒血。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梦周犟笑着说,起床还能起猛,把自个头皮磕破呢!呵呵笑着故意对娘说,别看一点都不疼,血冒得还挺凶,它想吓唬谁啊?
    小时候,哪里要是磕破冒血了,梦周就会摁祝狐唱两遍:
    血、血、快回去,
    跟恁爹、赶集去。
    买头绳、戴红花,
    烧饼麻花买一打。
    烧饼里边夹羊肉,
    让你吃了活不够……
    松开手后,血一般就自己止住了。这次,梦周多唱了两遍。然而,几次试着放开,梦周的血还是‘嘟噜’一下又流到地上。他让母亲找个火柴盒来,撕下上边的黑磷片,贴在冒血处又摁一会,血才止住不再淌。梦周炫耀地对母亲说,给它好脸它上天,给它脚来它不沾!咋样?这会不能了吧。
    种上麦子,农村就再没什么大事了,村里人吃了晚饭,习惯性地到门口坐着拉家常。
    瞎眼大爷是大队书记小鸽的父亲,也是门口的常客。他年轻时眼睛并不瞎,且做得一手好木工活,经常出门给人打嫁妆、合寿材。瞎了眼睛后,才便再没出过远门。但,他是走村串巷见过世面的,肚子里似乎装着永远也讲不完的古。
    瞎眼大爷讲得最多的,无非是些小鬼、小判和犄角子。说得那些东西就跟在小孩眼目前一样,也吓得他们半夜里不敢起床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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