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我渐渐习惯索然无味。实际我开始不在意有关生存这类哲学问题,也好长时间不再受生存意义的困扰。活着本身就是生存的真谛,能好好地活着就不错了。
关于人生意义和生存问题的一些看法我时常有,它们散布在我以前的日记中,只言片语,却很有味道。这些看法挥之即来,却挥之不去,甚至彼此自相矛盾,都取决于我一时的态度、情绪。一些看法或许与生俱来,它们不反映我的人生态度,我把其归结于我的性格,它们是我从小到大受到的歧视的衍生物或者副产品。
通过“饮食”关系,我与陈家默日渐熟悉。一天饭后,她在洗刷餐具时,我盯着她背影看。那时是黄昏,柔和的阳光透过小窗投射进来,一切都融入温馨的氛围中。淡淡的光线,小的厨房,锅碗瓢盆发出脆响,这多像过家家啊。我在小说中写道,日子就是夫妻间的默契,就是一颦一笑,就是锅碗瓢盆,就是黄昏时的宁静。至于我到底写了什么,实际我不太清楚。可是现在想起来,我有点感动,开始向往这种普通的日子,感觉生活就像所写的一样,简单就是幸福。
“你知道吗,再差一点我就会爱上你。”我开玩笑。
“就差一点?差哪一点?”她也笑了。
“我也不知道,从开始就喜欢你,可是总感觉你会在一瞬间消失掉,而我再也找不到你。而且,我对你敬而远之。”我顺口敷衍她,实在无法描述对她的微妙感情,或许我真的爱她。
“爱情为何不能是敬仰呢?相敬如宾,爱情本来就追求互敬互爱!”她淡淡地笑笑。
“那……那我应该是爱上你了。”我笑着说,显得一本正经。随后我心中汹涌着浪花,有些激动,有些血脉澎湃。多少次,我看到她,尤其是擦肩而过时,就有这种感觉。我不敢承认自己是否爱她,因为期间夹杂许多欲望成分。我为自己的猥琐想法感到惭愧,只好安慰自己说:欲望是寂寞的伴生物,错就错在寂寞吧。况且,我正处于欲望上升的梯度上。
陈家默微微一笑,“最好别爱,我是结过婚的人,而且大你好几岁。”
好家伙,终于知道她的一些情况,竟然结了婚,太意外了。
“唉,我除了不想当第三者外,别的我不在乎。只要我爱你。”我只是随意地说,略有些遗憾。
“是吗?你大学时没有女朋友?”她反过来问我。
“有那么一个,可是临到现在我不知道我们到底是友情多一点还是爱情多一点,或者是我一厢情愿,对她的感情也说不清。”我顿时又回到过去,回到那场大雨中。就那样挥挥手,就告别一段感情。我到现在还没有给她电话,她该开学了。她在雨中站立成一尊塑像,我当时在车内淌了眼泪。她呢,风雨飘摇,她心里面是否也下了这样一场雨?
“是吗?说一说。”女人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优点。
“有什么好说的,就是那么回事。或许是单相思,说来也寒碜人。”我感到不好意思。当初明朗的爱情,现在看起来不过如此,所有都经受不住岁月的流逝。哪怕仅仅是一瞬间,已是过去了。要不,我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
“平淡之中方见衷情,说说看嘛。”陈家默坚持。
就在言谈间,过去的一切浮现在眼前,而且越来越清晰。我一时紧张起来,刚才不是说什么都无所谓,可为什么又激动起来?
