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子职脸色阴沉,根本不跟他们答话。斗宜申道:“闻听先王病逝,我等心急火烧,生怕引发战乱,哪里敢不来察看?”商臣冷冷道:“那么三位爱卿看到了些什么?”斗宜申看了看仲归和斗般,三人齐齐叹了口气。斗般闭了闭双目,颤声道:“我们看到国家并未大乱,看到公子你已继承大位,为宗庙传承立下了不世之功。”商臣冷笑道:“令尹果然是眼光非同一般,能看到这么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不过似乎还有一些,三位却为何视而不见?”
仲归道:“是。我们还看到,谋害先王的乱臣贼子正被大王困在此处,只待束手就擒。”商臣哈哈大笑,道:“生姜果然是老的辣!难道你们没有再看深一层吗?”说着,两眼锐利如钩,直瞪三人。斗宜申面色苍白,叹了口气,惨然道:“事已至此,多看又有何用?若是看得太多,一不小心看错了,国家必然又是一场大乱,那又何必?无论如何,大位已定。既然必死一个,那么又何必定要翻转,让国中百姓来一同承受?”
商臣微笑道:“好,好!三位果然不愧为国之重臣,事事为国着想。你们放心,你们虽非我嫡系,但从今之后,你们依然重用。”斗般面色凄凉,道:“多谢大王心地宽厚,唯愿大王日后对民也能如此。只是我们都已老朽了,只剩几根枯骨了,还请大王赐臣等退隐田园。”
商臣怒道:“不行!我嫡系要有,办事的人要有,镇住朝堂的人更要有!你们现在走,分明就是跟我对着干!要退也得过几年再退!若是不给我面子,我现在就宰了你们!”斗宜申等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都勉强施了一礼,退在一边。
商臣见他们屈服,笑意又浮上了脸,道:“斗越椒,你办事得力,实有令尹之才。日后多练几练,等斗令尹归老,这位置便归你了。嘿嘿,这是你亲自挣来的,也算完你一愿。”斗越椒大喜,道:“多谢大王!……大王小心!”商臣一惊,忽觉眼前三团黑影陡然袭来,急忙拼命要闪开,但其一路却已是不及。只听砰地一声轻响,商臣额际鲜血淋漓,便如血魔一般,极是可怖,但人却还是支持未倒。那边斗越椒已将三个偷袭者全都擒压在地。
商臣眼前金星乱冒,额际伤口剧痛和头晕、后怕等搅在一起,更是让他几乎狂怒。刚才奇险之下,若非斗越椒应变极速,自己现在只怕已被短刃破脑刺入,早已是个是死人,还当什么楚王?他定了定神,忽然一把抢过一名武士手中的金瓜大锤,冷冷道:“三个老混蛋,居然用这种手段来让我不防!”斗宜申知难免一死,骂道:“你刚愎自用,心狠手辣,今日便已如此,日后定然随心所欲,耗竭百姓之力。你人人得而诛之,还讲什么手段?”
商臣哈哈笑道:“人人得而诛之,却偏偏就是人人都无法诛之。世界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么不公平呢?你还是到你想象中公平的世界中去吧!”说着猛地一锤挥下,斗宜申脑袋顿时开花。血光横溅中,众人纷纷走避,莲伽叶动作稍大,所抱孩子立刻又是大哭起来。商臣冷笑道:“你们两个……”话未说完,斗般和仲归忽然同时撞向那铜锤。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二人已是头破血流,等武士扶起时,都早已气绝。
商臣大怒,一句“杀他们全族”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看了看斗越椒,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冷冷道:“将他们抬出去送到乱葬岗,跟那贱人一起受野狗分尸!”孔任吃了一惊,只觉心头热血翻涌,怒道:“你连人死了之后都不肯放过?”
商臣冷冷地看着他,就象是在看一件很奇异的东西一样,状极轻蔑。商臣忽然仰天长笑:“这就是世上最优秀的人?姑姑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他比我们强?”
