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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累千金、不如薄技在身
    现在,瞎眼大爷不给大家讲古,改跟大家抬杠了。 这几年,新生事物越来越多,外村有人买了手扶拖拉机,装上收割机后,据说一天能割几十亩的小麦。瞎眼大爷不相信,被人领去摸了摸那一点也不锋利的塑料刀片,气得直骂娘老子,嘲笑现在人真他娘的能胡扯。说,那连刀刃也没有的塑料片子,还能一天割几十亩麦?
    明明飞机就在天上嗡嗡飞,瞎眼大爷却不屑地说,不知道那是个啥风筝子,在天上被风吹得叫唤呢!飞鸡、还飞鸭子呢!人、狗不撵,它跑不远也飞不高。一群孩子争着给他讲飞机的样子和原理,越讲他却越是不信。
    梦周走到瞎眼大爷身边,明白他是看不见,才故意让人把新生事物,描述得更详细的。他摸到瞎眼大爷的打火机和烟包,说,谁都犟不过他的瞎眼大爷,还是让他来给瞎眼大爷点袋烟吧!瞎眼大爷噙着烟袋哧哧地笑,边伸头吧嗒着吸烟,边关切地说,梦周高低起来了。梦周贴着瞎眼大爷坐下来,说,不知咋就一觉睡了两天两夜。这回终于捞了个够本的,全给歇过来了。
    瞎眼大爷问梦周,种上麦就没啥当紧活了,以后是咋打算的。梦周说,想过几天等保成歇过来,随他一起去洛宁做一冬天的活。如果能挣点钱回来,一定买头小牛犊,让母亲先在家里养着。过了年,再去洛宁干一春天,看能不能把父亲欠的债给还上。
    瞎眼大爷反过来问梦周,保成爷俩年年去洛宁,谁见着他们挣的钱在哪呢?谁见他家里有啥改观了?草屋还是那两间破草屋,连片瓦也没添;人的膘情也还是那个膘情,连块肉都没多长出来。
    梦周也疑惑起来,只听保成说,一人一天能挣十好几块钱,他爷俩挣的钱呢?除了保成妹妹宝妮渐成大闺女,有身能穿出门的衣裳。其他人身上穿得一点也不鲜亮,甚至称得上褴褛。
    瞎眼大爷想让梦周去学木工,说,家累千金、不如薄技在身。做木工是晒不着,冻不着的营生。夏天,哪里有风、有凉荫,活计就搬到哪里干;冬天,哪里背风、有太阳,家伙什就挪到哪里做。无论给谁家干活,东家吃什么,就得给手艺人吃什么。但凡是要打家具的,大多都是家里摊上了事情。别管他是红事、白事,东家都不会用粗茶淡饭招待手艺人。先不说能挣下多少工钱,单就吃饭一样,一年就能给家里省下多少粮食?#涵都不会白用出力人,别管钱、粮多少给些,对家里就是个填补。别的他不敢保证,一年下来,肯定能让梦周笑眯眯地不但还清帐,就是想拾掇茅屋盖瓦房,都不再是远话了。梦周一下子被说动了心,但,隔行如隔山,他却不知道从哪里、跟谁去学起。
    瞎眼大爷是因为眼疾,才半途扔下了手艺的。他年轻学手艺时,师父收了两个徒弟。他师弟的家在贡梨园,离陈梦集十几里。瞎眼大爷打算舍脸去求一下师弟,让师弟无论如何收下梦周。这样的好事,梦周当然求之不得。但,梦周认为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和母亲挤在一个屋里,他却想先去河里拉些土,凑着家里的秫秸、麦秸,再找些棍棒或葵花杆,给自己盖间能放张单人床的简易小屋。然后,再让瞎眼大爷带自己去拜师。
    6
    几天后,佰能终于露了面。他低头匆匆从村中走过时,被正准备和泥盖小屋的梦周看到。梦周跟他打招呼,问他是忙着跟女孩见面呢,还是帮亲戚家干活去了,以及以后打算干点什么。佰能脸上有些尴尬,红着脸停下后,见梦周对自己并没有丝毫的艾怨。他皱着眉头故作烦恼地说,家里有哪样,哪样就得罪人。没分这头牛时,亲戚也不来借。分了牛,连人带牲口都得去帮人家,不给谁干、谁生气。
    佰能当年没通过预选,又架不住孟段庄那群小姑娘,见了面就嘲弄地喊他‘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说什么也不愿再复读,在那个麦收前选择永远地离开了学校。瓢书记还不到退休年龄,不能让他去白酒厂接班,也没能力再给他在县城找一份新工作。
    佰能并不为自己前途担心,他就愿意在家摆弄那几亩地。刚从学校出来的时候,他最大的理想,就是把村后的那条小河承包下来,只要不出陈梦集地盘,有几里远就包几里。他计划先给小河修一道水闸,在河道里慢慢蓄水。水蓄满后,再在小河里撒上鱼苗,过上一年半载后,鱼长大收成了,他的钱就会多得撑破腰包了。然后,再搭上鸭棚、鹅棚,搞鸭、鹅养殖……佰能躺在床上眯着眼地幻想,等以后自己成了富甲一方的财主,就头上戴顶黑色礼帽,身上穿着黄呢大衣,手上戴着洁白的手套、拄着文明棍,南里北里坐火车。不论阴天晴天,他都要戴副能遮半拉脸的墨镜。别看年纪不老,上车下车的时候,身边必须得有几个美少女搀扶着。什么乡长、县长,就是市长、省长也要看他的脸色。高兴了,宰几只鹅、鸭陪他们喝两盅;不高兴了,就说自己没空,看谁会不眼热他。还有那个孟桐花,真是笑死人了,长得不够洋气,又没电影明星漂亮,居然想攀他这棵高枝!