“好吧,我就从头说起。她叫文墨染,是我的一个老乡,我上大二时,她入校。那时她问路,我听出是老乡,就帮她办入校手续。她忽对我说,‘我认识你。’这时我才感到有些眼熟。原来她高中和我一个学校,我们隔个年级,上下楼。我本来对她就有好感,现在又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亲近是可想而知。就这样,人在异乡,特别珍惜这种缘分。开始,我们仅是普通朋友,我当她是妹妹,只是后来感情变了味。她像你一样漂亮,身材也好,更主要她单纯,显得活泼可爱。我最怕那些有心计的女孩,而文墨染恰是我喜欢的那种。我们在一起很随便,也有说不完的话题,无拘无束,感觉真好。有一天,一个同学误认为她是我的女朋友,我才发觉自己喜欢了。又经过一段时间的思量,便彻底爱上她。你要知爱情会传染的,那时我们班大多成双成对,我自然有爱的需求。”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想到当时那种朦胧的感觉,让人有些激动,有些烦闷,也有些惬意。
“说下去啊,这才一半,爱情可是双方的。”陈家默鼓励我说下去。
“是啊,爱情不是辽天地烤火,一边热。但是,我却没勇气对她说,怕她拒绝,那样连朋友也做不成。有时我想在一起快乐比爱情更重要。”我沉醉在过去的快乐中。确实,和她的交往,使我日渐害怕孤独,所以怕失去她这样一位朋友。
“太遗憾了,你不让她知道你爱她,两个人又怎会走到一起?”陈家默撇了撇嘴。
“可我实在没勇气。后来,我认识了朱文君,试着追朱文君。我目的仅仅想看看文墨染的反应,可是文墨染嬉皮笑脸,鼓励我追朱文君。我气坏了,就真地追起朱文君。我与朱文君的感情发展很快,朱文君彻底爱上我,但我的心仍然在文墨染那里。我知道不能放开文墨染,为了不伤害朱文君,只好选择分手。朱文君当时一言不发,故装坦然,但我知她对我恨之入骨。我与她分手后,文墨染为我感到遗憾。我那时故装失恋,总找文墨染去喝酒,想耍酒疯时向她表白,但很惭愧,即使喝醉了,我也没说出口。”我一想到这些,就感到遗憾。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不说给她听呢?
“男人做到你这份上,太窝囊了!”陈家默羞我。
“换了你,你也说不出口。”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窝囊。
“后来呢?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我一直在想要不要给她电话。我待到大四毕业,她送我走,我知道如果不说,以后再也没机会,所以鼓了勇气。我对她说我爱她,可是车站很吵,天又下着雨,我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
陈家默噗哧笑了。“说等于没说,你们男人就会自我安慰,真是死要面子。”
我也只好陪了笑。
“现在还不晚,打电话给她。只要加把劲,争取她过来,还是有机会的。”陈家默鼓励我。
“可是分开了,当时那种牵扯倒没了。或许那仅仅是错觉。”我说的是实话,现在我并不太想念文墨染。也许就因为当时耳濡目染,产生错觉了。或者仅仅因为我的寂寞。实际,即使她真的过来,我也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发生关系。
“错觉?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相信远水不解近渴。”
“我可不是这种人,只不过冷静下来,感觉友情多些而已。”我连忙反驳。
“别凭自己感觉!”她说。
“可我以为爱情就是感觉的产物,是感觉的对象化,而不是理性分析的结果。”
“是吗?感觉是多变的,感觉下的爱情是不可靠的。”
“可只有不变,才说明爱得真挚、爱得深刻。如果爱情经过化学物理样的理性分析,那么爱情中世俗的成分一定很多。”我确实有这样的看法。
“偏颇的高论,如果没有理性的成分,爱情是不会持久的,而且两个人也不会走进婚姻的圣殿。”她这样说。
我感到意外,原以为她超凡脱俗,却有这么传统的看法。
“算了,我也仅仅说说而已,爱情面前人往往一塌糊涂,也许没来及想就已经爱上了。”
“这也是。那你准备怎样,任由她离去?”