孔任只觉脑中一片混乱,那原来一直以为自己就算不是最优秀,也必是最优秀之列的信念,竟然在一瞬间完全倒塌。一时之间,他脑中已全是一串串的喝问:“我难道根本就是其笨无比?我为什么如此之笨?”
忽然,斗越椒飞身上前直扑景子职。景子职大惊之下,反手一剑削去,希望能缓解他这一扑之势。然而他武功本就不及斗越椒,加之现在又有婴儿在手,其势又根本不可能放弃,出剑自然远不够快捷。斗越椒身在空中冷笑一声,忽然一指骈出,袭他执剑手腕。景子职这一剑递不出去,反要侧身相避。斗越椒来势不缓,一手已几乎碰上了那婴儿外衣。孔任见情势紧急,不及思索,连忙侧身发剑,扑上斜刺。斗越椒回手袭孔任肩部要穴,但身体却不得不缓上一缓。景子职全力后退,堪堪避开了这一抓之势。
斗越椒一击不中,深吸一口气,飞身又上。他爪势不停,脚步连环,总是极力要避开孔任,朝景子职身上半部招呼。他本来武功便已甚高,兼且现在对方手抱婴儿行动不便,这便宜自是更大。孔任知他心意,抢过身来袭他周身要穴,以解景子职之困。但他自己也怀抱婴儿,追赶不便,再加上斗越椒脚法灵动,总能绕到景子职之另一侧出招,孔任招数大半落空。数招之后,景子职边已是险象环生,怀中婴儿眼看便要被斗越椒抢去。
孔任眼见景子职神情越来越惊怒,心头大急,那本来对其不会伤害孩子的信心,也已不知怎地,越来越是脆弱。一时间,孔任几乎都要忍不住出手亲自将孩子夺过,但一看莲伽叶手中的孩子,以及自己手中所抱景子职的孩子,想起商臣的心计可怕,却又根本无从决断。莲伽叶见战况不利,知道形势已是千钧一发,也抢身扑上,与孔任一左一右要包抄斗越椒。
商臣手下见斗越椒之法奏效,敌人也并未因此而伤害小主公,也立刻扑上来混战。斗越椒忽然舍了景子职手中婴儿,猛地冲到莲伽叶面前,竟然冷不防将莲伽叶之子抢到手中。莲伽叶大惊之下忙变招横扫,不顾空门大露,弃索用爪,扑了过去。她母子连心之下,这一下是倾尽全身之力,风声极重,竟然是要不惜跟敌人硬拼内力,乃是不惜自己身受重伤,也要让敌人受到重创,从而放弃婴儿。
斗越椒见己方已占上风,不愿与她拼命,转身抱起婴儿便跑。但这时孔任已自左边包抄而至,心痛之下,也已痛下杀手。斗越椒轻功本就不及莲伽叶,而且自己还抱着婴儿,顿时拙巧之势反转。不几招后,他已迭遇险境,形势也越来越急,怀中婴儿更大声啼哭。
斗越椒见孔任和莲伽叶势同疯狂,而其自己那些同伴,也都竞相在争抢景子职手中的小主公以抢功,无人来助自己,其势已是不得不松手。他忽然大喝一声“接住!”,便将婴儿向空中猛地掷了出去,腾出手来接住了孔任来袭之掌。他已算准己方人多,况且自己虽然忙乱中不能随心所欲,但大致方向,却毕竟还是朝着己方人众之方向,那自是己方之人接着。
莲伽叶见斗越椒竟然将爱儿掷向空中,使出全身劲力,飞身跃前要抢婴儿。她惶急之下,已全然不顾自己这是面对敌人大群人马,这般长身横跃极容易空门大露,为敌人弓箭所乘。幸好那边商臣一见婴儿落下,立刻也自马上飞身而上要抢婴儿,随行侍卫怕伤及主公,反而不敢放箭。二人都是算得甚准,那襁褓下坠之际,二人已都碰着了其襁褓外裹。
二人正待运劲相夺,忽然眼前一花,竟出现了一位灰衣蒙面人。那灰衣人一把抢住了那婴儿,两脚却已同时分别踢向莲伽叶和商臣,身子更借这一踢之势,如矢般要直坠于地。商臣因正面迎他,这一下硬生生挨了下来,顿觉受伤极重。他保命要紧之下,已急忙松手,一个贴地疾滚,逃至自己马前。莲伽叶惨叫一声,身子也已被那灰衣人腿风扫中,手却兀自不放。好在她雪山轻功卓绝天下,身体本能地顺势如柳叶般一转一带,化去了大半之势。