    佰能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遭到了瓢书记、杂子和小鸽等人的嘲笑与反对。杂子劝他说,鱼没养大还好说,一旦养成了,他能看得祝涵?白天能看住,晚上又咋看?看得住本村的,又咋防得了外村的?不让谁去河里洗澡、洗衣服?他知道人家是真洗衣服呢,还是把鱼裹衣服里抱回了家?
    佰能不死心地说,到那时多找几个人帮忙,再去买几杆猎枪,做两条小船不停地巡逻。一见有人不怀好意,就撑船过去,只要敢偷他的鱼,他不管谁是谁,端起猎枪就打,打死了倒霉。
    瓢书记从鼻孔里‘哼哼’两声,说,佰能简直是在异想天开。真打死了人,人命关天,即使公安局是他家开的,也不会那么轻巧地就没事了。
    佰能又缓和了语气,说,他主要以吓阻为目的。
    小鸽见佰能意志坚决,无奈地说,他想干就只管干去,没谁向他要一分钱承包费。等到鱼真长大的时候,别忘了请杂子和他喝酒就行了。如果佰能高兴,给村里每家送一条鱼,那是佰能的人情;不送,那是他的本分,没谁会去抢他的。
    佰能拍着胸脯说,小鸽和杂子吃鱼,他保证给送到家。其他人,他就没必要那么厚道了。如果真混成了万元户、甚至百万富翁,愿意救济谁仨花俩枣,那得看他高不高兴了。
    佰能就一样比较担心,怕小鸽当不了众人的家,坚持要小鸽代表村里跟他签份合同。小鸽也没看合同上的内容,就照着佰能手指的地方签下了名字。佰能为了保险起见,让杂子以证明人的身份也签了字,还让小鸽取来村委会的公章,在上边盖了红印。
    佰能给自己规定,前三年不向村里缴费。三年后,他若发了大财,不但会缴钱,还会让小鸽这个大队书记,跟县委书记一个待遇,天天有小包车坐,顿顿有好酒好菜吃。如果杂子想当乡长、书记,或哪局里的局长,也全由他拿钱给铺路。
    瓢书记见八头牛也拉不回佰能,无奈地叹说,随便佰能咋扑腾去,只要别管他要钱就行。啥?不管他要钱,让佰能管王尿壶要去?爷俩别扭了两天,佰能便耐不住性子,急了眼地跟瓢书记理论。说,王尿壶也没掂着人鞭揍他,他也没管王尿壶叫爹!不让他跟秃爹要钱,让他跟哪个孬种要去?自己先把丑话撂在那儿,他要是过不好,秃熊到死也别想安生。瓢书记第一次听到佰能这么跟他说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得眼泪往下掉。绝望地哀叹:拉巴儿子的好处来了!