“一切都顺其自然,看她毕业后再说。实际我相信缘分。缘分来了,棒打不散;缘分不到,着急也没用。”
陈家默笑了。“想不到你也这样宿命。”
“男人多多少少有点迷信,这也许是男人执着的原因所在,但恰又是他们多变和逃避的借口。倒是你们女人为了爱情从不会理智,所以显得相当执着。说一说你的爱情,美丽的女人都会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实际说那么多,我只是为了更多了解眼前的女人。
“轰轰烈烈又如何?人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可谈的。”陈家默明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又是一脸惘然。
我一时愣住,感觉自己多嘴多舌。
“他是自杀,遗言只有一句话,说他期望自己在微笑中死亡。这说明他多么注重微笑,只是活着时得不到。就那样,烧炭了结自己,留给我的是一屋子发了疯的仙人掌、仙人球。”她如此的哀伤,双目尽现迷茫,可是语气平淡,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再与她有关。
我感到空气变得混浊,让人窒息。我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沉默地坐在那里。黄昏的红光透进窗来,我们都变成古陶色。
又是自杀?我想起哥哥来。死有多种,可以跳江,几天前的《广州日报》还报道一个年轻女人在临江大道这里跳江,猎德的治安员看到下去救,结果都沉入江底。据说江河都有邪气,它在吞食人后,就会喜欢吃所有的人,所以跳进这类江河里是找不到尸骨的。猎德的垃圾船打捞了一夜,只勾出几件衣服。
另外还有跳天桥的,被车辆碾成一堆肉泥,这是我亲眼所见。就在石牌天桥,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女人,蓬头污面,衣衫褴褛,坐在天桥的栏杆上,望着下面往来的车流。路过的所有人对之不理不睬。我也走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力量把我拉回。我与她搭讪,问她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她解决。当然这是欺骗的话,我当时还在找工作呢。她扭头看我,那双眼睛无神、呆滞,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深刻印在脑海里。她什么也不说,我一边说话一边凑过去,想一把拉住她。天地良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一义举。那时我的心快跳出来。这时有治安员过来,女孩连忙下来。治安员让她回家去,女孩这才悻悻离去。以为这就解决了问题,却不料待我一个小时回来,天桥下到处挤满看热闹的人。我只看一眼,血好多,还在流淌……
还有上吊什么的,最好的自杀方式,大概是吃安眠药,在睡梦中悄然死去,就像自己给自己施行安乐死。可是他们为什么选择烧炭自杀。曾在电视上看到日本人烧炭自杀,死在密封的车里。据说烧炭自杀者,在死前都有一段痛苦的挣扎过程,然后慢慢窒息死亡。我的哥哥,还有她的丈夫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痛苦方式?如果生对于他们来说是痛苦的,那为什么还要选择这种痛苦的方式了结自己?这像谜团一样困扰着我。
“吃饭吧!”陈家默往我碗里加菜。
我注视她。她滚了眼泪,一滴眼泪依着白皙的脸庞落下。
几天后,我和文墨染通了电话,两个人好久没聊,都显得兴奋。我告诉她我的工作。
“什么?做一个枪手!我的大哥,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啊。”她尖叫起来。