那灰衣人见莲伽叶居然还没脱手,甚是意外,忽然伸手切向莲伽叶抓住襁褓的手腕。灰衣人虽是一只肉掌,但者切手之势如电,劲风逼人,实不啻为宝剑利刃,若被削中,决然不堪设想。但莲伽叶见爱子被他人所抢,奔突之际听到爱子的涕哭声,早已是心乱如麻,头脑昏昏沉沉,心中只是想着要不顾一切救回自己孩子,行事已无可常论。她那手不但不放开,反而身体不知怎地凌空一旋,右手已抓住了那灰衣人这只来袭击之手,头部死命向前,狠狠在这手腕上咬了一口。
那人全没料到莲伽叶会如此,手上已连皮带肉被咬下一大块,顿时鲜血淋漓。那人眼中陡然射出怒火,凶光大露,右脚猛地一踢,那只被咬之手也是顺势一掌击向莲伽叶,其势都远比开始那一脚要威猛得多。这一击虽不成章法,但莲伽叶刚刚那一咬乃是情急本能,还不是更无章法?
眼看莲伽叶对这一脚已是无法避开,忽然“砰”一声,这一脚却竟然硬生生踢在了孔任肩膀之上。原来孔任赶到,见情势危急,不顾一切运起内功,受这一腿,为妻子挡了一劫。这一脚力道极猛,疼得孔任眼前金星狂舞,便如浑身骨架都要被踢散了一样,但竟然并未伤及内腑。但那青衣人袭来的一掌,虽被孔任这提前一撞失去了准头,却还是扫中了莲佳叶左肩。他腕上鲜血,也在打斗间洒在了莲伽叶身上脸上,甚是可怖。
孔任和莲伽叶受伤均重,但幸好俱未成内腑之伤,虽然疼得几欲晕去,但却终于还是勉强先敌住了那人。一时间,那人已无法单独伤他们任何一人,反而有被他们二人缠住之象。那人显然不愿纠缠,目光一闪,忽然一把将那襁褓朝外一甩。莲伽叶大惊,完全不假思索,便急忙随势要抢接。但那人根本乃是虚招,一见莲伽叶上当,立刻便是缩手,一个突跃,已飞身跃往林中,身形之快几逾闪电。
莲伽叶势若疯狂,不顾身上剧痛,批头散发便追了过去。那片小树林并不甚远,那青衣人身法又是快极,眼看就要没入林中,竟然从林中又跃出一位白衣蒙面人。那白衣人双掌一错,便迎向了这青衣人,姿势劲力之诡异,竟然丝毫不在那先来的灰衣人之下,而且更显轻灵。莲伽叶顿时如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嘶声道:“师父!……”批头散发疯狂扑上,就要跟那白衣人一起合斗那灰衣人。不料那白衣人猛然一下转身,对莲伽叶一声冷笑。莲伽叶顿时被这一下惊得一怔,突地惨叫失声,身躯已被那白衣人踢得在地面连滚数滚。
那灰衣人似是没料到在这里居然还会有人阻拦,见后面孔任与斗越椒也迅速追了过来,不愿意纠缠,侧身便绕过那白衣人继续往前急忙奔。那白衣人见状,立刻紧紧追赶。二人去势俱是快如闪电,电石火光之际已经窜出数十丈。
孔任急忙再追,耳际却听商臣在后面咆哮发令:“抓住那个女的!”他心中一惊,连忙扑回,却见已有好几名黑衣人扑向了莲伽叶。孔任大急,猛然一下力透腰盘,腰际革囊片片碎裂,其中物事全数爆出。他情急之下,好几样物事不啻被人以重手法掷出,威力甚大。那几人武功都远不及斗越椒,更加不及那极力酣斗中的白衣人和青衣人,自是无人敢接这几下暗器,其势便缓得一缓。孔任急忙奔至,那几人忌惮孔任武功,迅速窜前围上,但却一时间无人敢上前。一片呼喝声中,那青衣人、白衣人和斗越椒已去得远了。