    佰能的火气更大,说,瓢书记图痛快那一阵呢。舒坦的时候,他咋不找个人替自己下来。瓢书记气得秃帽再也戴不住了,抬手去打佰能。佰能站着不躲也不动,攥紧了拳头,用有力的臂膀,硬顶回了瓢书记的巴掌。瓢书记被震得胳膊发麻,驴驹子放屁似地长长哀叹一声,伤心地牵出自行车要回白酒厂。佰能过去一把拽祝蝴的自行车后架,猛然往后一顿。说:想走?你得先给我找个肯往外拿钱的爹再走。
    佰能妈妈骂佰能憨种,说,瓢书记就是他亲爹,还上哪再给他找爹去。伤透了心的瓢书记,哀哀地解下柜子上的钥匙,递给佰能妈妈。说,她知道存折在哪里放着,愿给多少随她的便吧,自己是没脸在陈梦集蹲一天了。
    佰能拿到钱后,就着手拦河打堰了。这活却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得了的,找保成帮忙,保成倒不惜力。但,保成觉得他成功的可能性太小了,边干活边泄气地说,鸭子会吃鱼苗、雨水大了鱼会被冲跑。佰能却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想发大财。
    土堰就要打好时,佰能请来泥水匠,用砖和水泥包了个半米宽的校寒闸。又找来一块铁皮做闸门,河里的水果然越聚越多。佰能喜坏了,准备第二天就去买鱼苗。不料,天明起来再看时,土堰被冲开了口子,积存的河水一下子全流走了,铁皮闸门也被冲出几米远去。佰能以为有人搞破坏,在村里转着圈吆喝着骂了半天,也没见一个耳朵发热的出来搭腔。再去喊保成帮忙,保成诡秘地朝他笑笑,说,洛宁有个叫乔姕的姑娘,盼着他去洛宁呢。
    据保成说,乔姕在家排行老大,生母去世得早,跟着晚娘长大。冬天,弟弟妹妹棉袄里缝的棉花都很厚,袄边却是溜溜地薄。乔姕的棉袄正相反,袄边上塞得满满的全是芦花,中间却薄薄地像个夹袄。外人见乔姕冻得发抖,晚娘却攥着乔姕的厚厚袄边给人看。说,这妮子的棉袄都厚得一把抓不过来了,再嫌冷谁还有啥法子?吵乔姕:冻闲人、饿懒人,嫌冷不能自己找点活干去?再是冻死鬼托生,也不能把家里棉花,都给她一个人穿。
    保成把际遇可怜的乔姕定为主攻对象,一去洛宁必先奔到她所在的村庄。哪怕帮人家干只管饭的活,保成也不肯离开乔姕所在的村子。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就是隔着山海关,他也要挤破头地硬往乔姕身边挤。一旦挤到乔姕的身后,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不是偷着扯她的辫子,就是用手指在她后背上画圈玩。起初,乔姕非常反感,站起来拿脚狠狠地踹他。保成为了掩饰尴尬,忙陪着笑脸说不是故意的,那么多人看电视,谁能不碰到谁一下。如果乔姕还生气,二天在村里寻见她后,笑着先跟她打招呼,问她吃饭了没有、要去哪里耍。
    集上逢会时,乔姕若不赶会,保成也准不会去赶会。乔姕若去赶会了,东家的活再当紧,他也必定找一百个借口去赶会。到了会上,他殷勤地替乔姕提篮、挎物,给她买小头饰,买吃的、喝的小零食。乔姕哪天要是被晚娘骂了,保成也便不去干活,就呆在乔姕身边,跟她说些体谅、怜悯的话,宽慰她的心。一来二去,乔姕对保成的依赖渐渐深了,也不那么讨厌保成了。保成再偷摸她的辫子,乔姕就装作啥都没发生。只在被人看到时,才扭过头用眼睛剜保成。没人看见,保成的手就是从腋下摸到她的**,她也架起胳膊挡住,不让人看到。
    佰能见留不住保成,对他和乔姕关系的描绘更是恶心至极,用毒语咒他说:就你那熊样的,生就的光棍命,娶媳妇?你娶老鼠去吧!洛宁女人的眼瞎了?会看上你这熊样的!