“一贯作风?我本来就是这样啊!”她的声音有些刺耳,好像我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眼里,你可是正正经经,而且不甘人后。”
她这样说让我受宠若惊,原来她眼中的我是那样高大。我心情顿时一紧,感到她的声音陌生起来。
“哎呀,我的红颜知己,难道我现在不是正正经经?”我装着惊讶,这样可以放松我的情绪。
“那倒不是,只是感觉你不是那样的。”她的声音低了许多。也许她为我失望,搁在以前,我也没有想到现在会是这样。
我们又说了其它一些事情,尽量回忆过去美好的事情。她也许感觉到我的紧张和不愉快,就叽叽喳喳地鼓噪起来,说她的丰富多彩的生活。
学校的生活我也知道,不无聊就不错了,哪里会丰富多彩。听她那样描述,仿佛我离开学校已经很多年,已经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沾染诸多俗气。隔着电话线,她甜美的声音有些陌生,让我感到造作。可在一起时,我说那声音像百灵鸟的歌声,还为此心跳过,感到无限沉醉。
这么久,我试图习惯现在的生活,习惯做一个枪手,写一些不堪入目的小说。可现在文墨染让我清醒过来,我的职业不是什么正正经经的职业。
我感到失落,话题顿时没了,哑口无言,只听她一个人说。可她说了什么,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我写的欲望小说已经毒害了我,日渐在自己编造的场景里经历一场场云里雾里的蒸发,人在不觉中沉溺其间。我需要发泄,欲的上升,爱情就开始沉沦。千里之隔,文墨染描绘的丰富多彩,对我来说真的很陌生,很遥远。
现在我成了社会中一个随生活和生存摇摆的人,再不是象牙塔里那个纯粹的学生,也没有当时的激情。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无边的寂寞淹没了我。我又如何不烦闷,那些充满欲望和性场面的小说就是精神鸦片,不吸食就会痛苦不堪,吸食又会毒害身体。每当完成一部小说,我就如酒醉后的虚脱,一身沉雷。可是我不去写……
我一时眩晕起来,生存不会让我这样,我害怕没有工作,也实在没勇气重新找工作。
“你咋了,不说话?”文墨染鼓噪好久才反应过来所说的过于无聊。
“我、我正在想你呢,但愿你毕业后能来这边。”这确实是我内心的表白。
“去干什么?也像你一样,做一个枪手?”文墨染在那边笑了。她没有嘲笑我的意思,却伤害了我。
“做枪手有什么不好?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挣钱养活自己!”我忽然火气十足。
“可我不是为生存而生存的人。你想一想,实际你也不是为了生存而生存的。”文墨染没想到我会发脾气,人有些委屈。
是啊,我是不是为生存而生存的人?文墨染凭什么认定我不是那种人?这个世界,大多人是为生存而活着,我是这种人又如何,只不过活成大多数而已。我这样胡思乱想。
“你再不说话我就挂了。”文墨染在电话那边生气了。
“我不是一直在听你说啊。”我语气也生硬起来。
文墨染迟疑了好久,我知道她在生我的气。
“近来有什么新作?”她问得很勉强,也许不希望发生太大的矛盾。
“我在网上发表几篇小说。”我有些高兴。这些小说虽没有什么好的反响,但倾力之作,其间的爱情都纯洁高尚,不见一点污浊低俗。
“我看了,没有什么新意和深度。”她平淡地一句。
“那可是我倾力之作啊!”我倍加失望。
“等出书再说吧,出不了书白搭!”她笑了,似乎想开个玩笑。
“出书?你以为那么容易。”我没好气。
“可出不了书就证明不了自己。”她刻薄起来竟然一点也不可爱。
“我压根没想当什么作家,我只是培养个人情趣罢了。”我受不了她的刻薄。
“得了,谁知你的打算,朝令夕改。说一说你现在有什么想法,真的要做一辈子捉刀手?”听上去,她很严肃地问。
“一时没什么打算,只不过混饭吃,说不定会考研。”我实无打算,没有考虑太长远。
“没得又想起考研,还考北大,去找那个北大的故人?”话语间满含嘲弄。
她说的是朱文君,我与朱文君分手的原因是我要考北大,不想分心。然而不料,我没有考上北大,而朱文君却顺利考上北大刑法研究生,这对我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fuck,你不能提别的。”我十分生气。