孔任连忙一手扶起莲伽叶,慢慢倒退到靠近景子职之处。那些黑衣人武功远远不及斗越椒,一见他们靠近,兼又见主公负伤,更都是心有惧意。景子职见孔任回来,立时精神大振,几剑逼退敌人,与孔任又回合在一处。二人都觉极其脱力,几乎连剑也举将不起来,相互望去时,对方身上都已是血迹斑斑,幸喜都还未受真正内伤。商臣见双方大杀一阵后,敌方三人竟又会合到一起,脸上更是阴沉如水。其属下都是尽数低头,不敢看他。
景子职一看形势,见己方已是精疲力竭,但对方高手离去,商臣也已受重伤,所惧者其实只有敌放弩箭而已。他知这实已是千载难逢的脱逃机会,若不在敌方斗越椒回来之前想法撤走,大家必然无再无丝毫望。他一咬牙,忽然一横宝剑,在怀中婴儿脸上划了一道血痕。
那婴儿突然受伤,立刻便是哭声震天。孔任惊呼声中,景子职已厉声道:“商臣,你现在也没什么可恃的了。若不放我们走,我们就与你的儿子同归于尽!”孔任怒道:“你……”景子职不答,又对商臣厉喝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商臣阴沉着脸,忽然一挥令旗,众军兵忽然朝前行了三步,而他自己却缓缓向后退了开去。孔任知这是商臣即将发令齐射的前兆,心中更是惶急,便用传音之术道:“他根本已无人性,快把孩子放开!”但是景子职却毫不理会,握剑之手反而更紧。
这时候莲伽叶已悠悠醒转,但神智依然似是甚是模糊,见到孔任在自己身旁,第一句话就是:“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孔任见她浑身欲血,脉象紊乱,竟然似有走火入魔之象,心头大急,只得拼命压住心头焦急,安慰道:“叶儿,别担心。既然是你师父亲自来了,那么她一定可以为我们抢回孩子的。你先好好休息,不然孩子没了娘可怎么办?”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根本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莲伽叶师父。再说了,即使是莲伽叶的师父,那青衣人武功极高,未必便在白衣人之下。同时,自己与莲伽叶结婚生子并未告知她师父,即便被她师父夺到了孩子,又怎知孩子会被如何对待?
莲伽叶眼中神光散乱,刚刚发生的一切,简直就如一场连环几层的恶梦,将她的神智刺激得根本无法承受。她喃喃道:“她……真是我师父么?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孔任轻轻贴住她侧背运功,柔声道:“是的,没事的……”莲伽叶目光呆滞,喃喃道:“没事,没事……”忽然又掩面痛哭起来,孔任也是心如刀割。
这时忽然婴儿哭声反而变近,却是斗越椒举着婴儿飞奔回来,只是看身形似也受了伤。莲伽叶一见,立刻便势如疯狂地要上前。孔任见前面箭矢如林,而且斗越椒高举孩子,显然也是要以之相威胁,也就只能死死拉住莲伽叶。
商臣又惊又喜,道:“斗兄这么快就得胜回来了?”斗越椒脸色惨白,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说话,却一时没能说出来,只是勉强将婴儿递给商臣。商臣小心接过,立觉自己筹码剧增,心下狂喜。他忽然又想起斗越椒离去后,剩下的武士谁也不肯拼命,顿时心头怒气勃发,猛然朝身边甲士们瞪了一眼,厉声道:“你们这群猪头!”