    保成去洛宁心切,嬉笑着也不理会佰能的诅咒,更不管他是不是生气。第二天天不明,就背上行囊去洛宁了。
    快两年过去了,佰能非但没拦住河里的水,也没养成鱼。但,他还是想拦河修坝,说,不干就前功尽弃了,干又没人力财力。佰能把自己的愤懑全都怪罪在瓢书记身上,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老家伙要是肯出本钱,让他干好、干大发了,以后在家里当老太爷有啥不好?谁见过这样的老人,光明大道不走,就愿做个守财奴!现在老家伙看自己就是个眼中钉、肉中刺,是个干啥、啥不行的窝囊废。佰能想把自己的那份地要回来,跟父母分开单过。梦周诧异佰能和父母关系会恶化到如此程度,说,这一带,还没有人不到结婚就闹分家的,传出去了就怕人家笑话。劝佰能别太好高骛远。
    佰能不屑地打断梦周,说,分了家,他就把自己收的粮食卖了,然后全投进河里。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到那时,他发了大财,再挑着样地找个好对象。这一蓬大闺女里找不着,就去小一蓬里找。鸭吃螺蛳鸡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不挑个比孟桐花好一百倍的,就绝对不结婚。
    佰能前脚刚走,保成的妹妹宝妮,就气嘟嘟地过来抱怨梦周不长记性,又答理佰能那样的人。梦周喊着宝妮姑姑,说,君子记恩不记仇,小人存怨不存亲。佰能肯定是有自己的难处,他一个小孩子咋能当得了爹娘的家?人家不该咱、不欠咱,帮咱是人情、不帮是本分。是自己时运不济,该经历的磨难,咱咋能怨别人。
    “没你懂得多!”宝妮撅着嘴,一拧膀子气哼哼地走了。
    梦周盖屋时,佰能第一个过来帮他和泥、递料、打下手。两个从没盖过屋的人,愣是凭着感觉,一把把地往上糊泥,果真铺上了麦秸,合上了屋檐。佰能家有得是旧报纸,拿来一些让梦周糊在内墙上,土屋像座小宫殿似的,立马熠熠生辉起来。
    屋盖好了,却没木料可做门。房屋不安门,就等于是棚子,什么人都能直来直去。梦周找了半天,家里家外的材料,只有秫秸秆可以夹个门,能挡住鸡、猫、狗就行。
    梦周开玩笑地说,反正自己一个大男人,不怕美女来夜寻不轨。
    佰能也笑了,说,真要有那样的好事,他立马去把老家伙盖的、让他娶媳妇的四合院给扒了。也弄个这样的小屋,天天睡在里边等好事。佰能埋怨《聊斋》里的漂亮女鬼、女仙、女狐,半夜的时候咋不能跑他床上去一个。说,也让他尝尝那种风流,到底是个啥样的滋味。
    佰能突然兀自哧哧地笑了起来,说,前两天自己碰到个稀罕事。他去黄花园跟一个叫黄敏兰的女孩见面,那黄敏兰脸上虽没雀没麻,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有点驼背。他打眼一看便没相中,当下就在心里骂媒人,啥样的歪瓜裂枣都给自己介绍。刚准备站起来往外走时,却突然恶作剧地想,自己被龌龊了,也要龌龊一下黄敏兰,让她吃个哑巴亏。反正屋里就自己和黄敏兰两个人,无论对她说啥难的听话,黄敏兰一个大闺女家都学不出口。佰能停住向外走的脚步,回头问黄敏兰能不能相中自己。黄敏兰自然是比较满意佰能的,忙点头说相中了。佰能故意说自己也相中黄敏兰了,色胆包天地说,既然两人都没意见,成一家人只是早晚的事。如果他现在就想X黄敏兰,她同意不同意?
    黄敏兰一个大姑娘家,哪里听过那么难听的话,浑身颤栗着一下羞红了脸,干呜噜嘴不知如何回答。佰能早做好了挨骂和逃跑的准备,只等黄敏兰一开腔,他拉开门骑上自己的车子就跑。见黄敏兰只顾着红脸,并没有张嘴骂人,佰能也觉得把黄敏兰羞辱得差不多了。说,既然不同意就算了。准备拉开房门溜走,就在他的手刚刚摸到门栓时,黄敏兰却红着脸忙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衣服,语气急促地说,佰能真想要就赶紧地要吧,反正早晚都得给他。黄敏兰退回到椅子旁,迅速把裤子一下褪到了脚脖。佰能嘿嘿笑着,就把这白送的好事给办了。
    梦周问还在笑个不止的佰能,是不是真娶黄敏兰。佰能不屑地说,那么多好的、俊的他都没愿意,咋会要一个猪脑子的女人。还有,那天黄敏兰就差没把他恶心死了,她里边出来的血,一点也不像鼻血鲜红,把他的小东西弄得跟生了铁锈似的。
    黄敏兰和佰能发生关系时还是女儿身,她会白白吃下这个哑巴亏吗?事情会像佰能轻描淡写的那样,过几天跟媒人说声不满意,就能简单地推辞掉吗?佰能则大胆汤喝惯了,一退六二五地说,那是黄敏兰自愿的,他又没上去扒她的裤子,公安局也不能硬逼着他娶黄敏兰。做那事也不是去面缸里挖面,挖一瓢少一瓢。顶多是擀面杖插进水缸里,在里边时搅两下,拿出来连点印记也没留。
    梦周吃惊地望着佰能,不知该跟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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