“你说话文雅些,这可不像学校时的大哥啊!”那边人嗤嗤笑了。
“我本来就不想做什么大哥,不就是一句fuck吗?”
那边“啪”地挂了电话,我也生气地挂了电话。但就在这时,我非常失落,有被抛弃的感觉。
整个下午我心神不宁,若有所失。我坐在江边,想起了从前。那时和文墨染在一起很愉快。她虽有些任性,但我从没有生气,只感觉她任性的样子可爱,带着孩子气。可今天为什么我这样生气呢?仅仅因相隔千里,不能看到她可爱的样子?可我总感觉,她这次生气不会太可爱,因为她有些刻薄。我们那时在一起能够相处融洽,也许因为我们二人从没有捣破感情中那层纸,而今她知道我爱她,我们的关系不再仅仅是友谊了。
我曾为了试探文墨染对我的感情是不是仅仅是友谊,向她介绍几个朋友,看她的态度。这并不是我有心机,而是因为那几个朋友喜欢她,想追求她。而我又说与文墨染仅仅是普通朋友,所以他们逼我做“红娘”。
先介绍张明宇,文墨染笑了。
“他呀,水太浅,载不动我这条船。”
我便笑了。实际张明宇很有才气,有文学天赋;长得秀气,性子又好。
“得了,我最怕和这种酸文人交往。”文墨染微笑地看着我。
我迟疑一下。如果她知道我喜欢写文章,我该也是酸文人了。
“那贾师师呢?”我极力推荐贾师师,因为他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而且在我眼里他像个完人。人高大英俊,很有才能,会制作网页,制作flash,在网上很有名气,也从中挣了不少钱。更主要他会生活,很有情趣,他说钱挣来不是看的而是花的。有时我想,文墨染配贾师师应该是郎才女貌,再好不过。
“你想害我啊?贾师师,那个酷哥,一看就是烂仔。人也没什么钱,又没才气,空长了一副臭皮囊!”文墨染浅尝了一口咖啡。
“谁说他没钱,没有才气?我看他应该是政法学院的大才子。而且人也帅,皮肤虽黑了些,但鼻骨很好,眼睛又大又明亮……”
文墨染大笑起来。“想不到你还会看相,什么鼻骨,眼睛,人又不是靠眼睛鼻子吃饭。我看了相书,长那鼻子的人生来就花心。”
“那好吧,这么好的人你就不中意,那我做你的男朋友吧?”我开玩笑,说完就满面笑容地望着她,看她的反应。
“你呀,与他俩比一比再说。以后别给我介绍男朋友。把你那些狐朋狗友一个个推来,都想让我涮一遍才称心啊?”她一脸笑容,并没有一本正经。
“那可不行,总不能让你这样漂亮的鲜花空开四年吧!”我寻她开心。
“花是看的,不是吃的。可是你们男生却想着吃呀。”
“唉,漂亮的女人总喜欢作践男人,实际男人都怜花惜玉。”我为男人打抱不平。
“拉倒吧,男人都是狼心狗肺。”她说着开心笑了。
“哎呀,我们男人何时得罪了你?难怪说好男不跟女斗,是因为男人惹不起女人。”我也笑了。
“说笑的,你就大男子主义了。”文墨染说后大口大口地喝起咖啡,一点也不思文。可是我喜欢她这样。
出了咖啡馆,我们又说了一些笑话,在送她回宿舍时,我让她好好考虑一下贾师师,毕竟贾师师这样的人少有。
“算了吧,有你这个大哥在身边陪着就行了。”文墨染说完就快步上了楼。
我在那里呆了好久,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她最后一句话里面有没有内涵。
就这样想着,一个下午过去。阳光把江水照得一片明艳,凉风吹过发迹。我忽感觉要失去文墨染,顿时有些惶然,也紧张起来。我回到住处,忙给文墨染打电话,她的同学接了电话。
“她不在!”随后对方挂了电话。
我有些僵硬,握着话筒呆了好久才放下。感情是最脆弱的,经受不了一点波折。
晚十点,我在网吧给文墨染发了帖子出来,心情郁闷。我又打电话过去,那边女孩说声“她不在”就狠狠地挂了电话。这一定是文墨染使脸色给我看,我沮丧极了。我们彻底完了,我有这种感觉。
我接连几天给文墨染电话,她都不接。我重新感到文墨染对我的重要性。这些天,我恍惚如隔世,浑浑噩噩。
晚上我去了酒吧,江边有星之岛酒廊,酒水廉价,一打珠江纯生六十块。喝了一打酒,我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能喝,直到昏昏沉沉时才回去。那原本不太真实不太确切的爱情也仅仅因为两个“fuck”便化为虚无。fuck,多么真实的需求啊,原来爱情是碰不得实质的。
原以为她不再重要,可是真的分手竟这样让人烦闷。喝酒时,当那黄色汁液往嘴中灌时,发出动听的“咕嘟”“咕嘟”声。尘世间的一切,似乎都该这样,“咕嘟咕嘟”,多爽快,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出了酒吧,我支撑不住,抱了一个垃圾桶吐起酒来。那滋味真难受,心肺就要被吐出来。我忍不住,对着垃圾桶大骂“fuck”“fuck”。吐了酒,我清醒许多。回到住处,陈家默冲凉出来,头发一袭地披在肩上,散发着洗发香波的味道。整个人都不清楚,但看上去很美。
“你真美。”我醉眼昏花。
“咋了,作家喝酒了?”陈家默扶了我。
“不碍事,小饮几杯。真好,这种感觉真好!”我紧紧抓住她。
就在陈家默扶住我时,她身上散发的芬芳沁人心脾,我有些痴迷。我感觉这种味道很久以来就在鼻前飘来飘去,挥之不去。我嗅了嗅鼻,这香味是那么熟识。
“你用的是什么洗发水?”说着鼻子凑近她湿漉漉的长发,那气味在我记忆中妙不可言。
“你醉了,快进去休息吧。”
陈家默的长发在我脸庞拂动,那香味让我迟钝,门怎么也打不开。
“看看,门都打不开了,还说没喝醉。”陈家默一把抢过钥匙,开了门扶我进去。
我被眼前的女人蛊惑,就在她扶我上床时,趁机把她拉在床上。
“陈家默,我爱你。谁不爱你是小狗。”我很清醒,却说着胡话。
“得了,你醉了,睡一觉就好了。”她说着扯开我的臂膀。
我对那香气有非常清晰的记忆。
“陈家默,你听着,我爱你,真真切切地爱你。”我又拉住她。我知道,换了平时,决无这样的勇气。
陈家默替我脱了鞋子,拍了拍我的脸。“睡一觉就好了。”说着扯开我的手。
而我重重落在床上时眩晕了。可是感到什么都一清二楚。我看到她在注视我,一脸的落寂。看着她关了灯,幽灵般地飘走。门关上了,黑暗一下子吞噬了我。
第二天,当我醒来,头格外疼。阳光没有情义地隔窗射进来,房间散着让人眼花的光斑。我起来喝了一大杯水,还感觉嗓子眼火辣辣地冒烟。
洗刷时,我看见陈家默正在洗衣衫。昨晚的事一下子浮在眼前,那时我的的确确清醒着。我忐忑不安来。
陈家默看见我进来就笑了。
“告诉我,刘莹莹是谁?”
“刘莹莹?”我大吃一惊,她怎么会知道这个人物?
“别装蒜,昨晚你喝醉了,口口声声地喊着刘莹莹我爱你呢。”陈家默犀利的眼睛一下子把我看穿。
“不会吧!”我笑了。我清醒地记得我是喊陈家默,怎么会叫上刘莹莹?但陈家默的样子不像骗我,不然她又怎知道刘莹莹呢?
“唉,你们男人啊,都是这样,不会从一而终。一边是小师妹文墨染,一边是记不起来的刘莹莹。这个名字好俗,该不会找了小姐,两个人喝得大醉?”
“饶了我大姐,我那有那色胆。”
“那你说刘莹莹是谁?”
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说:“你出去下,洒家要小便!”
陈家默指了指我,走了出去。
我在刷牙时,思绪跑回从前。我终于明白昨晚陈家默身上的香味是什么香味,那香味中含着我的少年之爱。
那是一个稻花纷扬的季节,初秋的风凉洒洒的,到处传播稻花的香味。那气味很清淡,随着呼吸进入五脏六腑。我做着深呼吸,感到气味妙不可言。那时我15岁,正上初三,当时我不知为什么,总想逃学,离开乏味的校园到处游荡。一天我穿梭在学校后面的稻田之间,看风怎样扬起稻花。
那时稻叶绿翠,稻穗嫩绿,稻花泛黄。风吹过来,稻子一浪一浪地起伏,稻花飘扬起来。人在其间走上一会,身上就落满花,也散发清淡的芳香。我流连忘返,太阳懒洋洋地行驶天空,阳光如此温和,我沿着田间小径走,一切都是这样妙不可言。
半路上,我遇到一个女孩,她坐在路边的草地上。她的年纪应该和我相仿,白里透红的肤色,神采飞扬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子吸引了我。我的孤僻、内向,让我很害羞,故装着看她背后的那排白杨树。挺拔高大、枝桠秀美的白杨树在她面前渺小了。我眼的余光不时地瞟向她,搞得心怦怦跳。她似乎注意到我的无礼,站了起来,向我走过来。在和我并肩时,她头上散发的香味沁人心脾,就像风中那淡淡的稻花香。我趁机仔细地瞟了她一眼,她手中拿着一把稻草穗。她轻捷而迅速地走了过去。我站在那里,对她的背影凝视好久,感觉曾见过她,那么熟识。她鬼魅样使我浑身冰凉,我莫名其妙地想:如果能和她在一起多好,就那样躺在草地上,看风吹过,云朵飘走,随便地聊天,这样我就不会不愉快了。
一个可以让我毁灭或者使我得到幸福的女子,若干年后我仍这样认为。我想那时我成熟了,知道什么是爱情。当时我真想上前拉住她,向她倾诉衷情,不然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可我一动不动,祝福她的每一缕长发,她的每一个微笑,她的每一个脚步。我想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拉住她,这就是我当时的念头。可是我没从那地方挪动一步。就那样,她云彩样地飘走,我扑倒在草地上。她的样子我再也不能忘怀。
“你有几个牙齿,还没刷完?”陈家默叫道。
“就完就完。”我嘟囔,此时才发觉牙齿被刷得出血。
我带着歉意出来,对她微微一笑。
“你别溜掉,我还要听你讲故事呢。”陈家默这些天看上去有些乐观。
女人都是这样,喜欢听别人的隐私。好在也没什么,我就告诉了有关刘莹莹的情况。从那次偶遇,再到高中时的巧遇,然后单相思三年,上大学她杳无音信,而今听说她有了男朋友,如此这般。说起来,人实在有些无奈。这感情间没有一处亮点,可当时我为什么念念不忘?
“你说你十五岁就知道恋爱了?”陈家默嘘起来。
“那当然,我小学五年级就喜欢一个女孩,可惜她与我同姓,后来嫁给我一个表哥。”
“嘻,还不害羞,你该是早熟。”
“想来有点,可当时那爱一点也不确切,总想着跟她一起玩而已,没有什么杂念。”
“说到底,你挺重感情,一个杳无音信的女人就让你魂牵梦绕这么多年,至今还没忘!”陈家默说着神态黯然,又沉浸在忧伤中。她一定有一个伤怀的过去。
“这也许是爱情的真谛。可是平心而论,我也不知当时爱她什么。她的美丽?她那散发稻花香味的头发?想来都不是,倒像爱当时的那种感觉,摄了人的心魄,就像在记忆上打了爱情结,不解开又如何能够忘怀?”
“那文墨染呢?”
“我也说不明白,她与刘莹莹不同,是另一种女孩。故装清纯,故装幼稚,我压根没有想过要去爱她,只是在最后非常想和她在一起,至少在一起很快乐,有许许多多的话可说。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感到快乐,那我们应该是相爱的。但好像她自始都不曾爱我。”我这样说,竟没有昨晚那样沉闷,也许是因为刚才对刘莹莹思念一番吧。
“你怎知道她不爱你?”
“凭感觉,一种爱的感觉。”
“又是感觉。爱也因一种感觉,不爱也因一种感觉,看来你是最不可靠的泛爱主义者,只要感觉好就是爱。”陈家默又笑起来。
“那倒不是,我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的!”我连忙反驳。
“有时仔细想想,一生只爱一个人也真有点累,也有点傻!”陈家默思索良久,才缓缓地说,人把衣服搓得发火。
我一时不知怎样说,照着镜子刮起胡子。镜中的我一脸严峻,胡茬青青,呈现成熟男性的憔悴。我傻吗?为一个杳无音信的女人痴心妄想这么久。刘莹莹是漂亮,可我爱她什么?她也许根本就不认识我,而她却像一个鬼影缠绕了我。她那美丽的面孔日渐模糊,但就是这模糊的倩影让我呼吸不畅。我烦躁起来。这么多年,我为什么死死抱着一个刘莹莹,追求一个缥缈的影子?我问住了自己。
我刮了胡须,洗了脸,见陈家默傻愣着,面无光彩。我一时心情也不好,说声再见就回房里,陈家默沉在过去的暗影里,没有什么反应。
又躺回床上,我感到落魄,莫名的寂寞袭来,身心空空。我又给文墨染打电话,那边女孩接了,说声“人不在”就啪地挂了。我的心顿然冰凉。开始珍惜她来,却已是尽头。这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